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为“中国现代文学百家”之许杰代表作，收录了他的代表作品：《惨雾》、《大白纸》、《台下的喜剧》、《赌徒吉顺》、《邻居》、《改嫁》、《出嫁的前夜》、《子卿先生》、《到家》、《七十六岁的祥福》、《贼》、《的笃戏》、《怯弱者》十三篇。许杰的小说生活气息浓厚，情趣盎然，结构严谨并长于心理描写，由此奠定了他在乡土文学创作上的地位。

许杰，1901年9月6日生于浙江天台一个城市贫民家庭，早年由于家境贫寒，勉强读完小学。17岁考入省立第六师范学校，后因不满旧教学制度而被学校开除，随后转至绍兴第五师范学校继续读书。这期间开始发表小说和新诗，从此走上文学创作的道路。1924年加入文学研究会并发表代表作《惨雾》，引起文坛极大关注。1927年，先后在上海和浙江等地任教，因思想激进，曾遭到拘捕。出狱后，远涉重洋到吉隆坡任《群益报》总编辑。1929年回国，先后在安徽大学、暨南大学任教，但仍笔耕不辍，陆续出版了《子卿先生》、《胜利以后》、《一个人的铸炼》等小说集，还有《明日的文学》和《新兴文艺短论》等文艺评论集。抗战期间，与家眷南下，辗转杭州、南昌、长沙等地参加抗日救亡宣传活动。解放后，任复旦大学、华东师范大学教授，并被选为作家协会上海分会副主席。1993年病逝于上海。

本书收录了他的代表作品。

许杰小传

惨雾

大白纸

台下的喜剧

赌徒吉顺

邻居

改嫁

出嫁的前夜

子卿先生

到家

七十六岁的祥福

贼

的笃戏

怯弱者

许杰主要著作书目

惨雾

上

自从新嫁的香桂姊从她的夫家环溪村回门的那天以后，我们的村里就接连的和环溪村聚起兵来。

环溪村和我们的玉湖庄是隔着始丰溪的邻村。溪水在它俩中间流过，天然的画了一道界限。我们的村舍的后面，从前都是一片膏沃的土地，正如现在我们从村后望过隔溪的树林隐藏着的土地那么丰饶。无情的溪水，因为距离它的发源地不远，还带有奔暴的气概，在东冲西决的奔腾，差不多每日都要改换它的故道，践踏我们的田地。现在流到我们的屋下了。我们的建筑，因为要避免溪水的要挟，在村外筑上了坚固的城寨；溪水奔腾的冲来时，破不了那坚固的城寨，就在它的下面潆洄了一回，转了几个漩涡，泛成澄碧的深潭，驷马一般的向下驰去。

我们到村后的溪滨眺望时，我们可以看着溪流的后面，是一滩黄色的沙石，沙石的后面是一片草地，草地上面生长着丛密的柳树和许多芦苇，柳林长满了绿叶，直遮蔽了远山的山岭，与苍碧的青天相接；相离不远的隔岸的环溪村，已埋没在柳浪之中，找不到一个屋角。

