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礼物
□ 蔡海鸥
如果我是一位画家,这件事将变得简单,需要的只是纸、铅笔就可以将那小女孩从记忆中勾勒出来。当然,现在她已永远离开了这座都市,但对我而言,她是被装进了我的百宝箱,成为我永远的珍藏,只要我念声“芝麻开门”,就会让所有的人忌妒我的富有。
那是圣诞节的黄昏,我和搭档正跟田纳西夜总会售票台的小姐“起腻”。此时,一位身穿红色羽绒服的小女孩来到我身旁,红扑扑的脸透着可爱。她脆生生地问我:“叔叔,你进去听歌吗?”
“有什么事?”
小女孩从身后的书包里面抽出一张画,“如果你碰到我妈妈,请把这张画给我妈妈。我妈妈是歌手,她叫李洁。”
这是一张水彩画。白纸上,一塘的绿云绵延,独有一朵半开的红莲挺然其间,像一堆即将燃烧的火,更像那小女孩绽开的笑靥。一笔简单的红莲绘出多少形象之外的美善,一片片青叶支撑了多少纯真的祝福。
“为什么不自己给她呢?”
“我只知道她是歌手,却不知道是在哪一家歌厅,所以我花了两天的时间才画了这么些画……好了,谢谢叔叔,我还要去别的歌厅呢。”说完,蹬一辆小脚踏车消失在寒风中。
圣诞节也许是夜总会最热闹的一天。那温柔、缠绵的音乐使人心旌摇荡,玻璃屋顶下,赤橙黄绿青蓝紫的光晕浑然交错,旋转式灯球射出的光线散开、又聚集,把圣诞树映衬得格外迷人,纷乱的脚后跟敲在地板上,不知是灯光追逐着舞步,还是舞步追逐着灯光。
我俩坐在舞厅一角喝着咖啡,品嚼着厅堂里每个浪笑、高歌的女人。这时,飘来司仪甜甜的声音:“下面由最受欢迎的夜莺小姐为大家献歌,请欣赏。”
夜莺?我与搭档相视一笑,稍一思忖,拿过一张点歌单,笔走龙蛇。
歌毕,掌声四起。夜莺接过我的纸条,款步迎来。近处的夜莺展示给我们的是一个美艳女人的成熟与丰韵,她的眼睛放射着大胆而火热的光。我们谈她的歌、她的美、她的风情,试图了解一些她的生活背景,而透过我们眼底积累的太多风尘,她终于也看出了我们的警察身份。“现在就要带我走么?”
夜莺正是我们“恭候”一晚上的目标,她因涉嫌参与团伙卖淫、吸毒而被拘传。
我们极绅士地陪同夜莺走出夜总会,跨进切诺基。在起动的同时,我调侃道:“夜莺,多动听的名字。”
夜莺靠在后座上,慵懒地抽出一根烟叼在嘴上,“那是他们给我起的艺名,我的本名叫李洁。” 刺——我本能地踩住刹车。李洁?我从皮夹克里掏出那张小女孩的画,“瞧瞧,这是给你的吗?”接着,我把那仿佛童话中的小女孩描述一番。夜莺一改其散漫无羁的神情,露出惊喜的笑容,转瞬,泪洒烟落。原来那画的背面还写了字——
妈妈:
爷爷说乖孩子都会得到圣诞老人的礼物。我很乖,我的画在少年宫得了一等奖,爸爸还从国外给我寄了一盒彩笔。
妈妈,奶奶不让我理你,说你是坏孩子,我不信,坏孩子能唱出那么好听的歌吗?
妈妈,你什么时候能来看我画画呢?
此刻,夜莺已是泪流满面,她又点着一根烟猛吸了一口,突然,她扯住我的胳膊:“警察兄弟,帮帮忙,去找找我女儿吧,她一定还在往各个舞厅送画呢,你让我看她一眼也行……”切诺基开始在夜色阑珊的都市中穿行。
在夜莺的喃语中,我们知道两年前夜莺的丈夫因偶然发现其吸毒,愤怒提出离婚,并且弃家出国。他们的女儿婷婷就一直跟着爷爷奶奶一起生活。奶奶从不让夜莺去见婷婷,而她似乎也在纸醉金迷中找到了安慰和麻醉。
最是飞车喧嚣的街市,在陌生的表情间穿行,夜色层层加重,天空渐渐飘起了雪花。这座城市的歌舞厅、夜总会像天上的星星般遍布,失望如一条青藤爬满车上每个人的心壁。
忽然,在前方的十字路口,我看到那团火红一闪。紧踩油门,拐过街角,随着对面一阵尖锐的刹车,那团火红轻轻地飞了起来,缓缓地,飘落在湿冷的街面,犹如一片零落的红莲。
这是最冷的冬天。
她只是去歌厅为妈妈送份圣诞礼物,这简单美好的动作却要我终身难忘了。路上所有的车子都停了下来,人潮涌向马路中央,没有人知道,那躺在街面的就是夜莺的女儿。
我的眼睛被那片红莲覆盖,此刻,有歌声引我穿过喧哗,有心痛引我穿过寒风。更大的雪花融进我的眼眶,融进我的生命里来。
在刺耳的警笛声中,切诺基向医院发疯般地驶去。夜莺的泪飞扬在我手上,可那敲响圣诞钟声的夜却像一出幕落得迅雷不及掩耳的悲剧,把夜莺和我们的车永远地抛在了那朵红莲凋谢的背影之后……
夜莺一直在这样哭喊,那可爱的小女孩听没听到呢?
——婷婷,妈妈还没看你画画呀!你还没有看到妈妈成为乖孩子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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