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压力美学
压力,是长在我们心里的一颗刺。
它在你感知环境、感知他人、感知自己的挣扎中,长出绿莹莹的尖,划出冰冷的轨迹,它如影随形,你越成长、越成功,它也越长大。
它相对平等,不论平凡还是伟大,不论贫穷还是富贵,每个人都会面临生活、生存和生命的欲求和挣扎;它相对平衡,当你普通时,有普通人的不甘,却有普通人的轻松、无所谓、肆无忌惮;当你成功时,有物质、荣耀和光环,却更想拥有、更怕失去。
它会在关键时刻,突然青面獠牙地刺痛你、刺穿你,让你功亏一篑;也会在关键时刻,冷酷地扎醒你,让你绝地反击。
或许你无法承受,任凭它变成一个毒瘤;或许,你在困苦中坚守,等待它开出鲜艳的花。
但是,没有一劳永逸的解决方式。下一次,它还会蓄谋刺出来。
四
1992年5月,为迎战第二十五届奥运会,我来到海南三亚开始封闭训练。
生命不止,压力不息。4年的巅峰生涯,越往后走,越窄小的路,越重的伤痛,越紧的内心包裹,越深的孤独,一点点折磨着我。
刚练3个星期,肩伤就发作了。为争取尽快恢复训练,不得已,我要求打了一针封闭。一看,离奥运会只剩下不到6周的时间,我的心里开始涨潮。
晚上睡觉,我梦见我站在奥运会的跳板上,跳砸了一个关键动作,全身颤抖,我能清晰地感到我的身体穿越梦境在发抖。
我惊醒了,再也睡不着,怎么办?这样下去不被练垮,也会被梦吓垮的。
打完封闭针3天,我开始训练。为了弥补这3天的缺失,我每天早晨6点开始水上训练,一直练到天黑,晚上回到房间就散了架,躺床上就睡了过去。
半夜还是常常被噩梦惊醒——我的身体停在半空中,眼光正好落在两个膝盖上,怎么也掉不进水里。我不知道梦境除了心理和潜意识的投射外,是否还有其他寓意。
那段时间,我的技术水平很不稳定,时好时坏。我自我安慰,现在处于低潮,一个月后奥运会刚好是最佳状态。我的主要任务是想办法度过低潮,但肩又疼得不能练了,刚打完封闭针不到3个星期,难道再打?
实在没有其他办法了,只好请医生再打一针。这一针,却打得无比艰难。
医生好不容易找到痛点,把针扎进去,药水却怎么也推不进去。他只能跳到凳子上,用全身俯冲的力气,从上面强行用力推,我的肩还是顽强地抗拒。药水,最后在我的哭声中,一点点渗进去。 打完针后,我来到了海滩。天很黑,像没有光照进去的心,海滩上人很少。我躺在沙子上,静静地等着即将风起云涌的剧痛,一丝一丝,一阵一阵,我清晰地感到它正在慢慢地袭来,较痛、痛、大痛、剧痛。
我再也无法忍受了,放纵而凶狠地大哭,使劲地把沙子往海里踢。我再也不想控制自己,也控制不了自己。我没有退路,只能往前冲!要是放弃了,没有人能理解我,也不会有人原谅我。
为什么是我呀?为什么把我放在这个位置上?难道就因为我比别人能吃苦,就要让我吃更多别人吃不了的苦?
我在海边大吼着,不管侧目的行人,不管明天,什么都不管,直到精疲力竭,瘫倒在沙滩上。眼泪流了出来,淌过脸颊,流进了耳朵里,不管我怎么有情绪,我还是本能地赶紧站起来擦干它,生怕耳朵再发炎,影响比赛。
这就是我的路。
我坐在沙子上,无助地看着天上的星星,它们和我的泪光一起一闪一闪。在这无边的星际和大海前,我是那么的渺小,那么的无助。
对很多人来说,体育可以是一种娱乐,甚至是享受,但对我永远是厮杀。我不仅仅是我,我的背后,有那么多舍身忘我、那么多孤注一掷、那么多付出、那么多担心、那么多荣誉、那么多期待,只要进入赛场,我就代表中国,我甚至不仅是中国的世界冠军,也是世界的世界冠军。我不能让中国失去冠军,也不能让世界冠军失去世界水平。只是,我看着我自己越走越远。
我的胆小、脆弱、怕输,从心底逃了出来,我的光环、责任、使命,疯狂地在血液里跳动,两种力量的撕扯让我备受煎熬。
3天后,我又开始全力以赴地训练,直到用完最后一丝力气。
这是1992年奥运会前我内心的挣扎。这种挣扎,曾真实而自然地流过我的生命。它常常在瞬间穿过时间的黑洞,让现在的我颤抖,让我生命的河流在经过险滩后,变得更加宽广平缓。
不管我受过多少折磨,我始终觉得这种挣扎不是虚伪的,是有价值的,是值得的。
它让我明白了我的世界到底有多大。
五
1992年7月27日,我和队友抵达西班牙巴塞罗那。
晚上,我躺在小床上琢磨明天的训练安排,怎么做准备活动,先练什么……想着想着就睡着了。梦的大幕拉开,以前总没做完的动作,终于有了结局,我跳到了水里,只见“哗”的一声,我趴到了水上。
我一下醒来,手心全是汗,坐起来一看表——夜里12点。 我认真地回想了我的梦,那是一个屈体动作,所以,我看到了我的膝盖,因为没有翻腾力,才趴到了水里。
难道真的要以失败结束我的运动生涯?不然,为什么总是做同一个噩梦?
