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选择典型的侨迁与吴地大姓，于爬梳史料的基础上，尽可能地利用方志、考古新发现等材料，以人物为着眼点，在演进的特定历史环境里，对南朝家族文化进行了剖析，这是可喜的有价值的积极探索，从中可以进行延伸的学术研究，可以生发大姓人物的文学创作。

本书立足于变化的政治格局，以侨姓的王、谢为领衔，以吴地“四姓”顾氏为处轴，以转武为文的沈氏为标举，逐一论述，既有世族大姓历经宋、齐、梁、陈四朝的风致，又有每一朝世族大姓的雅韵；既有世族大姓内部的沟通，也有其与帝室的交错；既有皇室宫苑的谱牒兴衰，世有才女的脱颖而出。其论多层次、多侧面、多结构，笔锋所及，力透本质；其语流畅、清丽、鲜活，珍珠玉盘，雅俗共赏。

序 言

第一章  山水清音人才迭出——论绍兴东山谢氏家族

 一、事功殿堂，得失殊途难料

(一)江左风华第一，意向刘毅而遭诛

(二)佐命之功，被逼出兵而问斩

(三)兼抱济物生，行刑弃市于广州

(四)喜虚名豫人事，兄弟不能善终

(五)辞气横出，死于萧齐王朝

(六)品有凌霜质，夭折于政治

 二、雅相善道，维持家族地位于不坠

(一)美行高义，俱怀逸兴

(二)处事简淡，历仕四朝谥宪子

(三)风月景山水，朝堂更迭兄弟相携

(四)“二少”俱国华，三世四人官居吏部

(五)任性从戎，振兴祖业有心无望

(六)兰生之匹，太傅家风

 三、伟哉横海鳞，高情属天云

(一)斐然继作，变革玄言诗

(二)海鳞与天翼，终于失风水

(三)词高才盛，永嘉之雄

(四)亭亭映江月，浏浏出谷飙

(五)清新流丽，诗美长忆

(六)文学清雅，新诗倡导的先觉

四、家族门风，代相承传

第二章 爵位蝉联 流风余韵不衰——论琅邪王氏家族

 一、与时推迁，佐命新朝以自保家世

(一)太保家法，礼乐再兴

(二)栋梁之任，无亏文雅之风

(三)何须高论玄虚，青箱之学足矣

(四)雅道自居，以现龙凤虎豹之优劣

(五)宰辅之隆，衣冠礼乐尽在是矣

(六)荣耀清要，三代蝉联“国子祭酒”

(七)攀光日月，玉树歌残王气收

 二、荣耀的阴影，家族门风黯然失色

(一)持盈畏满，进取固让两相难

(二)自致诛夷，安知巢窟在何处?

