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师把袖子放下,又把裤子褪下,让护士打针。护士说:“早上不是刚打过针?”
讲师一边提裤子,一边说:“你现在是一个人睡还是两个人睡?”
“两个人睡。我和儿子。”缪芊说。
“吴教授死前已经跟常娥搞上了,你不知道吧?”
“知道。”
“知道了就好。”
我跟着他们一起走出诊所。陪我们来这里的护士苏菲小姐一直忍不住地笑着。讲师边走边畅谈着他对导师之死的看法。他给人的印象总像是在卖弄学问。他有意地向缪芊靠近,缪芊却机警地跟他拉开了距离。
“吴先生在模仿莎翁笔下的奥菲莉亚,”他说,“假设他早就看中的教堂圆顶并不是什么好景致,再假设这一带也没有可以摔死的地方,而是一片海滩地,吴之刚就不会找死了。”他字斟句酌地说。
缪芊听完了他的想法,突然加快了脚步。我紧跟了上去。讲师却一把拉住了我,低声问道:“她对我的印象还不错吧?看在我最早发现吴先生的份儿上。实话告诉我。”
“她就要嫁人了。”我说。
“又没有赶上趟。”他摇着头,停下不走了。
我和缪芊并排走的时候,看到她已经非常疲倦。她提出要到墓园看看。疗养院有自己的一片墓园,那里是整个院区最引人人胜的地方.环境优雅,四周是经年的槭树和雪松。雪松虽然矮小,但它的锥形树冠仍在墓园的砖石和碑顶上留下了浓阴。一圈铁蒺藜的栅栏把墓园围了起来.只留下一道供人进出的小门。栅栏外侧的花圃里植有金光菊、女贞子和锦葵。已有不少名人安葬在那里,犹如果实召唤着秋天来临,那些长眠于此的名人也在九泉呼喊着后人团聚。导师生前经常散步的那条通往墓园的小道上撒着一层细沙,赋予了它幽闲的小径风情。疗养院的名声在很大程度上是由这片墓园带来的。
缪芊脸上闪过一丝笑意,她的脚步也变得轻快起来。她说:“把他埋在这里是最合适不过了。”
“什么时候?”
“先看看他再说,还没有机会去看他呢。不知道是否已整过容了。”
她脸上的笑意骤然间消失了。她问:
“你找到院长了吗?”
“没有。医生们说他有事出去了,要明天才能回来。”
“等他回来,跟他商量一下,把你的导师就地埋掉算了,多好的墓园啊。” “院长会同意吗?” “他求之不得。不要忘了,你的导师也是个名人。”她说,“王院长又能跟你的导师谈到一块儿。他们总是无话不谈。再说,王院长有搜集名人尸体的爱好。”
我们一直等待王院长回来商谈此事。他在两天之后才从外地赶回疗养院。这期间,我和缪芊曾到停尸房里看望导师。他卧在塑料花丛中,整容之后,反而比活着时还要好看。他那有些凸出的嘴部、下巴由于枕头垫得较高而不太明显了。他的嘴巴仍然裂开一条粉笔般粗的缝隙,他平时就保持这种嘴形。师母站在他的脚边,默默地端详着他,那是她最宁静的时刻,我从未见过她如此地安静。她无论什么时候都给人一种躁动不安的印象,她手指拈着覆盖着导师的白单子的一角。护士苏菲说: “掀开看看吧。”师母制止了她。
苏菲说:“吴先生只是变短了一点,其余的都一样。”我也觉得他变短了。
王院长回来之后,缪师母问他该怎么处理。院长说:“你看呢?”