终极之战,无法确定的结果,让我堕入深渊。
让我接受失败是件难事,让我做好失败的准备也不可能。我不想失败,所以从不去准备失败!想着想着,我又睡过去了。
比赛仍然在进行,对手们一个比一个跳得好,我怎么办……又醒了,一看表,不到凌晨2点。
时间怎么过得这么慢!
我一闭眼,各种动作就会跳到眼前,只好睁着眼,看着天花板,想我的动作,直到睡意再次漫来……
早晨6点,我翻身起床,在奥运村里跑步,压关节,做模仿,之后到餐厅强迫自己用牛奶送下一个鸡蛋,回到房间又躺到了床上,一闭眼,又是比赛。我爬起来,站到阳台上,打开随身带的书,翻过来翻过去,就是看不下去。我打开行李,叠了一遍又一遍衣服。
下午训练,我和徐教练都很满意,并约好第二天上午再训练,以便适应预赛的时间。训练完,虽然有些累,但整个人感觉没有那么紧张了,悬在嗓子眼上的心有一半回到了胸腔里。
但是,一停下来,不停地折腾自己,成为我本能的反应。
世界上很多事往往事与愿违。我想放心睡觉,噩梦却在我闭上眼睛那一刻准时出现,我不停地动作失误,入水时一个动作在背上、一个动作在胸上,没完没了地重复……我只好睁开眼睛,看着天花板,对天花板说:你真漂亮!
8月1日,预赛。40个队员参加,差不多半小时才跳一个动作。两个动作下来,我的身体开始发僵,跳到第四个动作时,肩开始痛了,越来越痛。
我心想:最后两个动作完了!我的肩伤在神经上,风一吹,一冷就会痛,但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我恨自己没把困难想充分。
果然,第五跳时由于肩太痛,做不出技术,一起跳,身体就在空中停住了,眼睛停在两个膝盖上。入水时我整个人趴在了水里,几乎没游泳就被水冲到了池边,我从池里出来,脑子还停留在刚才那一刻,和梦中一模一样!
第六个动作,我完全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稀里糊涂地掉到了水里。
比赛结束后,我排在第三名。
梦境在压迫我,对手在敌视我,伤痛在欺负我,命运在捉弄我,明天在催促我。
如果输了,我将身败名裂。所有为我付出的人的付出,将付之东流。从最顶峰之上的摔落,将会摔出我一辈子都消化不了的冲击波。 我焦急了,担心决赛再出现同样的失误,更担心我的肩能否坚持到决赛。换衣服时,突然感到腰又“空”了。
回到奥运村,我直接去了医务室。中国代表团的医生告诉我,现在有一种新药,打进去就可以止痛,而且第二天就能训练,但由于对伤痛没有了感觉,在止痛过程中可能会造成更重的伤。
我不关心这个,只问了一句:“这药能管几天?”
医生说:“几天没问题!”
“打!肩上、腰上都来一针。”我冲口而出。
打完针后,我到了餐厅。整个人像僵尸一样麻木,肩和腰什么感觉都没有。
我坐在餐厅里就像在做梦一般。来回走动的运动员、教练好像离我很远,看着他们就像在看电影。餐厅里“嗡嗡”的声音,离我也很远,像是另一个世界发出的。
晚上8点,我回到房间,打开训练日记,才感到肩上的麻木有多严重——笔根本不听我的话!
我只好放下笔,读起训练日记来。每次读训练日记都能让我感到一丝平静,因为上面记录着我每一天的汗水和心血。我现在能依靠的,也只有这些汗水和心血了。
晚上我很快就入睡了,可能是麻药的作用,没有梦,一直睡到凌晨2点35分才醒。这是我进奥运村后睡得最长的一个觉。
我一直等到早晨6点才出早操。
吃过午餐,没等到中午我就去了游泳池,因为只有到了游泳池我的担心才会减少一些。
训练并不顺利,我还没适应毫无感觉的肩和腰。跳动作时,我并不知道我的肩和腰是否听大脑的指挥。入水时,也和平时的感觉不同,身上一大片是冰冷的、一大片是麻木的,说不出什么感觉。
徐教练和王队长走过来问我怎么样?我勉强笑着说:“不痛,没感觉!”