 三、名标北史的王氏子孙

(一)武略立功，文韬显现家族底蕴

(二)云在碧天长别离，思故国援笔揽纸

 四、文雅儒素，各承家风亦云美

(一)《七志》与南齐儒学的复兴

(二)诗歌清丽，文外独绝

(三)王有养、炬，谢有览、举

(四)苦心孤诣，文义器雅直步前人

第三章 心路旷达 渐入佳境——论吴郡顾氏家族

 一、由儒玄化，人才蜚然继出

(一)画绝、才绝、痴绝，传神写照

(二)莅政称美，时移三代而一德无亏

(三)笃学不倦，变异家风

(四)廉洁自居，白首不衰

(五)励精力行，人所莫及

 二、仕进冷漠，发展家族文化

(一)迁想妙得，妙处传神写照

(二)《玉篇》与《舆地志》，一家之制多裨益

第四章 武力强宗到文化大家——论吴兴郡武康沈氏家族

 一、因时际会，家世为将而荣贵

(一)封侯之业，其在此乎

(二)家族勃兴绸缪帷幄，宰相便坐遂参机务

(三)驱驰戎旅，所在见推

(四)专威擅命，尚武风气推向极致

(五)虽逊于祖业，功名仍见于史册

 二、轻武就文，学者名人相继迭出

(一)《前溪曲》出，南音风格

(二)武将闪出的文学火花

(三)求实不为虚名，冀望斯文不绝

(四)家学渊源，显现家族文化造诣深厚

(五)一代辞宗沈约，史学文学均出卓识

第五章 文物之盛 独美于兹——论南兰陵萧氏家族

 一、万邦乐推，终至赏罚无章 

(一)自我得之，自我失之

(二)置身逆贼侯景之乱的王室家族心态

(三)落日余辉下的残光掠影

 二、萧氏一门能文，君臣父子人人有集

(一)礼遇文友意在彼，斯盛独美称古今

(二)萧统太子与东宫十学士

(三)宫室文学活动及宫体诗

第六章 才华横溢的社稷功臣——论彭城刘氏家族

 一、军功政绩于一身，方能官显位尊于朝堂

(一)乱世中受命，为国事奔波不止

(二)与卿尽布衣之适，刘氏皇室关系非同一般

(三)刘绘贴宅，别开一门

 二、光彩夺目的文学创作成就

(一)才学横绝，才气傲物的文学奇才

(二)“三笔六诗”，刘氏家族的文学代表

第七章 成败兴亡问 悠悠千古事——论吴兴郡长城陈氏家族

 一、成败兴亡，不是定数也有因

(一)应时而起，得民心者得天下

(二)兴盛和转折，皆在运筹中

(三)骄奢荒唐，失贤德者失天下

 二、做个词人真绝代，可怜生在帝王家

(一)宫体诗非陈氏独创，却有其特点

(二)陈宫体诗颓靡淫艳特点形成的原因

第八章 雅人深致 才气横出——论士族大姓的闺阁之秀

 一、王氏女子虽柔弱，刚正却如此

 二、氤氲浸染，陈郡谢氏女才识出众

 三、诗坛沈氏才女，声名誉满江左

 四、令名士搁笔的刘氏女

主要参考文献

后记

弘扬家族文化，维持家族地位，必须有家族栋梁。在东晋与南朝交替之际撑起谢氏家族的人物为谢混。谢混迎娶晋陵公主，一位名门子弟，一位帝室公主，举案齐眉，夫唱妻随。与帝室联姻，是维护家族地位的重要因素。

孝武帝择谢混为婿，不仅因为谢混是谢太傅的嫡孙，风流俊雅，文思敏捷，而且是因为谢混不“好豫人家事”。“孝武帝属王殉求女婿，日：‘王敦、桓温，磊石可之流[3]，既不可复得，且小如意，亦好豫人家事，酷非所须。正如真长(刘恢)、子敬(王献之)比，最佳。’殉举谢混。”谢家士族冠冕，可以媲美的琅邪王氏、谯郡龙亢桓氏。但在士族中已经找不到像王敦、桓温那样才能出众的磊珂英多的人才。这样的人才并不是帝室所赏识的，因为王敦、桓温均有篡晋的野心。王询是王导的孙子，曾娶太傅谢安弟谢万女为妻，因不终而与谢家有了仇衅。王殉官桓温司马，常谓桓温有废昏立明的忠贞之节。孝武帝面对王殉指责王敦、桓温，意在表示对“王与马共天下”、“桓与马共天下”的王氏、桓氏家族凌驾皇室的不满，借以警告包括王氏、桓氏在内的士族大姓。选择帝婿，必须没有“好豫人家事”之嫌的门第高贵的风流杰出的士族子弟。王殉依其标准，不得不从人望以举谢混。谢混言行举止可比刘恢、王献之，这两人，前者为谈玄名士，后者为书法大家。