我们的村舍尽处，恰与村后相反；流水汤汤地从西南方冲来，直到了村舍的靠壁；在那边顺势成一个反动，汇成一个射出角，向东南方流去；因此就堆成了一个沙渚。

沙渚渐渐的涨大起来。有几处已可种作。我们玉湖人希望在那边有一个最大的开垦；虽然在现在是满眼的蓬蒿。

这里靠着我们的溪滨，倘若用始丰溪的界划作证，环溪人当然管不到这些未来的财富。但是他们说那是他们从前所有的地址，他们有重新开垦的权利。

这是一个权利和财富的冲突；因为他们看重它，正如一座国际的矿山。

已是五月的天气了，小麦早已收获，大豆和田禾，正待耕耘。村人们虽然不是正忙的时候，却也不能十分怠惰。

暖风轻拂柳梢，新蝉开始歌唱，善鸣的黄莺儿飞过时，正直的投下一个黑影。我和我的妹妹杂在村人们的行列中，在祠堂前的樟树下纳凉。

那边坐在石凳的尽处的老人，是加裕大伯，他穿着一件青布小衫，豁开了胸口，很安闲的吸着旱烟；他说话的时候，额纹一定折成三叠，短短的胡子，一根根的矗了出来，正似一个脱了毛的旧刷子。他最爱说话，大家都喜欢听他。靠着加裕大伯右面蹲着的是多理哥；他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后生，头上还有一条辫子，终日盘着；他手里拿着一大碗的粥和一块麦粉的饼干，蹲在石凳上吃。再顺数算过来：第三个是做鞋子的老六，他比较懦弱一点，不大说话。第四个是麻皮加来，他是一个最戆的人，而且是最黏滞的人，大家都叫他麻皮加来，就是我们下辈，也没有一个叫他加来叔的。第五个——这边的尽处，是金樱妹扶着她的刚才周岁的弟弟站着。这边呢：那个坐着的独眼，是独眼三，因为他不是我们同姓，所以大大小小都叫他三哥，他侧着头，坐在门槛上。同样的坐在门槛上面的，是江林公，他抱着他的小孙女儿拍着，俨然似一个白发的保姆。此外还有许多小孩子，都随意的立着跳着；而最使人注意的，是穿着全身白衣服的香桂姊的弟弟多能，我叫他能弟，他也在那边。

加裕大伯俯下头去，要找寻一块大些的石头，敲他的旱烟灰；一面在讲笑话。一阵凉风在柳梢上发笑，拖乱了柳条，却不能移动了荫在树干下面的树影；但同时加裕大伯新落地的旱烟灰却被它吹散了。

癞头金气喘喘的从村舍的尽处跑来，惊破他们的沉静；他带来一个可怖的消息，说环溪人已有四五个带着锄头短棒，在下溪渚的芦苇丛里，凶狠狠的垦地。这是一个很可惊人的消息，对于玉湖庄的村人们，因为这是一桩伟大的财富。癞头金还接着说，他已和环溪人争辩起来，相互的骂了一回；但是环溪人欺他只有一个人，恶狠狠的想来打他。幸亏他手脚快，在芦苇丛里一隐，就一溜烟地跑来了。

癞头金的话还没有说完，多理和麻皮加来，已经跳了起来。

“去！去！那还了得！”

“金！你再去喊一声加启和保东，他们都在大屋厅的中堂里。——你说我们已在祠堂前等他们了；——带短棒来！……”

癞头金已经走了；多理立刻拿出了一束短棒和棒头装有尖刀的猪刀枪；这些都是藏在祠堂里的。

祠堂前的空气，顿时各样；那些跳着玩着的小孩，立刻套上一副骇异的鬼脸，直瞪着两眼呆呆地站着。

多理把那束短棒和猪刀枪丢在地下时，铿然的声音与灰尘同时飞起，震得金樱妹的小弟直哭了起来。

多理解开那束着的绳，自己拣起了一枝猪刀枪，用手掌去揩那柄上的灰尘。麻皮加来拣起这根，又拣起那根。老六也拣了一根短棒。独眼三还没有起来，多理就拿了一根短棒给他，催他起来。

接着，癞头金跑了回来，后面跟着加启、保东、多智、来富等一批人。他们都仓忙的走到祠堂前，只有加启带来一根铁尺，保东和多智等便顺手拾起一根短棒。

他们一群人，都拿着武器，凶赳赳往前走；癞头金过先，后面就是多理和加启，以后就是保东和多智等了。

加裕大伯好久没有说话，最后也拿着旱烟管，慢慢的跟了上去。不知受了什么暗示似的，能弟和一批玩着的小孩，也随着加裕大伯前进。

江林公发出他破锣一般的沙音，说：

“不要老老实实的打他！把他们吓一下子，赶走了就算！……”

但是大家走得远了，没有听清楚他说的什么话。  。

在半路上，他们已走人杨柳树的丛里，一个个散了开去。多智回头看见能弟也跟在一群小孩中间，就吩咐他回去。

在柳林中，树影在沙上摇动，恰如活动影片；日光随处的透下几丝光线在他们头上，几疑出没在云彩间的明月，人声随处的惊动了树上的鸣蝉，翼声沙沙然的从这树飞到那树，和人们一步一步的踏着细沙的响声相和。

