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蒙娜·德·波伏瓦所著的《长征(中国纪行)》在1957年在法国出版后轰动一时,它几乎讨论了关于中国的一切,引用了无数资料和数据,加上作者的实地考察和理性分析,其权威性似乎不可动摇,尤其是关于新中国的内容,与当时人们在西方读到和听到的很不一样。它颠覆了西方舆论对中国共产党的妖魔化,让大家看到了一个真实的中国,了解了中国的社会主义进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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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 长征(中国纪行) |
分类 | 文学艺术-文学-外国文学 |
作者 | (法)西蒙娜·德·波伏瓦 |
出版社 | 作家出版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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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 编辑推荐 西蒙娜·德·波伏瓦所著的《长征(中国纪行)》在1957年在法国出版后轰动一时,它几乎讨论了关于中国的一切,引用了无数资料和数据,加上作者的实地考察和理性分析,其权威性似乎不可动摇,尤其是关于新中国的内容,与当时人们在西方读到和听到的很不一样。它颠覆了西方舆论对中国共产党的妖魔化,让大家看到了一个真实的中国,了解了中国的社会主义进程。 内容推荐 《长征》是半个世纪前在法国轰动一时、跨时代的权威读物:它几乎讨论了关于中国的一切;它颠覆了西方对中国共产党的妖魔化舆论,让大家看到一个真实的中国;在相当一段时间里,它是研究新中国的必读书之一。 西蒙娜·德·波伏瓦所著的《长征(中国纪行)》是时代的忠实记录:“将来,人们可能会对《长征》提出的主要批评之一,是它明天就会过时……但中国现在发生的故事太激动人心了,各个阶段都值得记录下来。” 《长征(中国纪行)》涵盖中国百科,其内容涉及中国的历史、哲学、宗教、文学、建筑、工农业生产、家庭、国防等各个方面:“这个国家不是一个可以分析的概念。它有自己的气候、植物群和习俗。这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现实,要试着去破解。” 目录 前言 第一章 发现北京 第二章 农民 第三章 家庭 第四章 工业 第五章 文化 第六章 防卫斗争 第七章 10月1日 第八章 中国的城市 结论 译后记 试读章节 第一章 发现北京 北京有多古老?200年还是2000年?在它所处的地方或者说在它周围,先后有过许多小镇。936年(公元后),契丹人夺取了这座叫做永州的城市,在它的废墟中建起了一座城池——皇帝们把它作为自己在南方的首都——燕京。1212年,它被成吉思汗毁灭,后由忽必烈重建,并于1267年把它作为首都,叫做大都,引起了马可.波罗和方济格会修士奥德里克的景仰。不过,15世纪,它再次被永乐皇帝重建,皇帝让人建筑了黑乎乎的高大城墙,把北京最古老的部分围了起来,并设了坚固的大门加以防守。由于墙外小城镇的数量激增,于是他们又与第一道城墙同轴心建了第二道城墙,以抵御墙外的人。到了17世纪,满人掌权,把汉人从这个区域内赶了出去。1679年,地震再次毁灭了这座城市,在这一地区夺走了40万人的生命,一年后又发生了一场火灾,皇宫尽毁。18世纪,北京又在灰烬中新生。所以,我们今天所见的这座城市只有200年历史,不过,它是依照早期的图纸兴建的。 设计图纸经过严密论证,没有哪座城市比北京的人造痕迹更重了,他们用人工堆起山丘,在北面保护着皇帝所居住的“紫禁城”。紫禁城位于首都中央,轴线交错,四周围着城墙,只有少数宠臣能够入内。早先的北京呈正方形,后来便保持这种形状,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它都被分成一个个方块,朝着四个方位基点。