徐教练说:“好好睡一觉。”
我点了点头。
上了回奥运村的大巴,看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各种风格的建筑、人满为患的体育场馆,我突然感伤了,明天再见时,我会是什么样的心情?我真希望时间能停止,永远不要到明天。
晚上,回到房间,躺在床上,顺手拿起一本杂志来翻。几个字突然抓住了我:“……劳其筋骨……拂乱其所为……”这句人尽皆知的名言,不,这不是名言,这是另一个生命的泣血,在这一刻割开了长久以来笼罩在我心头的阴霾。坐“老虎凳”、10米台肺被摔破、肘关节骨裂、耳膜穿孔、进国家队后控制体重,今天又因压力太大,吃不下睡不好、精神濒临崩溃边缘……
所有的这一切,都是在为明天做准备。 躺到了凌晨2点,我实在躺不住了,起身打开了训练日记,分析了这一年来的比赛,我知道我的实力集中在自选动作上。由于肩伤,规定动作的入水不好,而自选动作不用全靠入水,仅靠空中完成动作的高度和细腻就会很惊人,入水再好一点,不管谁都不是我的对手。
写完分析日记一看表:凌晨3点半。我又躺到了床上。
早晨5点半我睁开了眼,感谢老天让我睡了一觉。等到6点,我出门到奥运村场地做了45分钟的准备活动,之后和王队长一起到餐厅喝了一杯牛奶、吃了一个鸡蛋。
这一天是8月2日,我的比赛是下午3点。上午我在奥运村找了一个安静的地方,把下午要比赛的动作做了几遍模仿,并在脑子里加强了几遍,可一闭眼动作就跳坏。这次,我干脆把跳坏的动作拿出来分析,以便比赛时,即使在空中再出现做梦的现象,也有对策。
我一个人在房间安静了一会儿,就拉着王队长提前去游泳池。到了游泳池,我的心才能平衡一些。中午12点,我走到秤前一称:93斤。又降了一斤!我喜欢这个数字。我找了一张没人用的垫子,躺在上面准备睡觉,并请王队长在1点15分叫醒我。
比赛开始了,12个参加决赛的运动员都在一起做准备活动,谁都没心情聊天,大家见面只是点点头,连说一声“嗨”都觉得多余。
苏联选手拉什科的规定动作相当漂亮,加上她预赛排在第一,今天只要不失误,裁判一定会倾向她。训练结束,开始运动员介绍,当介绍到拉什科时,我突然想到,自从与她比赛以来,在预赛中她从未赢过我,以前的比赛总是她先跳、我后跳,今天要反过来,我跳完了她才跳,也许她会不适应。
这一点点的空间,在我的脑海中迅速放大。只要我跳好了,所有的压力都会转到她的身上去,如果我没跳好,那她一定会越跳越好。
一想到我要跳不好,对手就会越跳越好,我浑身不自主地发起抖来。
这届奥运会跳水比赛规定,教练员不准进游泳池,只能在场外进行指导。徐教练在游泳池外找了一个有电视的地方,让我坐下,这样我们可以从电视上看到整个比赛的情况。
我回到休息处,把毛巾衣穿上,抬头看了一眼徐教练,马上把头低了下来。我从徐教练眼睛中看到了从未见过的紧张和杀气。
我咬了咬牙,再也没抬头。
徐教练在我耳边不停地给我讲动作,我很喜欢那种感觉,就像一下一下地在为我敲木鱼。
跳到第五个人时,我离开徐教练进到游泳池。我紧张到只能用目光狠狠地钉在地上,觉得自己快要爆炸了。 第一个动作我站在板上,两条腿不停地发抖,手指开始抽筋,脑子里什么都有又什么都没有。
裁判一吹哨,我赶紧走了出去,我知道,多站一秒钟,我可能就垮了。
起跳、空中、入水……
入水那一瞬间,我的手没抓住,滑开了,头顶到了水,水花一下飞起,挡住了我的身体。我的头被水一拍,就像做梦醒了一样——“我在做什么?!”
这个失误使我排在了12个决赛运动员中的第十一名。
巨大的压力,在这一瞬间刺醒了我,让我变得凶狠异常。
接下来的4个规定动作中,我从第七、第五、第四追到了第二。
进入自选动作时,我与排在第一名的苏联选手拉什科相差6分。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自己说:“咬住了,不要想跳得太好,跳出训练水平就行了。”
第六个动作,我比拉什科先跳,我得了9分,拉什科也得了9分。我们之间的分数一点没有变化。
第七个动作,我一起跳就预感到不对——要碰板,怎么办?
