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玢一进商场,就看见何茉莉在电梯口左顾右盼。
何茉莉打扮得颇为鲜嫩,梨花头,灯笼袖的白衬衣,阔腿的绿裤子,远看就像一棵顶着露水的白菜。
“快,这边!”何茉莉不由分说地贴过去,拽着安玢去了墨镜专柜。
“潮吗?”何茉莉挑了一款超大框的太阳镜戴上问安玢。
“炫。”安玢敷衍道。
“真的啊,就这个,给我开票。”何茉莉取下墨镜,咧嘴笑,露出一排白花花的烤瓷牙。
何茉莉脸小而尖,戴这种超大框的墨镜如同蒙面罩一般,安玢记起卡通片里蒙面小妖儿,想笑。
安玢并不想阻止何茉莉,女人谁不喜欢被赞美呢?
“我面膜用完了,去买!”何茉莉付完款,又拉着安玢直奔化妆品柜台。
“下午不用上班啊?”安玢问。
“不管了,先逛着再说,大不了,姐,今儿豁出去了。”何茉莉盯着一款新上市的美白面膜,悻悻地说。
“三楼,女装部。”
没等安玢问个究竟,何茉莉已经抢先一步登上了电梯。
不到一小时,何茉莉的肩、手、左膀右臂皆成了战利品的集散地。
不仅如此,安玢还帮着何茉莉提着两大袋衣物,而她自己却颗粒无收。她看着何茉莉水蛇腰微弓、莲步轻颤的样子,实在不忍心。
“可以,满载而归了吧?”安玢问。
“还没,还没。”何茉莉气喘吁吁地说,她的肩背部出现了一小片汗渍,蕾丝内衣透了出来,粉色的。
“六楼内衣特价,瞧瞧,瞧瞧去。”何茉莉还想一鼓作气地扩大战果。
“行了,下次吧,赫赫快放学了,我得接。”想到赫赫,安玢就着急。
“家庭妇女。”何茉莉白了一眼安玢。
“最后一站,我带你去个精品小店,你得应了我。不然,甭想以后约我再出来。”
“只要时间不长,赶得及接赫赫,就行。”
何茉莉带安玢去的所谓精品小店,其实是一家皮草专卖店,正在搞反季销售。
一进店门,何茉莉就甩下那无以复加的大包小袋,对安玢说:“看着。”
说罢,一回身就钻进了那毛茸茸、华丽丽的皮草堆里,不见了。
安玢知道自己会无功而返,但她并不觉得有什么遗憾,她现在只想找个角落坐下来,歇歇脚、缓口气。
“对不起,先生,我们店里有规定,吊牌剪了,一律不准退换。”
“这是三天前才买的,又没穿,发票还在,怎么就不能退换呢?”
“对不起,先生,这是店里的规定,我也没办法。”
“可衣服不合适,怎么穿?”
“当时那位女士试衣服时,我说她应该穿L的,她说她正减肥,非要穿M号的,我事先也叮嘱那位女士,不合适可以换,但不能剪吊牌。”
“正规品牌店都可以换,你们这里为什么不行,再说我又没说要退,你们这是明摆着坑人!”
款台边上,营业员在跟一位男顾客争吵不休。
这样的场面,安玢见多了,一般她只旁观。但这次她却听得耳朵直嗡嗡。
闹心!
她站起身来。 “你俩谁是上帝啊?”安玢不紧不慢地插话进去。
“您什么意思?”营业员笑得有点僵硬。
“不就吊牌剪了嘛,找个吊牌再挂上。芝麻大点的事儿,很难吗?你看是顾客至上,还是工商局至上呢?”
连安玢都没料到,她几句有意无意的话竟射中了营业员的肺腑。
营业员哑然。接下衣服,躬身而退……
“谢谢。”男顾客礼貌地冲安玢微笑。
安玢摇摇头,她很累。
何茉莉还在征战,安玢知道不到弹尽粮绝,何茉莉绝不会摇白旗投降。
“你是?安玢吧?”男顾客在叫安玢的名字。
安玢哆嗦了一下。
“你是?”