屋子的高度都是由皇帝规定的:不能超过两层,不能比宫殿高。屋顶的颜色也要符合严格的规定:金瓦是皇帝专用的,蓝色是天坛用的,绿色是其他庙宇和官方建筑用的,平民百姓只能用融合地与墙的颜色二一灰色。城市的地点也是经过精心选择的,最后由皇帝决定,它的周围不能有任何河流。但是,1280-1283年间,忽必烈让人修建了一条运河(河边今日杨柳依依),把北京与黄河、长江流域富饶的“美索不达米亚”地区连接了起来。由于其行政地位,由于贯穿城市的重要水路,北京跟罗马一样,是少数几个早在工业革命到来之前居民就达到百万的城市之一,现在则有300万人。 我曾说过:北京是掩面人,无法让人一览无余,不像在巴黎圣母院顶上能一览巴黎,在帝国大厦楼顶能一览纽约。相反,在北京,没有一座地标性建筑能跳到人们眼前。白塔能远远看见,但那种仿藏族的白色与城市很不协调;最近成为北京象征的天安门走到近处才看得见;作为首都地理与政治中心的皇宫又隐藏在城墙后面。克里姆林宫也如此,几个世纪以来竖立在莫斯科中心,也像是一座禁城,但其教堂的金色葱形圆顶至少展现在众人眼前。在北京的中心,没有一座标志性建筑:它大大地缺少一个东西。 对一个欧洲人来说,这似乎异乎寻常。欧洲的城市是围绕着标志性建筑——教堂和市政厅——来布局的。在这些建筑物前面,不是草坪就是广场或是市场,大街四通八达,市民们经常去那里聚会。北京的市中心却相反,它不是吸引人的地方,而是排斥人的场所,人们不能接近宫殿。北京不是以宫殿为中心来布局的,而是远远地退离红墙。中国人甚至被赶到第一道围墙外面,围墙本身似乎也受到了影响,有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感觉。 北京的正方形布局完全排斥了“聚合”这一概念。它清楚地表明,这座城市不是根据大众的需要而是根据君主的法令建造的。空间的布局只考虑数字因素,所以,它在这里只是一个容器,没有实质性的内容。看到这座无限古老的城市呈现出一大片方方的地块,跟美洲、南部非洲和澳大利亚那些没有历史的城市没有什么区别,游客们不禁大跌眼镜。 这是因为,北京尽管古老,却没有历史。巴黎的历史,是巴黎人民的历史,而北京的人民从来就没有作为一个整体存在过。在法国、意大利、英国和弗兰德尔地区,城市居民通过契约联系在一起。他们要求得到自己的权利,并且成功地集体掌握了某些权力,自我管理;大钟、塔楼、钟楼反映了资产阶级共同体内在的统一,后来,社会斗争又在广场和街道上留下了痕迹。而北京由于缺乏资产阶级,从来就没有一个拥有自己的市政管理部门的城镇,从来就没有一个组织,也没有达到自治。在汉人的协助下,皇帝统治着散乱的人群,他们的团结只限于家庭内部,对外表面和气,其实互相之间并不支持。北京的各个街区和它的人口一样,仅仅是简单的重复,这座城市没有组织机构。P1-3 序言 飞机在戈壁沙漠上空飞行。机舱里有两个捷克人、三个苏联人、一个匈牙利妇女和她的小女儿,还有一个南非人和两个法国人。前几位都是技师及一个技师的太太,他们是返回自己的工作岗位,后三位是中国政府邀请的。在万隆会议上,周恩来向全世界发出了邀请:“到中国来看看!”我们就受益于这一政策,有些让人不敢相信。那个南非人一头金发,漫不经心,穿着一件方格短衬衣,手里拿着一把斧头,斧头的木柄上雕刻着民俗图案。他刚刚从好望角到巴黎、伦敦、赫尔辛基和华沙走了几个月。在莫斯科机场,当他从高音喇叭的嗡嗡声中分辨出“北京”这两个字时,他眨着眼睛,说:“我不是在做梦吧?”至于我,一宿没睡,飞行了36个小时,其间迷迷糊糊打了几次盹,吃了几次配红色鱼子酱的早餐,让我觉得这好像不是在旅行,而是在完成一个短暂的仪式。到了伊尔库茨克,即苏联与蒙古边界的时候,苏联人为庆祝飞越国界,给我们一个个倒伏特加:从另一飞机转机过来的几个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过来与我们碰杯。在乌兰巴托,飞机在一个大草坪中停下来休息,能闻到茴香和青草浓烈的味道。我认出了在《亚洲风暴》中看到过的圆圆的白色蒙古包、马匹和大草原。这会儿,鼻子贴在飞机的舷窗上,凝视着雾蒙蒙的天空底下寸草不生、色彩单调的沙漠,我开始相信很快就要到北京了。我困惑地问自己:“究竟会看到一些什么呢?” 