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青用这法子不知缓解了多少危机,妈妈却蒙在鼓里。妈妈甚至躲起来问冬青,你究竟哪里疼啊,怎么小小年纪浑身疼,像个老太婆。
妈妈口气里满是责备和怨恨,当然更多的是对自己的怨恨和失望。她没生男孩,生个冬青却是病鬼,再生又是小桂子。
小桂子白白嫩嫩,眼珠乌黑晶亮。二奶奶把她说成仙女下凡,妈妈和冬青都喜欢小桂子,可是奶奶和爸爸不喜欢。冬青发现,爸爸的“不喜欢”是奶奶逼出来的,或是奶奶的不喜欢让他生出了“不喜欢”。
爸爸怕奶奶。爸爸八个月大爷爷就没了,奶奶苦煎苦熬地把他养大,爸爸对奶奶有报不完的恩情。冬青模模糊糊记得,有一回妈妈惹奶奶生气,爸爸抬手就是一巴掌。
爸爸妈妈一打架,冬青就不好意思出门。她害怕见到桃红他们,尽管他们的爸爸妈妈也打架,可他们照样能笑话人。冬青不是怕人笑,她是真的害臊,真的伤心。冬青在意她的爸爸妈妈,只要他们和和美美,哪怕她马上去做童工、去流浪、去讨饭,哪怕变成世上最难看的小刺猬,她也愿意。
爸爸会不会像奶奶那样嫌自己是女孩?冬青常常在心底数算,爸爸摸我的头了,爸爸夸我了,爸爸给我买过一双红皮鞋——这些就像金币一样被她小心地珍藏着,不,这些就是冬青的金币。
那年春末,爸爸要去朋友家。冬青穿着一件粉色罩衫,两根麻花辫高高地从头顶垂下来。二奶奶说冬青像年画上的小孩,奶奶难得喜滋滋地不否认,爸爸就突然提出来:“冬青,爸爸带你一起去吧。”
冬青一愣,她先望了一下妈妈,妈妈低头在咬线头,笑着不说话。冬青就跳起来,换上那双嫌小的红皮鞋,叽叽喳喳地坐在爸爸车前。爸爸毛茸茸的下巴不时擦过她的头顶,大片大片金黄色的油菜花,还有那澄清的东河,整个世界都在哗啦啦地歌唱。
爸爸的朋友很欢喜冬青,他们对她的兴趣好像远远超过了爸爸。一屋子人笑吟吟地望着她,冬青简直受不了那份娇宠。
不,她对那些宠爱通通不在乎,她在乎的只是爸爸。爸爸从没那样骄傲地望着她,好像冬青真是年画上下来的小孩。
吃饭的时候,冬青故意跑出去。她看到一个嗡鼻子女人系着青布围裙在夕阳下摘辣椒。冬青拿起她的青辣椒和红辣椒,放在鼻子下面闻。
“别咬哦,辣嘴巴。”她对从天而降的冬青好奇又晾喜。
“冬青!冬青!”——爸爸急火火地奔出来;脑门上的汗亮晶晶的。
“别乱跑啊,怎么不好好吃饭?!”爸爸气咻咻地,望着她和嗡鼻子女人却红着脸笑。冬青不回答爸爸,但她把爸爸的话全记住了,包括爸爸有点恼、有点慌、有点怕的神情,爸爸果真是爱她的。 那天爸爸喝多了,回家把车子骑得歪歪扭扭。月色朦胧,爸爸一跤摔在沟里,车子很重地压在冬青肚子上。冬青忍着疼,一边挣扎着爬起来帮爸爸,一边劝他:“别怕啊,我在呢!”
爸爸从此把它当笑话说。“豆大的鬼,还让我别怕啊,她在呢!”爸爸说起来脸红红的像喝醉了。
没多久,二奶奶在粗麻地里偷偷拿拳头敲冬青脑袋:“傻丫头,你只知道死睡,你不知道半夜你爸打你妈啊?”
冬青心疼了,她不仅仅心疼,她的信心又动摇了。爸爸究竟爱不爱她们母女三人,好像爸爸连同她和小桂子也一起打了。
冬青躲在粗麻地里偷偷哭起来,哭着哭着,她靠着粗麻杆睡着了。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变成一只蓝翅膀的蝴蝶在菜园子里飞,奶奶在种菜,小桂子踮起脚尖来逮她,嘴巴下面挂着亮晶晶的一串口水。她哇哇高兴,却不知道蝴蝶就是姐姐,奶奶也认不出冬青。
当然,冬青变成蝴蝶之后,奶奶特别伤心,她不再咒骂小桂子和妈妈,只是加倍地疼她们。爸爸当然也疼她们,妈妈和小桂子终于过上了好日子。冬青这只蝴蝶好开心啊,她哪儿也不想去,天天追着奶奶和小桂子飞。
冬青是被一阵吵闹惊醒的。
“冬青啊,你快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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