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思》和《续所思》中,作者谈论了对于许多哲学问题的看法,主要有四个方面:一是阐述了罗素哲学的要义,特别是罗素的“中立一元论”观点;二是谈论了二十年代自然科学的新学说对于哲学的影响;三是肯定了孔子的仁的学说,认为仁的要旨是通,仁是中国古代哲学的精华;四是阐述了唯物主义辩证法的要点。当时作者曾将辩证法译为对戡法,后来也采用约定俗成的辩证法一词了。罗素是新实在论哲学家,强调逻辑分析法。逻辑分析法与辩证法有显著的不同。本书则企图将辩证法与逻辑分析法兼综起来。孔子的仁是古代哲学的重要范畴,此书则予以新的解释,肯定其重要价值。
本书是张申府的代表作,首版于1931年。作者在书中主要围绕罗素的逻辑经验主义(工具理性)和孔子的仁学(价值理性)展开讨论,主张将两者贯通起来,才能为中国文明的新生提供精神养料。本书阐述的主要内容是近代哲学各派别中最强调逻辑缜密性、主张哲学逻辑化、数学化的罗素哲学,但阐述的方法却是最最随意的语录体,这两者的碰撞带给读者的是随处可见的智慧的闪光,这也是作者迥异于著有煌煌巨作的熊十力、冯友兰、金岳霖等大家而同样享有学术盛名的原因所在。这本哲学随想还间接反映了二三十年代中国社会思想文化的状况。
所思(其一)
——一九二七年底——一九二八年初
一
自然与人,个人与群:东西思想所由分,人生问题于此尽。
二
爱就是投降。
爱就是征服。
投降征服,融洽于无间,谓之爱之至焉!
异乎此者,两个“浪”的东西的交尾或要交尾而已。然而美其名则也日爱。
人之善自文饰,固宜胜于蝶之粉黛其羽,鸟之靛翠其翎。
三
呜呼,“黄金世界”!
人如总找“黄金世界”,人便永远遇不见黄金世界。
四
人为什么活着?
人为活着活着。
于此之外而求人生意义,都是没有意义的。
人生应当怎样?人生应当活着。
顶多,也不过扩大其活着。
至少这是历来实用的人生观——人生理想。
维特根什坦说,“死不是生活的一部分,没有人在死中生活过。”
五
“人死留名。豹死留皮。”丧尽了古今多少豹。害尽了古今多少人。
六
上下古今,两语道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现在有圣人么?”我说,有的,有的。遍地皆是。
圣人虽死,大盗不止!
七
吃什么东西,就说什么话。这简直就是全部唯物史观。
求生一念,支配人的一切。全部民生史观也许就不外是罢。
八
人类所最需,也就是中国人所最需,就是相喻,相信,相谅,相与为善,就大同,弃小异,取彼此之长,而舍彼此之短。
但是,在没有饭吃的时候,说这个有什么用处呢?
但是,不这样子,又几时才大家都有饭吃?
九
理是好东西。
但是理是敌不过欲的。
其实,理,就不见得不就在欲之中。
罗素的道德哲学以欲为出发点,旷古以来,最为不伪善,不自欺。
上善,就是满足极大量之欲。
“最高的道德规则应是:要行为得可以造成谐和而非不和之欲,”罗素说。因为谐和之欲比不和之欲,能满足的多。
但是怎么才能行为得造成谐和而非不和之欲?
在良制度与良习惯。
十
地球为什么围着太阳转?
因为这是最容易作的事情。 为什么这是最容易作的事情?