癞头金开始在柳荫中出现，走近那些凶狠的环溪人的前面，他开口就骂：

“你这批牛生的儿子！快把你的爷爷滚开！谁要你在此地开垦？”

环溪人还没有看见他召来的一班人马，厉声地回答：

“贱贼！不要在你祖宗的坟上爬痒！”

“你快些跟我滚开！不要来送死！”

环溪人自恃人多，如虎一般地追了过来。

“你打吗？来！”

柳荫里面喊出了一班人马，环溪人吓得一跳，就退缩了。加启装着没事似的，把铁尺藏在袖口里，走上前来，好像代他们讲和，要询问他的原委。他走到环溪人的面前，癞头金也追了上来，重新壮起他的胆量，打那个环溪人一个耳光。同时加启也抽出铁尺，只是对脑门的敲。多理、麻皮加来、保金等都赶上了；加裕大伯和几个顽皮的小孩也出现了。环溪人见来势不好，忙抽身往水里逃，多理恐怕猪刀枪伤得太利害了，就把它丢在地上，顺手把多智手里的短棒接过来，追到水岸，向那环溪人的背后一击，那人就往前冲，跌在水里。

加裕大伯连忙止住他们，都没有下水。那五个环溪人当中，有一个走得太忙乱了，在急流里滑了一脚，一个水涡儿，滚到深潭里，流水平他的头上；他因为加启的向着脑门敲来的铁尺太厉害了，所以提不起精神，才溜下去。这边的一批人都走出来，立在岸上，‘看那跌在水里的人发笑。  那先渡过去的三个人，就在对岸等着了，还眼睁睁的看着我们这边。及到那两人也到岸时，他们又开始大骂。

多能在那沙堤上，经他的哥哥多智喝回后，就呆呆地彳亍着，走回他自己家里。

他母亲还在灶下洗碗，香桂姊因为是新回门的客人，穿着新衣，在那边和他母亲谈天，一面无意的摇着手中的麦秆扇子。他的爸爸，加庭，没有在家。她们还不知道刚才所发生的事情。

能弟报告她们，说刚才玉湖人已和环溪人打仗。并且告诉她们关于打仗的见闻。最后，他很郑重地说出，多智也是同他们一块儿拿着短棒去的。

香桂姊听说和环溪人打仗，就吃了一惊。因为一面是她的夫家，一面又是她的母家，无论如何，这是使她为难的。

他母亲很埋怨多智不知理路，说他还没有成年，就要被自眩的本能所驱使，很紧的要做后生。况且环溪村又是我们的新亲，虽然姊丈是不一定在那里，但也难以为情。

能弟见着他的姊姊发呆，就跑了出来。他想他的母亲和姊姊们都不喜欢他报告的消息，对于他自己的自信，似乎有些阴晦。

祠堂前的人又站满了。各人的心中，都有一个张皇的情绪；此种情景，平时在那里是很不容易有的，因为平时在那里都是没事的闲谈和嬉笑；今天却如触了电一般的，大家的脸上，都如严峻而陡峭的山石，被一层迷蒙的烟雾遮盖着。能弟知道是为了刚才的那件事，就一声不响地走人人丛中，仰着头听他们说话。

因为我家的小门，就靠近那株大樟树；所以祠堂前的空地，简直是我和妹妹的游戏场。

春舟大伯，穿着一件白夏布的大衫，在人丛中说话，大家一点都没有声音。他是加裕大伯的弟弟，前清进过一个秀才，现在可以同县城里的知事和警察官直接见面。因为他是一个文人，兄弟又多，家里又在年年的酿酒，年年的买田，所以没有一个不听他的吩咐的。他说：

“糟了！这一件事，我们不应该如此做。……现在那边上风了。……我们应该叫警察，……叫警察，说他私自开垦，强占土地！糟了！现在……是他上风了！”