“肖喃。”
这名儿听着有点熟悉,安玢的记忆在奔跑。从这个疲惫的下午一直飞奔到日渐模糊的童年,停了下来。
肖喃,小学三年级,来他们班插班,坐在她后面,他只待了一个学期就转学了。从此不知所终。
“你好。”安玢知道被肖喃轻易认出的原因。因为她宽阔、微凸的前额以及近三十年如一日的马尾辫。小时候,她的额头更加突出,同学们讥笑她像年画上的寿星老。
“你一点儿都没变。”肖喃笑着说。
安玢莞尔,想说她却快认不出他了,但当碰触到正注视着她的那双乌亮的眼睛时,她沉默了。除了这隐约的光亮,肖喃几乎就是一个陌生人,长相俊朗、身形高大,陌生得与她无关。
肖喃的手机响了,他习惯性地走到门边接电话。他似乎很忙。
接完电话他亦习惯地准备走,推门的一瞬,突然回过神,走近安玢。
“留个联系方式吧,改天叙叙旧。”
“哦。”
肖喃走了。
安玢坐在商店橱窗前发呆,童年的香气隐隐地泛了上来,很诱人。
安玢记得,那时,肖喃还是一个可爱的小男孩。长着一张苹果脸,眼睛乌亮乌亮的,头发还有点自来卷儿。
肖喃有个半聋的老奶奶,寡居多年。就住在学校后面的那排老平房里。
那时学校开展尊老爱幼活动,肖喃的奶奶就顺理成章地成了扶助对象。
安玢放学后常和同学一起去肖喃的奶奶家。每次去总是吃闭门羹。问肖喃,肖喃的苹果脸涨得通红,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后来,安玢在学校的小门外,撞见了祖孙俩。
老奶奶坐在小马扎上,面前有只扇着白纱布的竹篮,纱布被揭开了一角,一排排芝麻糖金灿灿地令人垂涎欲滴。肖喃跟在一边,拿着半块芝麻糖,边吃边甜腻腻地笑。
“你帮你奶奶卖芝麻糖啊?”有一次做值日,趁别的同学不在,安玢问肖喃。
“奶奶闲不住。”肖喃说。
“你奶奶为啥不和你们住一起呢?”安玢知道肖喃家住在城北护城河边的一栋楼房里。
“我妈说,奶奶好清静。”肖喃小小年纪就懂得闪烁其词。
“以后我们放学一起去你奶奶家,好吗?”安玢壮起胆问。
“那行吧。”肖喃犹豫了一下,答应了。那时,安玢刚当上肖喃那组的小组长,安玢的话,对肖喃不比一块卵石沉,但远比鸿毛重些。
一来二去,他们成了要好的小伙伴。 每逢周末,安玢总会去肖喃奶奶家和肖喃一起帮着拾掇屋子。虽然身小力薄的,但总算尽了些心意。
也因此,安玢被学校评上了助人为乐好少年。然而,赢得了荣誉,但也平添了烦恼。
有个心计重的女同学背地里说,安玢为当上好少年利用肖喃。传到肖喃耳朵里,肖喃看安玢的眼神变了。
他有意躲着安玢。他们疏远了。
安玢还是坚持去肖喃奶奶家帮忙,可是总遇不到肖喃。
后来,肖喃转学了。转学前一天,他在安玢课桌的抽屉里放了一包芝麻糖。
安玢捧着芝麻糖想哭。
听肖喃奶奶说,肖喃跟父母去了新疆,他父母是从事地质勘探工作的,流动性大。
那时安玢不晓得什么是流动性,但她觉得肖喃就像一滴小水珠儿悄无声响地从她的世界里溜走了。
“瞧这件,贵气吧?!”何茉莉穿着一件水貂皮大衣在安玢眼前晃。
“几点了?”安玢如梦初醒。
“堵车了,你说几点了。”何茉莉瞥了一眼窗外车水马龙的街景说。
“赫赫!”安玢惊跳起来,都下班时间了,还没去接赫赫,想着儿子眼巴巴、泪汪汪的小模样儿,安玢的心火烧火燎地疼起来。
她丢下何茉莉,奔了出去。
“你不买一件啊,三折。”何茉莉的声音追出来。
赫赫?三折?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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