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任吴楚瑜
我是1965年秋考进康定中学初六八级一班的,1966年初夏就遭到了那场史无前例的浩劫,直到1969年上山下乡都没有机会再坐下来读过书了,屈指算来我的中学生涯还不到一年的时间,这在一个人一生的学习时间中不过是很短暂的一瞬,甚至算不上什么学历。然而我却因此成了一名中学生,于是也就成了有知识的青年到农村去接受再教育3年。现在想来一切都是那么荒唐。
虽然在康中读书的时间很短,但是我对康中的感情却是极其深厚的,毕竟我与这所学校所经历的这段岁月在各自的历史中都是空前的,难以忘怀,尤其是那位只当了不到一学年的班主任老师。
班主任是位女的,个头不高,年约30岁左右,一口悦耳的普通话,加之经常都是笑咪咪的,令人十分亲切,她上我们的语文课,第一堂课一上讲台,她便在黑板上写下了“吴楚瑜”三个字,算是自我介绍,从此吴老师就象我们的大姐姐一样关心着我们直到她被打倒的那一天。
我在吴老师的印象中是个什么形象,我不得而知,但我知道我很调皮,再加之家庭出身不是红五类,所以斑干部之类的职务是轮不到我的。但吴老师却从来没有歧视过我。那时康中校每天下午正课之后都有两节课外活动。吴老师总是利用这个时间给我们阅读课外书籍,她那规范的普通话,加上丰富的感情和抑扬顿挫的声调,将全班同学紧紧吸引住了,完全是一样精神上的享受,一本厚厚的《欧阳海之歌》就是她这样一天一节给最们读完的,也就是从那时起我才真正感受了文学那强烈的震撼力,同时也由此生出对吴老师的深深崇敬,我甚至天真的揣摸吴老师一定是康中校最好的语文老师,
有一段时间我们男生宿舍的纪律不怎么好,晚上打过熄灯铃后还有人讲话,早晨做操还有人睡懒觉。吴老师知道了这个情况,先是每天晚上来查铺,早上来喊人,后来索性把丈夫甩在家中,自个儿将铺搬到了我们宿舍来住,使宿舍的纪律顿时改观。此事给我们班全体住校生以铭心刻骨的刺激,至今还念念不忘。
吴老师是哪一天倒霉的我记不清楚了。怎之是已进入了那个是非不分的年代,学校早已停课,一大批老教师被打成牛鬼蛇神,被关在办公室楼下的实验室里,校园里贴满了他们的大字报。我们班的一些班干部也开始给吴老师写大字报了,不知他们哪里得到的信息?连吴老师晚上睡觉给床上洒香水的事都给他们搬弄了出来,于是吴老师就成了资产阶级小姐,有一天我同几位要好的同学正在校园内看大字报,突然听说班上在揪斗吴老师,就急急跑去。在学校图书馆外的石梯上见到吴老师正被她自己培养的几位班干部反扭着双手,扯着头发,挂着黑牌,连拖带拉的往下走。我没有再走上去,心里涌出一股说不出的味道,我不敢看吴老师那因愤怒而有些扭曲的脸,我感到了一种从未有个的恐饰,急匆匆回到了城里。从那以后我就再没有见到过吴老师了,听说“文革”以后她仍然在康中教书,但那时我已到关外工作,及至我回到康定,听说她已调回了内地。三十多年一晃而过,至今我的脑海里留下的仍是当年她那亲切的笑容和悦耳的声音。
布谷催春
天才蒙蒙亮,我们已在山坡上选了一块平整的草坝坐下。扎呷大娘放下藤背就开始忙于架锅烧茶,肚子里方才被她强劝吃下的牛肉、糌粑、奶子开始发生作用,胀鼓鼓的,很不是滋味,只得又站起来帮她垒石筑灶。
昨天才回到村子,今天一早就被她拉来听布谷鸟叫,我知道这是她对我的信赖。她还记着那年讨口饿倒在外村被我背回家那件事,我又怎好违她一片心意呢?