他的语音有许多牵制，正好像什么人把他的舌根拖住；他想使他自己的语言，普遍的及到全体的听众，所以喉咙特别的提高。他说到后面简直是不成声了。他那语言飞散的效力，还不及他口边的泡沫的爆发；而他声音的拖搭和凝滞，却正似嘴角上的白沫一般的渐渐凝结着。

P1-5

中国现代文学，一般指1919年五四运动前后至1949年新中国建立这一阶段的文学，其间跨度有30年左右。30年在一个国家文学发展的历史上不过忽然而已，然而这30年的文学史却是不可忽视的。在惊天动地的时代巨变、中西文明的碰撞与交融、寻觅人生的辛苦遭逢中，不仅产生了许多伟大的作家和传世之作，而且其文学主潮，从那时起，就为今天的中国文学积攒着激情和趋向，成为了今天中国文学的前奏。最早，五四新文学运动成为了新民主主义革命的先声。这一时期的文学，不仅以白话文的倡导推进了文学向人民群众和现实生活的回归，而且在作品内容上，也和旧民主主义文学风貌迥异，即高举彻底反帝反封建的革命大旗。其中尤以新文化运动的伟大旗手鲁迅的创作影响巨大，一批优秀作家以其丰厚的创作实绩，推动了写实主义和浪漫主义创作流派的形成，为中国现代文学的发展做了伟大的奠基与开创。随着无产阶级革命文学作为口号提出并形成运动，特别是随着中国左翼作家联盟的成立，中国现代文学的主潮，越来越成为新民主主义革命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许多作家直接间接地受到革命思想的洗礼，开始自觉地把文学作为无产阶级革命斗争的武器。“左联”以外的进步作家，亦因其坚持人民的立场和现实主义创作道路，同样成就斐然，融会成进步的文学洪流，推动中国现代文学进入成熟阶段，使那时的文学呈现出繁荣、复杂、丰沛的格局。“七七”事变以后，家国危殆的局面更加激发了作家感时忧国的情怀。随着解放区的创立和发展，解放区文艺运动也蓬勃高涨。毛泽东同志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制定了革命文艺运动的路线和政策，深刻回答了“五四”以来革命文学发展过程中长期存在的一系列问题。贯彻毛泽东文艺路线的结果，使解放区文学艺术的各个方面都呈现出一片崭新的气象。与此同时，“国统区”的文学，虽然环境和条件均和解放区不同，但进步文艺界在鞭挞黑暗呼唤光明方面同样高潮迭起，奔涌着走向新中国，走向人民文艺的伟大会师。

每一个选家的心中，都有一部自己的“中国现代文学史”，见仁见智，可以阐释、讨论、争论，甚至势不两立。其实，或许正因为选家迭出、见解纷纭，才给读者一个判断、选择、最终形成自己独立见解的机会。因此我以为，绝不可自诩本丛书如何高超于别人之上。不过，由于中国现代文学馆自身的一些优势以及本书编选过程的一些特色，我以为，这次我们编选的“中国现代文学百家”丛书还是有以下优长：

其一，编选者具有相当的权威性。本丛书由中国现代文学馆直接出面，组织全国最权威的研究专家参与编选，这样就保证了本丛书的学术质量。

其二，规模最宏大。本丛书在品种数量上是目前为止最为宏大的中国现代文学作品书系。这次所选的108位作者，都是经过专家学者一再筛选分析然后才确定下来的，除了我们过去一直注重的主流作家之外，还兼顾了很多过去曾经被忽视却成就较高、自成特色的非主流作家的作品。我们认为，这有利于广大读者更客观、更全面地了解中国现代文学。

其三，版本最原始。本丛书所选作品，基本上都以该作品初版版本为依据。众所周知，有不少知名作家在政治运动的风浪中曾对自己的代表作进行了违心的修改。恢复这些代表作的原貌，是对文学史原始资料的保存，将为研究作家的思想和创作道路，提供有力的帮助。

其四，编校较严谨。本丛书此次出版，不论是在装帧形式上，还是在文字编校上，都本着一丝不苟的原则，从严把关，以保证送到读者手中的图书是合格的、值得珍藏的图书。

相信这套“中国现代文学百家”丛书不会使读者失望。

是为序。

陈建功

2008.1.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