我对古代的中国不感兴趣。对我来说,中国开始于《人类状况》法国作家马尔罗所描写的悲惨年代,结束于1949年10月1日天安门城楼上的辉煌胜利。在这段漫长岁月里,一场火热而正义的革命不但把工人和农民从剥削中解放了出来,也把整个中国从外国人手里解放了出来。 英勇的年代结束了,现在的问题是国家的工业化。在这个国家的6亿人口中,有5亿多是农民,另有7500万手工业者。 实地考察这样一场变革的开始,我觉得是个很好的机会。我知道,这场变革是在经济与社会背景十分特殊的情况下进行的。中国在很大程度上依赖苏联,没有苏联,它就不可能建立自己的重工业。然而,它与别的人民民主国家又很不相同。尽管都是由共产党领导,中国的革命只完成了一半。资本主义、私有财产、投机、遗产还存在,这些东西将在非暴力的前提下逐步消失。我想,中国与最终实现资本主义的国家不同,与已经成功地实现社会主义的国家也有区别。它的真实面目是怎样的呢?我知道它很贫穷:可我有必要随身带肥皂、牙膏、墨水和信纸,好像是前往阿黛利群岛吗?中国有飞机。多少架?我能奢望去趟西藏吗?我读的报道和我咨询过的人都安慰我说,中国人民现在生活得十分快乐。有些游客认为苏联人太严肃,他们向我大赞北京的美丽、广州的魅力。法国人、捷克人、阿根廷人,他们全都恋恋不舍地叹息道:“啊!中国!”在那里,人们在学文化的同时,还能得到政府提供的物质保障;将军和国家领导人同时也是文人墨客,这样的国家,给人以许多梦想。我在巴黎看过京剧:我想是悠久的传统与热火朝天的现实结合在了一起。在众多吸引人的口号当中,有一句叫做“悠久的传统,崭新的国家”。我感觉到中国是一个有序而神奇的国家,虽然贫穷,却有着富足才有的甜蜜,尽管任务艰巨,但有着东方其他国家所陌生的自由。在中国,红色是象征幸福的颜色,我发现这颜色其实是粉红色的。我觉得我将前往的土地像《消失的地平线》中的香格里拉和卡贝的《伊加利亚之旅》一样不可思议:各种不同的东西都和谐地融合在一起。 六个星期后,我逆时针穿越了戈壁。阳光下的沙漠金灿灿的,四周都是耀眼的雪山。中国也改变了面貌。无论是黑的、灰的还是粉红色的,没有任何颜色能象征它了:它变成了一个现实。人或物的形象,色彩越是夸张,越说明内容的贫乏:真正的中国是完全无法用概念或语言来描述的,我尝试过,但失败了。它不再是一个“概念”,而是一个具象。我要讲述的,就是这种具体化了的东西。 坐飞机旅行,一切都来得很快。突然,雾气消失了,大地有了颜色:在我的下方,就是中国了。它绵延无际,十分平坦,被分隔成一小块一小块,或紫色,或深绿,或浅褐色。一个村庄,孤独得像个岛屿,离我们越来越远。村里只有一堆土屋,四方形的,中间有小院子。五颜六色的土地与广阔而单调的西伯利亚大农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显然,这里的农田没有集体化,每一块土地都属于不同的主人。我没有立即明白,为什么我感到眼前如此荒凉:哦,原来,没有一棵树。村里没有一个树影,从飞机上鸟瞰,这片肥沃的平原光秃秃的如同一块沙漠。 突然,有人叫起来:“长城!”我隐隐地看见了它。飞机开始下降,围着一个湖盘旋,我斜斜地逆光瞥见一座高高的宝塔,然后是一个金顶的楼阁:这些建筑太具有中国特色了,我竟有点茫然。有人向我指着远处的北京,但我没看见那座城市,只看见一些灰色的树。飞机降落了,那个南非人冲向舱门,我跟着他,但被空姐制止了:一个官员上来检查我们的证件。我的第一个惊讶之处:这不是伊加利亚,而是一个真正的国家,在某些方面与其他所有的国家都一样。第二个惊讶的地方:这是一个与其他所有国家都不一样的国家。共产主义这个概念是如此空泛、如此抽象,遮掩了最基本的地理坐标。下飞机时,我看见黄皮肤、黑头发、穿着薄薄棉布服的人在机场里忙碌时,我才意识到,我是在亚洲。有些代表穿着1911年国民党的支持者采用的紧身硬领制服,安慰我们:“中国人民在焦急地等待着我们。”这时,我闻到了地面涌上来的强烈的植物味道,空气潮湿,四周是鲜红的花坛。我没料到这里竟有非洲瓜特马拉那样炎热的异国情调,对我来说,那是与奴隶制、与压迫联系在一起的东西。 在一个挂着列宁、斯大林、布尔加宁、赫鲁晓夫像的大厅里,我们坐在长桌边,喝着柠檬茶,等待行李。除了绿茶以外,这可以说是中国人的国饮了。