因为地球所在的区域(比邻的“空时”)的性质,而非太阳有什么力吸之。
照相对论,力是没有的。而以“空时”的地方性代之。
这就是安斯坦的摄引新说的精义。摄引就是地方性的一种。摄引就是“空时”中的绉绉。摄引就由“空时”的“丘陵”性而构成。
有这种特性的地方的比邻“空时”便说是曲的,“非欧几里得的”(即是没含有像欧几里得所想象的那样直线)。
罗素说,“懒是安斯坦的宇宙的根本律。”
为什么作那最容易作的事情?就是因为“宇宙懒律”——即所谓“最少作用原理”。
而所谓最容易作的事情,就是循着那条路子走去,费“最少的作用”。 那样的路线就叫测地线,即最短线,即最直线,或照罗素名之为自然路线。
其实,也并非空时使地球围着太阳转。只是空时使人这么说。
因为这么说,在摹状那实象上最为简便。
力废除了,自更没有作用远及的力。
相对论所讲原都是挨接鳞比的,一步一步紧跟着的。远事之间并无直接关联。(此事与没有力均已发于休谟。故其言因果关系的两德,第一即是接联。)
摄引所以只是当地的地方性。
十一
同行是冤家。
文人相轻,自古已然,于今尤甚。理不外是。
中国今日一般人之无雅量,大概一因生路窄,也因身体坏。性欲不遂当也是原因之一。当然,身体之所以坏,一个原因也就在生路窄。而性欲所以不遂,推到最后,似也不外生路窄与身体坏。
另一个事实是:有的人日日所斤斤的不出乎字句之间。当然这也自有其好处,并不可以抹杀。可是度量却难期其宽宏了。
十二
天文教育是今日最必需的教育。
人人应该有的普通常识,当就是天多高地多厚,天长地久,人类虱身其中,朝不保夕,渺乎其小:犹然相争相煎,是如何之无聊!
天文可以使人博大。
天文使人见到崇闳。
大陆的中国以农立国,原以推步见长。可是现在中国天文却衰落得不成样子了。这也就难怪农事之荒。
九月号《一般》中,丰子恺君的秋的星座及其传说,我以为是一篇极好的文字。看,日本人就极能注意于此。P1-5
吾兄申府的著作《所思》,初版刊于一九三一年(神州国光社出版,后来大江书铺再版),到一九三三年至三四年,在《大公报·世界思潮副刊》上又刊布了《续所思》。现在将《所思》和《续所思》编为一书,仍称《所思》。这次重编之时,删去了少量的冗词赘句,绝大部分的文字无所改动。原版《所思》后边附载了《文明或文化》等几篇文章,其中大部分已编入《张申府学术论文集》,就不载入此册了。三联书店编辑部决定重刊《所思》,这种发扬学术的盛意,是令人感佩的。
在《所思》和《续所思》中,作者谈论了对于许多哲学问题的看法,主要有四个方面:一是阐述了罗素哲学的要义,特别是罗素的“中立一元论”观点;二是谈论了二十年代自然科学的新学说对于哲学的影响;三是肯定了孔子的仁的学说,认为仁的要旨是通,仁是中国古代哲学的精华;四是阐述了唯物主义辩证法的要点。当时作者曾将辩证法译为对戡法,后来也采用约定俗成的辩证法一词了。罗素是新实在论哲学家,强调逻辑分析法。逻辑分析法与辩证法有显著的不同。本书则企图将辩证法与逻辑分析法兼综起来。孔子的仁是古代哲学的重要范畴,此书则予以新的解释,肯定其重要价值。
这样把唯物主义辩证法与新实在论的逻辑分析法和孔子的仁学相提并论,是否显得驳杂呢?我认为这里关涉到哲学研究的一个重要的方法论问题。对于古今中外各种不同的哲学学说,应该如何看待呢?无原则地兼容并蓄当然是不对的;有原则地博采众长却还有一定的必要。至少在三十年代的历史条件下,这样地广泛论述当时世界的新思潮,是有重要意义的,反映了当时哲学界的进步趋向。
时间过了半个世纪,现在再来重阅这些历史文献,可以对三十年代的哲学界的实际情况有比较深入的理解。
张岱年序于北京大学
一九八五年九月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