至于回京时有折弁南还,则兄实不知。当到家之际,门几如市,诸务繁剧,吾弟可想而知。兄意谓家中接榜后所发一信,则万事可以放心矣,岂尚有悬挂者哉?来书辨论详明,兄今不复辨,盖彼此之心虽隔万里,而赤诚不舍目见,本无纤毫之疑,何必因二字而多费唇舌!以后来信,万万不必提起可也。
所寄银两,以四百为馈赠族戚之用。来书云:“非有未经审量之处,即似稍有近名之心。”此二语推勘人微,兄不能不内省者也。又云:“所识穷乏得我而为之,抑逆知家中必不为此慷慨,而姑为是言。”斯二语者,毋亦拟阿兄不伦”乎?兄虽不肖”,亦何至鄙且奸至于如此之甚!所以为此者,盖族戚中有断不可不一援手之人,而其余则牵连而及。
兄己亥年至外家,见大舅陶穴而居,种菜而食,为侧然者久之。通十舅送我,谓曰:“外甥做外官,则阿舅来作烧火夫也。”南五舅送至长沙,握手曰:“明年送外甥妇来京。”余曰:“京城苦,舅勿来。”舅日:“然。然吾终寻汝任所也。”言已泣下。兄念母舅皆已年高,饥寒之况可想。而十舅且死矣,及今不一援手,则大舅、五舅者又能沾我辈之余润乎?十舅虽死,兄意犹当恤其妻子;且从俗为之延僧,如所谓道场者,以慰逝者之魂而尽吾不忍死其舅之心。我弟我弟,以为可乎?
兰姊、蕙妹家运皆舛。兄好为识微之妄谈,谓姊犹可支撑,蕙妹再过数年则不能自存活矣。同胞之爱,纵彼无觖望”,吾能不视如一家一身乎?
欧阳沧溟先生夙债甚多,其家之苦况,又有非吾家可比者。故其母丧,不能稍隆厥礼。岳母送余时,亦涕泣而道。兄赠之独丰,则犹询世俗之见也。
楚善叔为债主逼迫,抢地无门。二伯祖母尝为余泣言之。又泣告子植曰:“八儿夜来泪注,地湿围径五尺也。”而田货于我家,价既不昂,事又多磨。尝贻书于我,备陈吞声饮泣之状。此子植所亲见,兄弟尝欷獻久之。
丹阁叔与宝田表叔昔与同砚席十年,岂意今日云泥隔绝至此!知其窘迫难堪之时,、必有饮恨于实命之不犹者矣。丹阁戊戌年曾以钱八千贺我。贤弟谅其景况,岂易办八千者乎?以为喜极,固可感也;以为钓饵,则亦可怜也。
任尊叔见我得官,其欢喜出于至诚,亦可思也。
竟希公一项,当甲午年抽公项三十二千为贺礼,渠两房颇不悦。祖父曰:“待藩孙得官,第一件先复竞希公项。”此语言之已熟,特各堂叔不敢反唇相稽耳。同为竞希公之嗣,而菀枯悬殊若此。设造物者一旦移其菀于彼二房,而移其枯于我房,则无论六百,即六两亦安可得耶?
六弟、九弟之岳家皆寡妇孤儿,槁饿无策。我家不拯之,则孰拯之者?我家少八两,未必遂为债户逼取;渠得八两,则举室回春.贤弟试设身处地而知其如救水火也。 彭王姑待我甚厚,晚年家贫,见我辄泣。兹王姑已没,故赠宜仁王姑丈,亦不忍以死视王姑之意也。腾七则姑之子。与我同孩提长养。各舅祖则推祖母之爱而及也。彭舅曾祖则推祖父之爱而及也。陈本七、邓升六二先生,则因觉庵师而牵连及之者也。
其余馈赠之人,非实有不忍于心者,则皆因人而及。非敢有意讨好沽名钓誉,又安敢以己之豪爽形祖父之刻啬,为此奸鄙之心之行也哉?