然后,在一个姓蔡的年轻翻译的陪同下,我们上了一辆汽车。土黄色的道路两旁长着玉米和陌生的植物:一些穿着蓝色长裤、光着膀子的男人在翻土;还有一些人坐在门前的木挡板下喝茶,或用传统的竹扁担挑着水桶、篮子和篓子,在路上疾行。他们戴着宽大的草帽,像极了古画中的中国挑夫。我很乐意把他们当做是一个个群众演员,他们是在向我暗示,我到了中国。可是,不,那些古代的情景,完全属于现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并非一夜之间诞生于虚无之中,过去的影子仍未消失。手拉车、骡车、自行车,还有几辆卡车,时间层层地重叠在一起,把我淹没其中。我远离了巴黎,在远东的某个地方,可在哪里呢?妇女们剪着短发,或扎着两条辫子,垂在脸的两边。她们像男人一样,穿着蓝色长裤,搭配着各种上衣,或是白色的短袖衬衣。在一个十字路口,许多脚踏三轮车停在树冠下面:车夫们懒洋洋地躺坐在车后座上,像意大利的马车夫一样抽着烟、聊着天、打着盹。“我们很快会有更多的汽车,脚踏三轮车会消失的。”翻译说。我们经过一些工地、几座正在盖的楼房和几栋新屋,穿过一堵灰墙,来到狭窄的街巷里。这里房子低矮,也是灰色的,临街的是一些没有窗户的墙,地面是夯土。接着出现了几家店铺,橱窗上有几个鲜红的中国字;红色的旗帜,上面写着黑字,算是招牌了。很漂亮,但让人觉得是进了某个大村庄。这真是中国的首都吗?蔡好像看出了我在想什么,他一挥手,夸张地做了一个扫除的动作,“我们很快就会把这个街区拆掉了:已经列入计划。”我们接着往前走。不讲究好不好看,只相信将来,这告诉我,我确实是在一个进步国家。我们来到一条大街上,一条有轨电车的轨道把大街一分为二,路两边有绿色的花坛。这就是北京的主动脉,街上的自行车跟在荷兰的小巷里一样多。很少看见汽车,一辆红色的公共汽车,车顶篷有“斯柯达”标志。椭圆形的指挥台上,画着黑白相间的斑马线,有时四周还有花丛。警察站在上面,用一个喇叭筒在指挥交通。他们穿着橘黄色的上衣和短裤,护腿套、帽子和有皮护手的手套都是白色的。汽车开得很慢。蔡指着我们左边的一堵赤褐色的墙,说,这就是紫禁城。一座红色和金色的楼,被这堵墙围在中间,有个与地面一样高的门,朝着大街。这是皇宫的旧门,现在成了政府的大门。墙到了平台的地方变宽了,出现一个拱门,这是另一座楼。我们经过了天安门。这些建筑也让我困惑:我知道它们朱红色的柱子、盖着金瓦的翘顶完全是中国式的,但觉得它们与这座城市不协调。如同我在飞机上看到的塔与殿,那些象征着北京的东西似乎告诉我,我到了北京,但并没有让我见到北京。 今晚,我将见不到北京:到宾馆了。我站在房间的窗前,凝视着夜幕降临的大街。路灯照亮了砖木建筑,它们不丑,也不美,没有特点。楼前广场的左边,一些光着膀子的小伙子在打篮球;大街对面,有个灯光明亮的体育场,几百个观众在看篮球赛。当灰色的小巷都被拆掉之后,整个北京会不会就像这条大街?那要去哪里才能看到真正的中国呢?在蔡一挥手断然否定其表面繁华的过去和肉眼还看不到的未来之间,当今好像还不是一块坚实的大地。总之,我已经明白,这个国家不是一个政治实体,也不是一个可以分析的概念。它有自己的气候、植物群和习俗。这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现实,要试着去破解。 学院派的汉学家们常常善意地讽刺他们所谓的“旅行者”和那些探索中国、但既不懂汉语对它的过去也不怎么了解的人;反共人士则竭力贬低那些几乎全都有利于新中国的见证。并不懂汉语的法诺说,在香港,有一个这样的游客,他承认,他仅通过翻译跟中国人说过话,他的朋友们听了以后都大笑起来。不过,法诺改口说,谁也不敢跟外国人说实话,哪怕没有旁人在场。吉兰断言,在现有条件下,没有一个观察家能从中国观察到有用的东西,除非他是吉兰。他是自费旅行的,所以他还暗示说,花某个政府的钱,只需六个星期就会把自己给出卖了:这是贬低他本人和别人的诚实。如果我一开始就对中国有敌意,我不会接受这一邀请。而且我在接受邀请的时候,并没有签订任何契约。中国在冒险,我从来不认为自己会违心地为它做些什么。至于缺乏对它的真正了解,尤其是不懂汉语所造成的障碍,我一点都没有掉以轻心。它们当然会让我的体验受到限制,但我不认为这样就完全无法认识中国。