行聘未久，孝武帝驾崩，袁崧欲以女嫁谢混，请重臣执古礼，径去谢府。王殉劝道：“卿特大胆，敢近禁脔。”当初司马睿过江，始镇建康为帝时，公私窘迫，国库空虚，每得一猪，以为珍膳，项上一脔尤美，皆呈献给晋元帝。群臣属下未尝敢食，于是呼为“禁脔”。王瑜以此为戏。袁崧不敢凭借司马道子与司马元显父子的声势，求谢混做夫婿。外有父兄谢琰、谢肇与谢峻屏障家族门户。内有晋陵公主执掌事务。风姿秀美、博通多识、不苟言笑的谢混。每在一处出现。宛如玉树临风，仙人下界。士族子弟争相观睹，投足学步。谢混嫌其俗气，从不与之来往。晋陵公主与谢混琴瑟和弦，人宫进谒。晋安帝在琅邪王司马德文的陪同下。邀请谢混夫妇游览帝王家的御园内苑。谢混曾欣然命笔，长吟《游西池诗》，显示出一脉相续的文学才华。

不豫人家事。流连诗学，喜欢山水的谢混，做梦也没有想到会稽兵败。父兄同时罹难。初闻凶信，他一时呆住，继而悲痛欲绝，哀声动天地，行人为之泣下。最可恨的是谢琰帐下的都督张猛，惨杀主帅，屠戮眷属，丁口不留。倘若谢混不尚晋陵公主，不滞留朱雀桥边乌衣巷府，也必然做了刀下鬼。谢混恨不能亲手擒俘张猛，以报杀父之仇，雪害兄之恨。人死不能复活，饯别成永别，终是人生一大遗恨。朝廷下诏日：“琰父子陨于君亲，忠孝萃于一门。应并加旌典。”追赠谢琰为侍中、司空、谥“忠肃”。谢肇官至骠骑参军，赠散骑常侍；谢峻官至黄门郎，赠散骑侍郎。以父勋封建昌侯。

谢混袭父爵望蔡公，居中书令职。凭文采风华江左第一的声望。谢氏家族的门户地位。帝室姻亲的关系。谢混早可以名登仕籍，但他屡屡辞诏。谢混最敬佩祖父谢安，高卧东山，游弋山水，言咏属文，神识沉敏，风宇修畅。一旦走出庄园，告别隐居生活，东山再起，便如栋梁，掣肘桓温，打败苻坚，撑住朝廷即将倾覆的宫阙，延续晋祚，谢混要光大家族功业，要突出谢氏门户地位。

历史演进常常出人意料，原是父辈麾下的将士如刘牢之、刘裕、高素等。皆高位朝廷，执掌权要。刘牢之在王恭军府时，王恭处处仰仗这支劲旅。但待以行阵武将之礼。刘牢之自负才能，深怀辱恨。王恭屈尊，与之结拜为兄弟，许下“事克即以卿为北府”之言。王恭对峙的另一方司马元显遣北府将庐江太守高素向刘牢之策反，“事成，当即其位号”，以青、兖二州刺史、镇京口，都督兖青冀幽并徐扬晋陵诸军事、平北将军之职封刘牢之，反叛王恭。门阀士族垄断北府职任，并按自己的意望来使用北府兵已经不再可能。刘牢之率兵与谢琰驰骋会稽，配合默契，但谢琰殉职，谢氏通过刘牢之掌握北府的局面已经过去。皇帝白痴，要恢复望族专兵、谢与马共天下的历史，必须费一番努力。祖父辈谢安、谢尚、谢奕、谢据、谢万、谢石、谢铁七人，早已黄泉地下，父辈谢泉、谢靖、谢玄、谢朗、谢允、谢遥等十几位，也已荒冢累累，惟有族姑道韫嫠居会稽。同辈兄弟谢肃、谢虔、谢玩、谢瑛、谢重等，或死国难，或病逝，仅存谢裕、谢纯、谢述、谢澹、谢思、谢方明等几位，族子谢灵运寄身钱塘道馆，谢瞻、谢晦、谢恂、谢弘微、谢承伯等，或是年幼。或在襁褓中。