“也埋在墓园吧。”
院长看着已经准备好的那口舢板一样的棺材,陷入了沉思。后来他说:
“恐怕不行,因为墓园已挤满了。我看还是火化了好,火化之后,骨灰先存放在这里,等我们新建了墓园,再把他挪进去。这是折衷方案。”
“墓园里不是还有空地吗?一个人也挤不进去?”缪芊说。
“墓园里应该保持疏朗的感觉,塞得太满会不好看。”他说。
“要是吴之刚还没死,这话你会对他说吗?”缪芊抬高了声音,像是要跟他吵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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摆在读者诸君面前的,是长江文艺出版社接续着“跨世纪文丛”,新推出的“新世纪作家文丛”。
在20世纪的1992年至2002年间,长江文艺出版社聘请资深文学评论家陈骏涛,主编了“跨世纪文丛”,先后推出了7辑,出版了67种当代作家的作品精选集。因为编选精当、连续出书,也因为是一个在特殊时期的特殊文学行动,“跨世纪文丛”遂成为世纪之交当代文坛引入注目的重要事件。当时,主编陈骏涛在《“跨世纪文丛”缘起》中说道:…跨世纪文丛’正是在新旧世纪之交诞生的。她将融汇20世纪文学,特别是80年代以来中国文学变异的新成果,继往开来,为开创2l世纪中国文学的新格局,贡献出自己一份绵薄之力,她将昭示着新世纪文学的曙光!”这在当时看来实属豪言壮语的话,实际上都由后来的文学事实基本印证了。“跨世纪文丛”出满67本,已是2l世纪初的头两年。《中华读书报》曾经在一篇文章中这样写到:“在新世纪的钟声即将敲响的时候,它暂时为自己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这套文丛创始于7年以前的1992年,其时正值纯文学图书处于低迷时期,为了给纯文学寻求市场、为纯文学的发展探路,陈骏涛与出版家联手创办了这套旨在扶持纯文学的丛书。丛书汇聚了国内众多名家和新秀的文学创作成果,王蒙、贾平凹、莫言、梁晓声、韩少功、刘震云、余华、方方、池莉、周梅森等59位作家均曾以自己的名篇新作先后加入了文丛。几年来,这套丛书坚持高品位、高档次,又充分考虑到读者的阅读需求和阅读期待,为纯文学图书闻出了一个品牌。”这样的一个说法,客观允当,符合实际。
也正是自1992年起,在邓小平南巡讲话精神的强劲指引下,国家与社会的改革开放,加大了力度,加快了步伐,社会生活真正开始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经济建设以市场秩序的确立为重心。社会生活的这种历史性演变,对于未曾接受过市场洗礼的当代文学来说,构成了极大的冲击与严峻的挑战。提高与普及的不同路向,严肃与通俗的不同取向,常常以二元对立的方式相互博弈。正是在这种日趋复杂的社会文化背景之下,以严肃文学的中青年作家为主要阵容,以他们的代表性作品为基本内容的“跨世纪文丛”,就显得极为特别,格外地引人关注。究其原因,这既在于“跨世纪文丛”不仅以高规格、大规模的系列作品选本,向人们展示了当代作家坚守严肃文学理想和坚持严肃文学写作的丰硕收获,还在于“跨世纪文丛”以走近读者、贴近市场的方式,给严肃文学注入了生气、增添了活力,使得正在方兴未艾的文学图书市场没有失去应有的平衡,也给坚守严肃文学和喜欢严肃文学的人们增强了一定的自信。
大约是在20世纪90年代中期,在“跨世纪文丛”出满5辑之际,我曾以《“跨世纪文丛”:九十年代一大文学奇观》为题,撰写了一篇书评文章。我在文章中指出:“跨世纪文丛”是张扬纯文学写作的引入举措,而且“有点也有面地反映了80年代以来文学发展演进的现状与走向。在纯文学日益被俗文化淹没的年代,这样一套高规格、大规模的文学选本不仅脱颖而出,而且坚持不懈地批量出书,确乎是90年代的一大文学景观”。我在文章的末尾还这样期望道:“热切地希望‘跨世纪文丛’坚持不懈地走下去,并把自己所营造的90年代的文学景观带入2l世纪。”
好像是冥冥之中的一种缘分,我当年所抱以期望的事情,现在正好落在了我的身上。
因为种种原因,“跨世纪文丛”在文学进入新世纪之后,未能继续编辑和出版,因而渐渐地淡出了读者视野与图书市场。约在2014年岁末,在新世纪文学即将进入第十五个年头之际,长江文艺出版社决意重新启动这套大型文学丛书,并希望由我来接替因年龄和身体的原因很难承担繁重的主编事务的陈骏涛先生。无论是出于对于当代文学事业的热爱,还是出于对于长江文艺出版社的敬重,抑或是与亦师亦友的陈骏涛先生的情意,我都盛情难却,不能推辞。于是,只好挑起这付沉甸甸的重担,把陈骏涛先生和长江文艺出版社共同开创的这份重要的编辑事业继续下去。