如果说反共人士一开始就排斥它,那是因为某个至少是有些怪异的论断:亲眼所见之物一定百分之百虚假。所以,没有参加维也纳大会的马蒂内宣称,萨特对那个大会什么都不可能了解,因为他出席了那场大会。吉兰把周恩来发出的“来看看”的邀请当做是一个卑鄙的阴谋,对于那些行家来说,世界是神秘的,充满了阴谋,一切都在幕后交易。天真的观众被表面现象所迷惑,看不见事实真相。我们的通灵者,他们的知识比谁都渊博,当他们想了解天色时,他们不是打开窗户,而是查看一个玻璃球。吉兰也承认,谁也不能长时间、大规模地蒙蔽整个国家,他常常被迫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看到了穿得很好的农民,看到了道路、工厂、卫生、秩序和让他感到震惊的成就,但他在他的玻璃球中发现了饥馑、劳改营。我承认我旅行时没有那种宝贝,另一方面,我也承认只看一次不足以看清一个物体的各个方面,但我常常感到,它也显示了一些东西。在马路上散步,是一种不容置疑、不可替代的经验,对于了解一座城市,它比最英明的推测还要强百倍。热衷于奥秘的精英们,常常忘了显而易见的事实。当然,一切都有待于解释:为什么眼见之物就不能信、不能评?而且,我还会详细说明,这些东西是在什么情况下看见的。 在今日中国,游客们的日子大都围着一个中心来安排,城市的布局也同样,这个中心就是他们所住的酒店。这种情况在中国比在任何一个地方都明显。我住的北京饭店,就在主干道上,面对使馆区,紧邻天安门。这是一座十层建筑,有个大院,由人行道与饭店分开。饭店有两栋楼:新楼也是最豪华的楼,我到达的时候,外墙还有一半被脚手架遮挡着。我的房间位于旧翼,非常大:房间里有两张双人床,床架是铜的,床上铺着鲜红的丝绸被,上面锈着长翅膀的精灵。房间里还有个带镜子的衣橱;一张写字台,里面文具一应俱全;一张梳妆台;一张长沙发;几张扶手椅;一张矮桌;两个床头柜;一架收音机。床前的小地毯上放着拖鞋,一张独脚小圆桌上放着香烟和水果,水果每天都换新的。在浴室里,看到闻起来像蜡的长肥皂,我为自己出于谨慎而买的那些东西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了。而且,在光线阴暗、庄重地摆着圆桌和皮椅的大厅里,还有一个小卖部,出售香水、信纸、室内游戏玩具、水果、糕点,东西很便宜,但苏联的巧克力极贵,印着“北京一莫斯科”字样的红盒子非常漂亮。女售货员是用算盘算账的。大门旁边,有个咨询处,但很难打听到什么,因为里面的人只会说中文。大厅的一边,通往一个宽大的厅房,里面地板锃亮,摆着一架三角钢琴。每天早晨都有一个中国小女孩在那里练习,弹奏巴赫的赋格曲。另一边与新楼相连,新楼的大厅比旧楼的大堂大三倍,装饰得富丽堂皇:彩色的柱子、瓷器花瓶、地毯、五颜六色的吊顶。有家书店,陈列着一些木版画、英文杂志和译成英文的中国小说。稍远一点的地方,有个邮局,一家发廊,几个游戏室,一个弹子房。一个可容纳千人的宴会厅占去了一楼的大部分地方:几乎每天晚上都有宴会、舞会和大会,声音能一直传到我的房间里。 我吃饭的餐厅在旧楼,装潢师没有使用当地的颜色。屋顶由两排彩色立柱支撑,墙上挂着一些复制的木板画——云彩、湖泊和高山。这里是最国际化的地方之一,在画着仙女的北京灯笼下,世界各国人民的代表一起吃国际餐,喝中国柠檬水或啤酒。巴基斯坦妇女和印度妇女穿着耀眼的纱丽,个子小小的缅甸舞蹈女演员穿着绣花丝绸衣,日本人穿着和服或西装:整个亚洲都在这儿,他们和非洲人、澳大利亚人、欧洲人和美国人擦肩而过。这是苏联工程师和他们健壮的太太和金发的孩子,这是意大利妇女代表团,还有一群德国妇女,一个英国律师,南斯拉夫大使全家都在这里。法语、英语、西班牙语、葡萄牙语,可以听见所有的语言,甚至可以看见捷克的一个聋哑代表团围在桌边无声地打着哑语。 菜单是英文的,上菜极快。不到25分钟,一些极年轻的姑娘就开始上菜撤菜了,她们穿着白色上衣,短发用带子扎着花结。蔡告诉我,他和同事去国外旅行时,上菜的速度慢得令人不可思议。我的房间也是,收拾得非常快。下楼喝杯茶,再回房间,一切都整理好了。一天上午,我回去拿手袋,碰见四个人正在打扫、清洁和整理我的房间。但人数不能说明一切,我发现,有些中国人表面上不慌不忙,工作却十分有效。 