撑起谢氏门户的重任，不可推卸地落在谢混的肩上。“名日风流，竟以文词获誉”的谢混，不得不登上政治舞台。他上书朝廷，要求去会稽，安排父兄的丧事，并以平孙恩事为己任。琅邪王司马德文不允谢混之请，使谢混留职京都，亟遣将军孙无终、桓不才、高雅之等分讨孙恩。孙恩转寇临海，为高雅之击败，退走余姚。高雅之进兵再战，竟至损失惨重，退保山阴。孙恩陷会稽，朝廷急诏刘牢之都督会稽五郡，率众进击孙恩。孙恩颇惮北府兵威，复奔人海。刘牢之自屯上虞，使刘裕戍勾章。诏令吴国内史袁崧，筑垒营寨，作为后备。会稽方得平静，太守刘柳奉命坐镇地方。

谢混亲去刘柳府，拜托其照顾姑母谢道韫，并请姑母来乌衣巷老家居住，姑母不肯，谢混只有托请地方官多加惠顾，以尽子侄之情。谢道韫是当世才女，又是中书令的姑姑。刘柳以才名世，于礼于情，不可推托。他欣然从命，满口答应。

谢道韫嫠居会稽，矢志守节，除应时按节去夫君王凝之坟前祭奠或为兄弟谢琰、谢邈、谢冲以及侄子谢明慧扫墓外，步不出家园。每日寄身文学，遍览古籍。刘柳受谢混之托，整冠束带，特意前往求见。谢道韫素知刘柳之才。见他持侄儿名刺，坦然相见，素服素褥，自坐帷中，与刘柳隔帘问答。刘柳正冠侧坐，与之交谈。谢道韫“风韵高迈，叙致清雅，先及家事，慷慨流涟，徐酬问旨，词理无滞。”刘柳与谢道韫叙谈两个时辰，告退自叹：“实倾所未见，耳听为虚。今瞻察言，眼见为实，使人心形俱服。”谢道韫亦言道：“亲从阔亡，始遇此士，听其所问，殊开人之胸府。”

同郡张玄之妹亦有才质，嫁与顾家。张玄常向众人夸口，称己妹才学，足与谢道韫相比。有济尼往游两府，有人问及谢张二女，请其品评。济尼回答道：“王夫人神情散朗，自有林下之风；顾家妇清心玉映，自是闺房之秀。”谢道韫自此嫠居会稽，家中莫不严肃。所著诗、赋、诔、颂，辑成卷帙，并传于世。功名富贵，到头来终是一场空，留给后人的是不朽的精神产品。

孙恩寇会稽，吴兴人胡桀、郜骠破东迁县，向郡守府进攻。谢方明劝伯父谢邈暂避一时，谢邈不同意，满门遇害，只有谢方明保护着母亲和妹妹到上虞，幸免于难。刘牢之、谢琰大军进讨孙恩，体质赢弱的谢方明联络伯父门生，亲赴战地，擒获仇人，斩首祭父兄。乱后吉凶礼仪俱废，谢方明家门遇祸；资财无遗。他营举凶功尽力，数月间葬送亲人僮仆，凶礼与平世时没有区别。谢琰接他到营中就职，谢方明愿为伯父及父兄守葬。不久，孙恩重陷会稽，谢琰父子三人被害。孙恩重金购求谢方明的首级。谢方明用车载着母亲妹妹，从上虞奔东阳，由黄蘖峤出鄱阳，困苦流徙，辗转飘泊，负载还都，寄居国子学。流离险扈，艰苦备经，而贞履之操。在约无改。