启明星在闪烁,寒气从四面袭来,都五月了。
P60-63
为“康巴作家群”书系序
阿来
去年,“康巴作家群”书系,一次性推出了七位甘孜州,或甘孜籍各族作家的作品。这些作品,水平或有高有低,但我个人认为,若干年后回顾,这一定是一个重要的文化事件。
康巴这一区域,历史悠久,山水雄奇,但人文的表达,却往往晦暗不明。近七八年来,我频繁在这块十几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四处游历,无论地理与人类的生存状况,都给我从感官到思想的深刻撞击:那就是这样雄奇的地理,以及这样顽强艰难的人的生存,上千年流传的文字典籍中,几乎未见正面的书写与表达。直到两百年前,三百年前,这一地区才作为一个完整明晰的对象开始被书写。但这些书写者大多是外来者,是文艺理论中所说的“他者”。这些书写者是清朝的官员,是外国传教士或探险家,让人得以窥见遥远时的生活的依稀面貌。但“他者”的书写常常导致一个问题,就是看到差异多,更有甚者为寻找差异而致于“怪力乱神”也不乏其人。
而我孜孜寻找的是这块土地上的人的自我表达:他们自己的生存感。他们自己对自已生活意义的认知。他们对于自身情感的由衷表达。他们对于横断山区这样一个特殊地理造就的自然环境的细微感知。为什么自我的表达如此重要。因为地域,族群,以至因此产生的文化,都只有依靠这样的表达,才得以呈现,而只有经过这样的呈现,才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存在。
未经表达的存在,可以轻易被遗忘,被抹煞,被任意篡改。
从这样的意义上讲,未经表达的存在就不是真正的存在。
而表达的基础是认知。感性与理性的认知:观察、体验、反思、整理并加以书写。
这个认知的主体是人。
人在观察、在体验、在反思、在整理、在书写。
这个人是主动的,而不是由神力所推动或命定的。
这个人书写的对象也是人:自然环境中的人,生产关系中的人,族群关系中的人、意识形态(神学的或现代政治的)笼罩下的人。
康巴以至整个青藏高原上千年历史中缺乏人的书写,最根本的原因便是神学等级分明的天命的秩序中,人的地位过于渺小,而且过度的顺从。
但历史终究进展到了任何一个地域与族群都没有任何办法自外与世界中的这样一个阶段。我曾经有一个演讲,题目就叫做《不是我们走向世界,而是整个世界扑面而来》。所以,康巴这块土地,首先是被“他者”所书写。两三百年过去,这片土地在外力的摇撼与冲击下剧烈震荡,这块土地上的人们也终于醒来。其中的一部分人,终于要被外来者的书写所刺激,为自我的生命意识所唤醒,要为自己的生养之地与文化找出存在的理由,要为人的生存找出神学之外的存在的理由,于是,他们开始了自己的书写。
正是从这个意义上,我才讲“康巴作家群”这样一群这块土地上的人们的自我书写者的集体亮相,自然就构成一个重要的文化事件。
这种书写,表明在文化上,在社会演进过程中,被动变化的人群中有一部分变成了主动追求的人,这是精神上的“觉悟”者才能进入的状态。从神学的观点看,避世才能产生“觉悟”,但人生不是全部由神学所笼罩,所以,入世也能唤起某种“觉悟”,觉悟之一,就是文化的自觉,反思与书写与表达。
觉醒的人,才是真正的人。
当文学的眼睛聚光与人,聚光于人所构成的社会,聚光于人所造应的历史与现实,历史与现实生活才焕发出光彩与活力。也正是因为文学之力,某一地域的人类生存,才向世界显现并宣示了意义。
而这就是文学意义之所在。
所以,在一片曾经蒙昧许久的土地,文学是大道,而不是一门小小的技艺。
也正由于此,我得知“康巴作家群”书系第二辑又将出版,对我而言,自是一个深感鼓舞的消息。在甘孜广阔雄奇的高原上,有越来越多的各族作家,以这片大地主人的面貌,来书写这片大地,来书写这片大地上前所未有的激变,前所未有的生活,不能不表达我个人最热烈的祝贺!
文学的路径,是由生活层面的人的摹写而广泛及于社会与环境,而深入及于情感与灵魂。一个地域上人们的自我表达,较之于“他者”之更多注重与差异性,而应更关注于普遍性的开掘与建构。因为,文学不是自树藩篱,文学是桥梁,文学是沟通,使我们与曾经疏离的世界紧密相关。
(作者系四川省作协主席)
《康巴作家群书系(第二辑):箭炉夜话(散文家)》是以四川康定为依托而创作的一本散文随笔集,作者郭昌平通过“炉城笔记”、“炉城闲话”、“炉城童趣”三个部份,以作者的所见、所闻、所历介绍了康定的相关历史、文化和风情,其中很多情节和情景随着时间的推移,如今已不得而见。《康巴作家群书系(第二辑):箭炉夜话(散文家)》不仅是一本文笔优美的散文集,也是一本很好的研究康定仍至康巴的参考书。
康定称为炉城,又名打箭炉。康定虽小如弹丸,却因其复杂的文化融合,因其独特的人文气质所孕育的《康定情歌》而驰名世界。郭昌平所著的《箭炉夜话》以一个老康定人的视角,深入那复杂文化构成的底部,或抒情或解析,触及到山水历史,和那亘古不变的情歌心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