北京饭店现在是这种国际生活的中心,4—12月人很旺,10月1日前后达到高峰。过去,这种生活局限在旧翼,那是西方生活的中心之一。旧翼是法国人建造的,后来属于日本人:那台紫色的老升降机历经灾难之后,还在忠实地履行自己的义务。十层有个宽大的平台,有许多厅房,其中有家英法俱乐部,人们在里面跳舞喝酒,喝得很多。白人精英的消遣之一,便是下楼对着警察撒尿:尽管他们穿着制服,那也不过是中国人,而且他们的制服又脏又破。当时,大街只有一半宽,因为对面是个马球场,旁边是使馆区,围着围墙,有机枪保护。关于那个大院,1934年前后,有个叫卡瑟维尔的法国人曾用这样的语言描述过:“宫殿脚下,肮脏的垃圾弄脏了大大的花坛;脏兮兮的乞丐与一群车夫混在一起,吐痰、捉虱子、大声叹苦。车夫们的人力车排成一行,似乎在等待检阅。” 现在,大院成了一个停车场。北京没有出租车,也没有私家车。这里的车子全都是公家的,其中有俄罗斯的“胜利”、捷克的“斯柯达”,还有几辆英国车以及大量豪华的美国车,那是国民党政府留下来的。一大早,司机们就忙开了,他们用长柄的鸡毛掸子仔细地掸去铮亮的车身上的灰尘。掸子的头是椭圆形的,鸡毛的颜色.很漂亮。 我们在蔡的陪同下,每天坐车出去两三次。蔡今年30岁,戴眼镜,十分年轻,挺和气的样子,但很保守。每天上午9点和下午2点,他从大厅打电话上来:“我准备好了。”他根据上面制订的计划,带我们去参加大殿、寺庙、公园、手工艺合作社、大学或是医院。下午5点左右,我们就自由了。但晚上要看戏,所以6点半就要吃饭。在中国,演出往往7点半开始。一过11点,马路上就空空荡荡,没有人了。北京睡着了。 这种安排的不便之处是显而易见的,但我首先要说明的是,与法诺和吉兰的断言相反,在中国,翻译不是警察。吉兰忘了告诉大家,人家建议过他带自己的翻译去。如果说蔡要陪同我,那是因为没有他,我将成为聋子、哑巴:他对我来说是必不可少的。但他没有授意在我四周设置障碍或过滤我遇到的人跟我说的话,我的自由从来就没有受到过限制。只要我愿意,我随时可以一个人出去溜达。在北京的时候,我们常常跟一个懂汉语的记者L出去散步,身边没有护驾。在上海,我们希望见几个公然敌视中共当局的法国人,这一愿望很快就得到了满足。我们不懂中国话,这导致我们无法与街上的行人直接接触。L在北京住了很久,他在采访途中,可以随便在哪个村庄停下来,自由地与农民们交谈,当局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有个汉学家,1953年离开了北京,1955年经过这里时住过几天,他对我说,他以前的供货商可以随便跟他聊天。不管吉兰怎么说,反正我们经常单独与懂英语或法语的人说话。如果准备去哪里参观,他们也不会瞒着我们。每当要给我们展示某个巨大成就,他们会提前通知我们,我们可以临时决定走进哪户人家。其间,在上海和广州的时候,他们还即兴带我们参观了人口众多的贫民区,那里的情况,就连资本主义国家出版的《蓝向导》都谨慎地保持沉默。不,他们没有向我们隐瞒中国,没有掩饰他们的广大农村,而是展示给我们看了。 至于他们采取的办法,当然有缺点,不过我后来慢慢地习惯了。我们这些代表,有1500人左右,要参观整个中国,但几乎全都长期待在北京。他们让我们看相同的东西——悠久的历史和现在取得的成就,这是很正常的。为了避免让我们全都一起涌入车间或剧院,有关负责部门不得不制订一个与列车运行表同样复杂的时间表,我们只能要求这个“计划”遵守逻辑规律。有时,我对他们的安排有些生气,我记得访问官厅水库的事儿。从8点到12点,火车一直在隧道里穿行:它走的是一条新建的铁路,。1955年7月修建好的,中国方面对此非常自豪,因为它65次穿过高山。他们对控制淮海的那座水库也很自豪,以前,那里发起大水来相当可怕。不过,当我跟一个丹麦代表团坐在木屋里啃三明治时,想起那如同黑夜、煤烟弥漫的四个小时,我不禁这样想:他们为什么要让我们这样旅行?对我来说,看看杂志上的照片和报道就够了。后来,我才明白他们为什么执意向我们展示他们的成就,让我们参观医院、工厂和实验室。这些东西在我们看来一点都不奇怪,让人惊讶的是今天,这样的东西在中国确实存在。西方人和日本人争先恐后,不断地说中国人故步自封,只会种高粱。