谢混闻谢方明来到，喜出望外，徒步赶往国子学，拜见婶母。望着劫后余生的族弟，谢混想到了父亲，想到了两位哥哥。他拥着谢方明，兄弟抱头恸哭。痛定思痛，兄弟同支。谢混请谢方明搬出国子学，回乌衣巷同住。谢混有重名。国子学里挂着他的名篇佳作，谢方明不愿生活在从兄的光圈里，他要自强自立。在国子学里潜修心性。谢混赏识谢方明“善自居遇，虽暗室未尝有惰容”的志气，也不勉强，不时派人送来柴米布帛。谢方明谨遵兄爱弟敬之礼，绝不趋奉，“惟岁节朝拜而已。”

官中书令的谢混欲涉足朝政，障碍重重。司马元显权柄中枢。与其父司马道子一样，继续压制、排斥陈郡谢氏，先是利用王国宝兄弟去诛伐孝武帝后党太原王氏的王蕴一支。王恭败走被擒，子弟党羽俱斩，作为皇权相权争斗的对手。随着孝武帝的驾崩，王蕴一支宣告覆灭。然后又用王愉与桓玄勾结，王愉是王国宝之兄，桓温的女婿。他党同司马元显，王恭发兵时，江州无备，仓猝出奔临川，被桓玄偏师迫获。王恭死后，刘牢之代王恭居北府之任，北府重镇第一次落到将门出身的下层士族手中。刘牢之率北府兵至京都，抗拒上游的军队。杨俭期、桓玄、殷仲堪回师蔡州，司马道子用左卫将军桓修之谋，以桓玄为江州刺史，杨俭期为雍州刺史，殷仲堪为广州刺史，桓修为荆州刺史。殷仲堪、杨俭期、桓玄因王恭之死各怀心腹事。任职江州，坐镇一方，这是桓玄企冀多年的欲望。愿受朝命。但其部下眷属多在殷仲堪治下的江陵，殷仲堪由晋孝武帝依赖的方镇重臣变为刺史，命将士南归荆州而置朝命于不顾。三人间互以子弟为质，盟于浔阳。司马道子、司马元显父子搬弄是非，遥控内外，国策政务，不容谢混插手参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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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曰：“周鉴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儒家学说奠基人周公借鉴夏商而创立“周礼”，以完备的典章制度规范着社会范畴的不同层面。自周代起，礼仪、宗法与家族紧密地结合在一起。对家族而言，礼仪宗法强调着以孝为本的伦理道德；对邦国来说，君臣关系表面看起来似乎超出家族范围，“移孝作忠”、“居家为孝子，殿堂为忠臣”，家族范畴衍生出“三纲”、“五常”，“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与“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的行为准则，家族遂有固定的结构，而“三纲”、“五常”把家族内的血缘、亲缘关系转化为带有鲜明等级关系的色彩，每个人在等级制度中扮演着特定的角色。尽管角色各异，但目标一致：同祭祖先，共为家族光宗耀祖。

《诗经·小雅·斯干》曰：“大人占之，维熊维罴，男子之祥；维虺维蛇，女子之祥。乃生男子，载寝之床。载衣之裳，载弄之璋。其泣喹喧，朱芾斯皇，室家君王。乃生女子，载寝之地。载衣之裼，载弄之瓦。无非无仪，唯酒食是议，无父母诒罹。”着装服饰到人生未来的安排，男女有着天壤之别，从离开母体的那一刻起，性别就锁定“男尊女卑”社会地位。由血脉传承人手来探微家族文化的特征与演进，男性为家族旗帜。在以“男性为主体”的农业经济结构模式下，使得家族具有顽强的生命力，代代延续，构成以族为主体的大姓家族。由此形成的家族门风，其理念追求、功业构建极大地影响着社会生活各方面，从生存必需的物质条件到上层建筑的人生灵魂塑造等，无不打上鲜明的家族文化的印记。