诸弟生我十年以后,见诸戚族家皆穷,而我家尚好,以为本分如此耳,而不知其初皆与我家同盛者也。兄悉见其盛时气象,而今日零落如此,则大难为情矣。凡盛衰在气象,气象盛则虽饥亦乐,气象衰则虽饱亦忧。今我家方全盛之时,而贤弟以区区数百金为极少,不足比数。设以贤弟处楚善、宽五之地,或处葛、熊二家之地,贤弟能一日以安乎?凡遇之丰啬”顺舛,有数存焉,虽圣人不能自为主张。天可使吾今日处丰亨之境,即可使吾明日处楚善、宽五之境。君子之处顺境,兢兢焉常觉天之过厚于我,我当以所余补人之不足。君子之住啬境,亦兢兢焉常觉天之厚于我:非果厚也,以为较之尤音者,而我固已厚矣。古人所谓境地须看不如我者,此之谓也。
来书有“区区千金”四字,其毋乃不知天之已厚于我兄弟乎?兄尝观《易》之道,察盈虚消息之理,而知人不可无缺陷也。日中则昃,月盈则亏,天有孤虚,地阙东南,未有常全而不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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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于近人,独服曾文正。
——毛泽东
曾文正者,岂唯近代,盖有史以来不一二睹之大人也已;岂唯我国,抑全世界不一二睹之大人也已。
——梁启超
《曾国藩家书》是一个学者对读书治学的经验之谈,是一个成功者对事业的奋斗经历,更是一个胸中有着万千沟壑的大人物心灵世界的袒露。
——唐浩明
史书记载曾国藩其人,三绺长髯,卧蚕眉,三角眼,说话不疾不徐。《清史稿.曾国藩传》云:“国藩为人威重,美须髯,目三角有棱”“中兴以来,一人而已”。
看过两张曾国藩晚年的画像,相同的是脸型瘦削、眼神深邃、目光冷漠,像深潭,像树皮,像枯井,表面平静,内心隐忍。不同之处在于,身着官服的那张,饱受中国官场文化长期浸淫,深不可测,细看似有一丝难言的无奈和凄楚;身着常服的那张,似一位不怒自威的夫子,又似一位菩萨心肠的郎中。
喜欢他的人,说他“立德立功立言二不朽,为师为将为相一完人”。不齿他的人则称他“曾剃头”“曾屠户”“卖国贼”“刽子手”。民主革命家章太炎综合了以上两种评价,认为曾国藩“誉之则为圣相,谳之则为元凶”。中国历史上,从未有人如他一般,生前身后,争议与矛盾如此集中地体现在一个人身上。
事实上,曾国藩本人的确是一个矛盾的集合体,他从“三十一二,聪明大开”之后,仿佛一下号准了大清帝国的脉,以一己之力挽危局于狂澜。但正如现代医学之于癌症的局限性一样,有人说他是个“体制内的改革家”,终生在一个死棋局里博弈,挣扎而无奈。这样的环境,造就了他矛盾的思想与处事方式。他的为官之道,既原则分明又现实圆通,既保守中庸又锐意进取。他的经济生活,既“清”又“浊”,以“浊”为表,以“清”为里。他的家庭教育,既希望子孙后代能够出人头地、封王拜相,又希望其耕读传家,不愿代代得富贵,但愿代代有秀才。 “经得起多大诋毁,就受得起多大赞美”,恰恰是这种矛盾性,给了后人无数常读常新的瞬间与感悟。
“上相南征策众材,军容十万转风雷。书生却进安民策,盗弄潢池事可哀。”曾国藩送别唐镜海先生的诗,更像是自己一生的写照。如果我们能够把曾国藩叮嘱兄弟子侄的唠叨哕唆,与“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的时代背景联系起来,对他的敬畏之心难免会多出几分。
二百多年来,人们对曾国藩的评价从无定论。一生读书不辍的曾国藩,行将就木之际,一再嘱人写上“不信书,信运气;公之言,告万世”的墓志铭。曾国藩带着“名已裂矣,亦不复深问”的心情,孤绝地走向历史为他安排好的结局。任是万千繁华,难掩一抹凄凉。
“自胜”比“胜人”难。《道德经》上说: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能凭借蛮力战胜他人,不足为喜。能以坚强意志战胜自己,才是真强者。抛却对曾国藩的政治评判,曾国藩能够走出个人的小天地,得以走进历史的大视野,无疑是战胜“自己”这一人生劲敌的真强者。
想要探寻一个人不为人知的心曲,莫过于读他的日记、私信。这个春暖花开的杏月里,长夜辗转,我重读《曾文正公家书》,心有戚戚而泫然久之,替他叫好加劲,又替他累;替他揪心,又替他不值。思索日深,便试图将曾国藩作为儒家传统士大夫家国情怀中承载家与国联系的“家书”作一番演绎。
曾国藩毕生将克己问学的修身之道落实在日常行为之中,上承王阳明的“知行合一”观,下启“实事求是”的做事态度。本书精选曾国藩一百封家书,从“做人、做事、做官、做学问、养生”五个角度解读曾国藩内圣外王的实践观,正如笔者在一篇文章里所言:读书或者旅行,写作或者生活,心灵或者身体,总要有一个在路上。获得自己内心的安宁。指引过哪怕一个用心活过的人生,抚慰过哪怕一颗疲惫的心灵,都是一件值得拍手称快的事。我愿做灰烬里的一束光,温暖这处于兴衰交替的低谷里苦苦挣扎的灵魂。
码字犹如码砖,障目之叶难免。学力不逮之处,“幸海内大雅君子,矜其意而教正之,则幸矣”。本书写作过程中,阅读并参考了大量书籍史料,在此一并致谢。
丙申年仲春于鲁西勤忍斋
曾国藩著王刚注译的《曾国藩家书(精选点评版)》为曾国藩的书信集,成书于19世纪中叶,近1500封,是曾国藩一生的生动反映。《曾国藩家书》行文挥洒自如、从容不迫、逻辑严密,在平和的言语中蕴含真知良言,具有极强的说理性和感召性。
曾国藩著王刚注译的《曾国藩家书(精选点评版)》从《曾国藩家书》1500余封中精选出其中最有影响的100封,按年代顺序排列,每篇由标题、书写时间、正文、评点等几部分组成,分为做人、做事、做官、做学问、养生五辑,基本涵盖了曾国藩家书的精髓。本书是修身养性良鉴,教子育孙佳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