2015年1月7日,在北京春节图书订货会期间,长江文艺出版社借着举办《中国年度文学作品精选丛书》出版20周年座谈会,正式宣布启动大型重点出版项目——“新世纪作家文丛”。由此开始,我也进入了该套文丛的选题策划和作者遴选的准备工作。当时的“新浪·文化”就此报道说:“面对新的文化格局、新的文学现象,出版人仍然应该‘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跨世纪’有跨世纪的机缘,新世纪同样有着它的使命召唤。在一片喧扰之中,一大批严肃的理想主义文学者,仍然怀揣着圣洁的执著,身负着难以想象的重压蹒珊而行,出版人当然没有理由旁而观之。这正是《新世纪作家文丛》的缘起。”
经与长江文艺出版社的社长刘学明、总编尹志勇、项目负责人康志刚几位多次沟通和商议,我们大致达成了以下一些基本共识:一、新的丛书系列以“新世纪作家文丛”命名,即以此表示所选对象——作家作品的时代属性,又以此显现新的丛书与“跨世纪文丛”的内在勾连与历史渊源;二、计划在5年时间左右,推出50—60位当代实力派作家的作品精选集,每辑以8—10位作家的作品集为宜;在编选方式上,参照“跨世纪文丛”的原有体例,作品主要遴选代表作,并在作品之外酌收评论文章、创作要目等,以增强作品集的学术含量,以给读者、研究者提供读解作家作品的更多资讯。
事实上,文学在进入新世纪之后,在社会与文化的诸种因素与元素的合力推导之下,越来越表现出一种史无前例的分化与泛化,创作形态也呈现出前所少有的多元与多样。文学与文坛,较前明显地发生了结构性的巨大变异,我曾在多篇文章中把这种新的文学结构称之为“三分天下”,即以文学期刊为阵地的传统型文学(严肃文学);以市场运作为手段的大众化文学(通俗文学);以网络科技为平台的新媒体文学(网络文学)。在这样一个有如经济新常态的文学新生态中,严肃文学的生存与发展,传统文学的坚守与拓进,就显得十分重要并具有非同寻常的意义。因为这一文学板块的运作情形,不只表明了严肃文学的存活状况,而且标志着严肃文学应有的艺术高度,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和引领着整体文学的基本走向。而就在与各种通俗性的、类型化的不同观念与取向的同场竞技中,严肃文学不断突破重围,一直与时俱进;一些作家进而脱颖而出,一些作品更加彰显出来,而且同90年代时期相比,在民族性与世界性、本土性与现代性等方面,都更具新世纪的时代特点和新时代的审美风貌。即以最为显见的重要文学奖项来说,莫言获取2012年度诺贝尔文学奖的殊荣自不待说;近几届的茅盾文学奖、鲁迅文学奖,不少出自“60后”和“70后”的作家频频获奖、不断问鼎,获奖作者的年轻化使得文学奖项更显青春,文学新人们也由此显示出他们蓬勃的创造力与强劲的竞争力。这一切,都给我们的“新世纪作家文丛”的持续运作,提供了丰富不竭的资讯参照,搭建了活跃不羁的文学舞台。
我们期望,藉由这套“新世纪作家文丛”,经由众多实力派作家姹紫嫣红的创作成果,能对新世纪文学做一个以点带面的巡礼,也经由这样的多方协力的精心淘选,对新世纪文学以来的作家作品给以一定程度的“经典化”,并让这些有蕴含、有品质的作家作品,走向更多的读者,进入文学的生活,由此也对当代文学事业的繁荣与发展,乃至对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奉上我们的一份心力,作出自己的一份贡献。
我们将为此而不懈努力,也为此而热切期盼!
我们期望,藉由这套“新世纪作家文丛”,凭借众多实力派作家姹紫嫣红的创作成果,能对新世纪文学做一个以点带面的巡礼,也经由这样的多方协力的精心淘选,对21世纪以来的作家作品给予一定程度的“经典化”,并让这些有蕴含、有品质的作家作品,走向更多的读者,一定程度进入文学的生活,由此也对当代文学事业的繁荣与发展,乃至对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奉上我们的一份心力,作出自己的一份贡献。
我们相信,在文学史的层面,它也将留下一笔珍贵的“原始记录”,在中华文学的大视野中,镌刻下文学的印记。
白烨编著的《从何说起呢/新世纪作家文丛》为其中一册,收录了李洱的代表性中短篇佳作。
白烨编著的《从何说起呢/新世纪作家文丛》收录了李洱的7部中篇合集。涵括了李洱从80年代至今的创作成绩,整体上体现了李洱小说创作的特色。李洱的小说代表着中国文艺界对“知识分子”生存状态的观照,以一种先锋主义的笔致彰显这一群体的内心世界。李洱语言冷峻,有一种漠然的意味,使得人物的内心写照有很大的张力。同时,李洱也被认为是一个“百科全书”式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