家族文化空前活跃时期是在司马睿立祚建康，史称东晋。东晋是典型的门阀政治，大姓家族与皇权平分秋色，“共天下”时代的权力格局。晋恭帝元熙元年(420年)，出自寒门，从北府兵下层军校起步，依靠卓越征战之功升迁而终为统帅的刘裕，移司马氏家族皇祚为刘姓，称号宋武帝，历史进入宋、齐、梁、陈四个小朝廷接踵而来的南朝。虽然同是板荡的社会大环境，但局势有异。主弱臣强、门阀专权、世家大族与帝王“共天下”的权力格局宣告结束。君主恢复绝对的权威，皇权得以回归。门阀世族虽然荣耀富贵，声名显赫，学术独绝，才艺颖秀，但已成不了气候，左右不了朝政，实权掌握在寒人出身的凭借武力“禅让”而履帝尊的皇帝手中。皇帝可以允许世族高门风流自矜，但豫皇家事，便是血色一片，东山谢氏家族的太傅后裔武昌县公谢晦兄弟子侄7人同日被宋文帝刘义隆问斩，就是例证。

变在其中，南朝帝室不同于东晋王朝，刘宋王朝的刘裕、萧齐王朝的萧道成，始缔者的出身皆为“北府兵”将领，武力禅让。一朝至尊。揭开府兵强将掌皇权称帝君的历史。萧梁王朝的萧衍，以边镇军事之力攻到建康而称帝。陈朝的陈霸先虽非北府，可与兵者分不开，陈霸先都督中外诸军事，芜湖一役，大破北齐，所倚仗的是武力，代梁为帝。皇权政治取代门阀政治。威势虽不能与专制中央集权的秦皇、汉武等帝王相比，但大权在握。帝室之事不容他人插足。吴地旧有“顾、陆、朱、张”四姓，与南渡“王、谢、庾、桓”侨迁四姓，齐名并列，皆为当时高门显姓，江南士族向以琅邪王氏、东山谢氏为领袖。刘禹锡《乌衣巷》诗日：“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朱雀桥边的野草、野花和乌衣巷口的一抹斜阳，所构成的虽是荒凉冷落的图景，却借着飞燕的眼睛。折射出六朝繁华时王、谢家族的辉煌。王氏家族的王僧绰、王僧达、王或死于刘宋王朝，王蕴、王晏父子(王德元、王德和)、王融、王奂父子(王彪、王爽)死于萧齐王朝。谢氏家族的谢混，谢晦三兄弟与子侄谢世休、谢世基等4人、谢灵运、谢综与谢约死于刘宋王朝，谢胱死于萧齐王朝。这是东晋所未有过的惨烈景象，也是南朝世族大姓不甘拜服于皇权的必然结局。

皇权移祚不能没有世族大姓的捧玺陪衬。殿堂的礼仪典章不能没有世族大姓的门面装璜。庙堂歌舞升平不能没有世族大姓的才学艺术。宋文帝虽然杀了谢灵运，却对谢灵运兼称独绝的诗篇与书法爱不释手，“称为二宝”。齐武帝之子竞陵王萧子良清雅好士，“开西邸，招文学，高祖(萧衍)与沈约、谢胱、王融、范云、任防、陆僵等并游焉，号日八友。”西邸学士编成千卷的《四部要略》。西邸八友互相唱和，“永明体”出。齐武帝永明九年(491年)三月三，芳林园华光殿君臣修禊宴饮赋诗，仅谢眺一人就作诗28首，王融为君臣所赋之诗写出名动大江南北的《三月三曲水诗序》。萧梁王朝立祚，江左近五十年无大事，文坛出现二百多年未曾有过的繁荣景象。而伤于轻艳的宫体诗埋下王朝败亡的伏笔。“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陈朝断送在陈后主之手，一曲《玉树后庭花》成了亡国之音的代名词。