每条打通的隧道、每台新造的机器都是给这种挑衅一个自豪的回答。中国人对自己的劳动成就,比如说电站或是道路,不像我们在法国那样随便。对他们来说,一部电话机,如同一条铁路,除了它的实用价值,它还必须表明,这是对过去的胜利,是崭新的未来的开始。他们希望来访者能证明这种成就,为此,有必要眼见为实。如果光相信照片或报道,一回国,不友好的人士就会怀疑他是被宣传蒙骗了。他必须肯定:我用自己的眼睛看见了这些东西。 其实,他们向我们展示的大部分成就都是很有趣的,我最大的不满主要是他们给我们的讲解。如果是参观建筑物,会有一个向导在门口等我们,并负责在整个参观过程中给我们提供简短的咨询。如果参观工厂、学校或者农村,无论是在北京还是在广州,形式都一成不变:首先进入一个会议室,墙上挂着红色的锦旗且上面锈着金字——政府嘉奖的证明、表示友谊的句子或是纪念性的证书之类的东西。大家在铺着绛红色布罩的长沙发上坐下来,面前的矮桌上放着香烟和茶杯,服务员不断地来给绿茶续水。有时我们进的不是会议室,而是厂棚,坐的是长凳,不过墙上总是挂着红色的锦旗,茶叶在杯里漂浮。一个“干部”向我们介绍情况,参观现场之后回来接着坐下喝茶,提几个问题。负责人执意要我们提建议或意见,我们往往都提不出来。 我要说,考虑到代表团成员人数众多,他们给我们讲的,都是事先准备好的同一份报告,接着,大家可以提一些自己想问的问题。遗憾的是,他们的回答总是很乐观。唯一的例外是一个监狱长,他诚实地告诉我们,“再教育”失败的情况很多。我曾问妇联的一位副主任,在农村如何实现男女平等、年轻人独立自主等原则,回答是婚姻法一下子解决了所有问题。在托儿所和学校里,孩子们还会受到惩罚吗?如果有的孩子太调皮捣蛋,怎么办?他们回答我说,这种情况不存在,他们没有懒学生。在厂长和工人之间也从来不会发生冲突。我觉得自己来到了爪哇国:虚幻得很。 如果我们感兴趣的某个问题得不到很好的解释,还有个办法。“他们会给你们安排一场讲座。”蔡说。为了了解扫盲运动和国家预算,我们去了负责文化交流的部门。那是在使馆区的一座很大的西式公馆里,墙上挂着一幅画,画的是象征着和平的花鸟,我们坐在画的对面,听一位专家作报告。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些文件来念,我们也向他提了一些问题。这样得到的信息要准确一些,比在参观途中胡乱收集的东西更加连贯。问题是,答案全都是一样的,他们巧妙地回避所遇到的困难。 刚到中国的那几天,程式化的日程安排以及种种不足让我有些不高兴,况且,我甚至都没有机会去看看北京:它躲着我。从饭店的平台上,只能看见宫殿后的人造小山,我既看不见马路,也看不见屋顶,只看见一个大公园,灰蓝色的树叶遮住了一切。往下看呢,我的视线被墙给挡住了。到达北京的第二天,我参观了墙外的“新北京”,然后是高大的围墙内的皇宫。晚上,由于要去看戏,我们的车子在路上开了很久:还是在墙内。那么,北京人都住在哪呢?我这样问自己。他们的房子在哪里?真实的北京在哪里?汽车在戏院门口停下,门口灯火辉煌,对面是一些店铺,售卖各式花圈和五颜六色的纸花。我仍在北京还是已到城郊?在接下来的几天,我逛了商业街,但并不知道它们究竟在什么地方。北京对我来说仍然是零零散散的,我必须在街上长时间步行,不坐车。“计划”只给我很少的空闲时间,不幸的是,天又不作美,大雨下个不停。 第一个星期天的上午,我们是自由的,但大雨持续,街上基本上看不到人。穿着漂亮制服的警察套上了雨衣,人力车夫也消失在他们黄色的塑料车罩里。寥寥几个行人打着红色的油布大伞,雨伞散发出鱼胶的味道。两个年轻人赤脚经过,手里提着经不起雨淋的布鞋。我很担心自己会迷失在这个幽灵般的首都,我对这个被官方的乐观主义所极大粉饰的中国非常茫然。迄今为止,我们还没有跟任何中国人进行过非官方接触。蔡的法语很好,但他属于某个体育部门,对自己的新角色有点战战兢兢,所以尽可能少说话。“文化交流”部门的一位官员曾跟我们喝过几次花茶,但只局限于一同讨论我们的行程安排。与作家们第一次吃饭没什么收获,他们不认识我们,我们也不认识他们,大家谈的主要是中国菜。情况会发生变化吗?什么时候?我一边寻思,一边听收音机。收音机能收到香港、东京和莫斯科的电台,既能听到京剧,也可以听到美国爵士乐。