在空中不到1秒钟的翻腾过程中,我脑海里飞速出现了好几种挽救方法,最后我决定早打开,让脚擦着板下去。碰到板后,被板反弹的可能性小一些。翻腾一到两周,我果断地展开身体,两只脚和我的感觉一样,刚好碰在板上,我把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到腿上,做好被板反弹的准备,但把脚放得很松,让它顺着我身体下降并配合着板的弹性滑了下去。这个动作在空中的整个过程是1秒,碰板那一刻不到1秒。
这一秒,却穷尽了我一生的精力,不仅是22年来的,更透支了今后的。
在水下,我非常担心裁判是否看出来了,一旦被看出,我就完了!可又一想,一般运动员在翻腾中,碰到任何东西思路都会被打乱,身体会出现松散或抖动,但我没有,就是裁判看出我碰板,也不敢确定,所以我没管它,一出水还是那一笑。
我听到观众席上的观众在鼓掌。我站在热水池旁,急不可耐地等着裁判的分数,7分!果然,没有一个裁判确定我碰板。
这个分数不高,但足以给对手带来压力。我紧紧地抓住热水池的扶手,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走了进去。一进热水池,我整个人就瘫了。
我从热水池里出来,正好是拉什科跳她的第七个动作。我没敢看她的起跳,两只眼睛只盯在她将要入水的水面,“哗”的一声,她整个人躺在了水里。我情不自禁地松了一口气,这一口气的声音,大到连离我不远的对手们都能听见。
第七个动作结束后,我一下超了拉什科10分。
第八跳,经过几轮的比赛,我终于挤到了第一的位置。尤其是碰板都没被裁判看出,我预感今天能搞定了。
在做准备活动时,我开始兴奋。但经验告诉我,比赛中越兴奋越容易失误,我努力控制自己的眼光不超过平行的位置。徐教练讲动作时,我除了点头,根本不去看他的眼神,我怕进入视野范围的东西太多会分散注意力。
站在跳板上时,我在发抖。于是我给自己定下了一个最低的要求:走板时不要掉到水里,而且只用80%的力量去完成这个动作。
果然,我直直地进入水里。
跳完后,我能感到拉什科的压力非常大,只要我保持动作不失误,不管她怎么发挥,都不可能超过我了。
拉什科在第八跳上又出现了小的失误,这使我们的比分差距拉到了20分以上。
第九跳,也就是我在预赛中“做梦”的那一跳。我想反正肩已经没有感觉了,怎么用它都不会痛,干脆放开了。果然,我发挥了我的最高水平,得到了9分。
这一跳,拉什科也发挥出色,但她的难度比我低,我们的比分拉大到30分以上。最后一个动作我只要不跳失败,冠军就是我的。
第十跳。当我回到徐教练身边时,我的心态已和刚开始比赛时完全不同了,现在更多的是求稳,而不是跳好,同时,我也意识到这是我一生中最后一次在赛场上出现,更是我跳水生涯的最后一跳!
我很想抬头看一眼徐教练,再感受一下我们一起奋斗、一起创造“高敏时代”的过程,可是因为紧张,我的眼皮抬不起来。我走向了那决定我终极命运的3米跳板。这时,我听见观众的掌声和欢呼声特别大,一半以上的观众已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为我鼓掌。
我站在板上静静地等了一会儿,直到观众的掌声慢慢地静下去后,才开始准备跳动作。我对自己的要求还是很低:不要掉到水里!
起跳、转体、入水,一气呵成,整个动作轻松、飘逸,入水干净。在水下,我感受到自己在飘,头顶上的水变成了一片一片飞舞的云,6岁时第一次跳到水里的感觉奇迹般地重生。
我慢慢地游动着,慢慢地游到池边,感受着这一池绿波带给我的抚慰……
从水里出来,我向观众和裁判深深地鞠了一躬,也对我的跳水生涯深深地鞠了一躬。
穿上领奖服,走出更衣室,看着硝烟还未散尽的赛场和不远处意味着“辉煌”的领奖台,再回头看看自己身后那条用心血与汗水、伤痛与酸楚一寸一寸铺就的石子路,我把脚上的鞋脱了,赤着脚,踩着石子,走向了那里。
领奖台上,在泪水点燃的欢笑中,我接过鲜花和金牌。 这一刻,我的心里,一直折磨着我、让我痛恨的压力,真的开出了一朵灿烂的野花,芬芳扑鼻至今。
压力,让我们警醒,也让我们敬畏。
它告诉我们,不论准备了多少,在最后一刻,仍然不够;它也告诉我们,你付出的更多努力,经历的更多挣扎,承受的更多苦痛,会在最后一刻让你更自由地表达自己;它更告诉我们,人生始终有未达到的地方,不管前面是什么,仍然会有路。
这就是压力之重,压力之痛,也是压力之美。
P93-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