帝室需要点缀，皇权政治下的世族大姓需要寻求既能保全性命、权势、地位，又能任我逍遥而不受皇权控制的人生途径——学术兴盛、文学繁荣、才艺绝妙、书法粲然，成为南朝亮丽的社会景观。而这景观是由世族大姓的家族文化构建的。谢氏家族山水清音远唱，“乌衣之游”，雅道相传，于仕途与山水文学创作上，彰显出“立功立言”家庭文化的深层影响；王氏家族以“王太保家法”的方式，重视家族的诲导与门风的传承，于“衣冠礼乐”与书法上，凸显出“与时推移”的家族文化魅力；吴郡顾氏家族的“乡校助学”、“鼓励后进”，弘扬着“载德以厚”的家族文化传统，于学术才艺上显现着“迁想妙得”的家族文化张力；由武力强宗到文学大族的吴兴郡沈氏家族与以文学显名的彭城刘氏家族，呈现着变化时代对家族文化的强力冲击：南兰陵萧氏帝王家族的“万邦乐推”与吴兴长城陈氏帝王家族等，其家族文化维系着家族的兴衰成败，关系着王朝的得失损益。

历史不能重演，历史不能割断，历史在承继，历史在发展。以家族文化为切人点，进行个案的深入研究与挖掘，有着许多令今人感悟、醒悟的理性思考与形象的借鉴之处。“南朝家族文化探微”立足于变化的政治格局，以侨姓的王、谢为领衔，以吴地旧姓顾氏为处轴，以转武为文的沈氏为标举，逐一论述。既有世族大姓历经宋、齐、梁、陈四朝的风致，又有每一朝世族大姓的雅韵；既有世族大姓家族内部的沟通，也有其与帝室的交错；既有皇家宫苑的谱牒兴衰，也有世族大姓才女的脱颖而出。最精彩的话语体系从她们的口中说出，显现南朝女性的风貌。其论多层次、多侧面、多结构，笔锋所及，力透本质；其语流畅、清丽、鲜活，珍珠玉盘，雅俗共赏。家族人物为主线的框架构思，功业与立言的互动，优美文笔的流泄与好恶情感的倾吐。史论的严谨与文学的张扬，显现着个性的学术风格。从《六朝显族谢安世家》到《泪也纵横才也纵横——中国弱势女性文学本色论》，从《南朝后主陈叔宝传》到《自由天空下的一片才女情》，抽象的学术研究腾跃着形象的灵性，捧读释怀，耐人寻味。

文化研究是近年来的学术热点，然而如何去切入，可谓“百家争鸣”。此著选择典型的侨迁与吴地大姓，于爬梳史料的基础上，尽可能地利用方志、考古新发现等材料，以人物为着眼点，在演进的特定历史环境里，对南朝家族文化进行的剖析，是可喜的有价值的积极探索，从中可以进行延伸的学术研究，可以生发大姓人物的文学创作。当然，家族文化的研究，姓氏谱牒的续写。历史进程的真实，与文学人物的创造是有区别的。激荡动乱的时代，短暂离奇的王朝，思想智慧的家族，代相传承的门风，才学隽绝的人物。心有所感，是以为序。

张洁

2008年3月8日

此书是浙江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课题——“南朝家族文化研究与家族资源开发”的结题成果之一。

江南文化源远流长，底蕴十分深厚，家族文化更是独具特色，尤其是魏晋南北朝以来，由于社会始终处于对峙、争战之中。夏商周所开辟的“庠序”之教，两汉所设立的“太学”之育，官学于板荡之际虽有继续发展的趋势，但时兴时废难现成就，与门阀政治相适应的私学却焕发出异彩，学术文化不是呈现于朝堂，而是显现于郡邑世族大姓。侨迁大姓与吴地大姓于六朝支撑着家门长盛不衰的根本所在，藉助的不单纯是政治地位手中权力与庄园经济，凭借的是家族文化。家族文化研究与家族资源开发，使家族成员慧心灵根，人才迭出，张扬出家族勃勃生机的无限魅力。

于此课题之前，曾做过“东晋家族文化的建构整合与浙江区域的互动开发”的课题研究。东晋南朝，时间断限前后相承，两个课题在设计上内容彼此相关，可以视为学术研究的姊妹篇。在完成课题的过程中，以《三国志》、《晋书》、《南史》、《宋书》、《南齐书》、《梁书》、《陈书》、《北史》、《北齐书》、《资治通鉴》等正史为主，《吴郡志》、《吴兴志》、《湖州府志》等方志与家族谱牒为辅，地下考古新资料为佐证，经过大量的古史典籍的梳理钩沉，确立本书构架的基本思路。又实地考查稽证，力求以较丰润的材料，全新的视角，在家族文化历史渊源内涵的幅射下，探索南朝家族文化的新变化，审视其对“三吴”地区社会发展的实际价值互相拉动与深远影响。

家族不是孤立的，既与社会相交错，也与其他家族相渗透，无论各自家族怎样的衰弱隆兴，在演进的过程中，或宰辅朝政，或导引世风，或尊崇时尚，或诗文斐然，或才艺卓绝，皆有令人叹服的家族文化成就。这不仅感动着时人，也震撼着后人。“山从天目成群出，水傍太湖分港流。行遍江南清丽地，人生只合住湖州。”元代著名诗人戴表元的《湖州》诗，不仅写出了湖州的佳山秀水，更写出了湖州“合住”的人文精神：清丽湖州，蚕、稼、樵、渔、读、茶，江南笔墨，尚文崇美，品茗书画，适意宽缓，轻松和谐。凸现着鲜活的文化传统并催发着“开放、务实、创新、合谐”的当代湖州精神，使之为湖州的发展增强着实力、激发着活力、彰显着无限魅力。湖州为东晋南朝的吴兴郡，吴兴、湖州是浙江的缩影，江南的缩影，折射着浙江、江南的丰厚文化底蕴。

文化概念的理解为多元的，家族文化是中国几千年封建社会的典型文化，凸显于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南湖家族文化探微”，笔墨重在探索南朝绍兴东山谢氏、琅邪王氏、吴郡顾氏、吴兴郡武康沈氏、南兰陵萧氏、彭城刘氏、吴兴郡长城陈氏七大家族，既有南迁的侨姓，也有吴地旧姓，更有后起的土著大姓。不同区域、不同门风的家族文化，彼此相映，显现着文化的丰富、呈现着学术的多姿。这对解秘浙江、解秘江南于板荡之际而政治、文学与经济、文化的兴起且走向兴盛，并为后来区域的发展奠定坚实基础有着独创性的探索价值。

仅以东山谢氏家族为例，西晋“八王之乱”，国子祭酒谢衡渡江南迁，落籍浙江绍兴上虞东山曹娥江旁，成为东山谢氏始祖。历经二世谢鲲(谢裒)、三世谢安(谢尚、谢万)、四世谢玄(谢琰、谢邈)、五世谢混(谢述、谢裕)、六世谢灵运(谢瞻、谢弘微)、七世谢胱(谢庄)、八世谢瀹与谢肚(谢超宗)、九世谢览(谢举、谢才卿)、十世谢哲、十一世谢蔺、十二世谢贞到南朝·陈灭亡的谢靖(谢贞子，年十岁)。十二世的谢氏家族人物中，从三世谢万做第一任吴兴郡太守到九世谢览做第九任吴兴太守，先后有谢安、谢琰、谢邈、谢述、谢瞻、谢瀹、谢胜六世九人官为吴兴郡太守。其中五任是在南朝，莅政“镇以和靖”，扭转着“江南豪右，莫过周沈”而凭武力争强好斗的蛮荒世风，并由此推动着王朝的经济文化的发展，谢氏家族走向辉煌。获得“几更梵宇勋名在”的巨大荣耀。  爬梳材料，博涉史典，锐精著述，以成一家之言。其言志在究识家族的兴亡命运，盛衰轨迹，功业之建树，文化之渊博，容仪之可观，器宇之深远。述论所得，个人之见，虽非精雕，但在细作，辟出新意，增益学术，有益于教育。通识古今，古为今用，价值于兹，意义于兹。

周淑舫

2008年3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