那天上午,伊夫·蒙当在唱普雷维尔⑦的《秋叶》。这时,我有了一个巨大的发现:作家协会前一天晚上送我许多英文资料,有书、有活页、有杂志。由于中国采取了相对于亚洲其他国家更有利的政策,许多中国作品都被译成了英文,而且,有的杂志是直接用这种文字编辑的:人们在印度、巴基斯坦、缅甸、日本甚至在印度尼西亚都讲英文。我每天都能在桌上看到一份小小的简报《每日新闻公报》,简短回顾前一天的新闻,主要是讲述各代表团的来往情况:没什么太多的东西值得关注。但在翻阅手头厚厚的文学资料时,我发现这些东西可能对我会有很大的帮助。《中国画报》主要是幼稚的宣传;《中国建设》的内容要丰富一些,尽管语气太过热情;《人民中国》刊载大量的官方文件,有时完整、有时综述,但很忠实。不过,来自政府的文字,或者是直接受其影响的文字,与提供给外国代表团的资料写法完全不一样。我读到过李富春关于“五年计划”的报告,报告指出了要克服的困难,所犯的错误、缺点和不足,其真诚和严肃在其他任何国家都没有先例。领导人的讲话、报告和《人民日报》的文章发出的也是同样的声音:不,中国工厂里生产的东西不都是优质的;大学生读完四年书后并不会全都成为优秀的工程师;“封建主义”思想在许多农村依然存在;社会主义建设不是搞儿戏,旧社会带来了巨大的负担,未来潜藏着种种危险。中国又变得真实起来了。 《中国文学》每年出版四期,主编是茅盾——现任文化部长、知名小说家。这份杂志刊登中国古代和当代文学作品,也发表一些关于当下文化问题的论文和专栏文章。另一方面,许多当代作品也被完整地译成了外文,这些中长篇小说和短篇小说严格遵守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创作原则,在我看来,如果说不像是文艺作品,起码也可作为有趣的资料。它们不但没有回避这一时期的矛盾和冲突,反而将其作为自己的主要内容。在这些作品里,我找到了对中国的生动描绘。后来,我往往把我所参观的地方看做是我在书中读到的事实更广泛、更具体的展现。 有人会说,既然这样,那就没必要去北京。不对。书只有提供活生生的例子,帮助读者更好地理解现实才有意义。同样,有了这些现实作为背景和前提,书才能真正读懂。如果我没有见过中国的农村和农民,我就不可能那么深刻地理解丁玲和周立波关于“土地改革”的小说。而且,我刚才所说的情况很快就发生了变化,首先,我们有空余时间了,太阳也出来了:此后,我们每天都独自在北京的大街上散步。北京人没事不闲逛,他们很谨慎。只有到了远离市中心的街区,才会有人有些好奇地看着我们,然后又马上有礼貌地扭过头去。有一两次,有几个小孩挡住了我的路,大人很快就把他们拉走了。我想,他们可能把我们当做苏联人了。不管怎么说,中国人知道,今天他们在大街上看到的外国人都是“好’’外国人,是中国人民的朋友。他们有时候对我们感兴趣,但并没有恶意。 通常,我们回去时都会坐人力车。我们不肯定自己是否能说清楚自己住什么地方,便随身带着小本子,上面有饭店的照片。第一次,我们不知道如何问车夫车资是多少,便随便递给他一张一元的纸币。他摇摇头:太多了。于是我在手心放了几张小面额的纸币,他犹豫了一下,数了数,只拿了一部分。这种迟疑让我对北京人的诚实有了很深刻的印象——以后遇到的很多事情将证明这一点。 另一方面,我们也结识了一些人,谈话的次数增多了,也变得更有趣了,我稍后会讲遇到了什么人。我在这里只想介绍一下在我和中国之间充当中间人的几个主要人物。 蔡慢慢地活跃起来。我们参观综合工学院的那天上午,他开始跟我们谈起他自己。战前,这所学校是北京最大的大学之一,他就是在那里上的学。他是上海周边一个中农的儿子,成功地通过了两场考试,既可以进本省的大学,也可以上京城的大学,他选择了后者。大学毕业后,他给某个体育部门当翻译,去年曾随团在巴黎访问了10天。那天,他跟我们说得不多,不过,稍后几天,从北海公园的一家托儿所出来时,他突然说:“如果我有孩子,我就把他放在那儿。”我问他:“你结婚了吗?”他谨慎地回答说结婚了。不一会儿,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这是我的爱人。,’她在南京读医科,他们俩假期才能见面,但一拿到文凭,她就可以分配到北京来。蔡后来跟我说了很多关于他的开支和生活情况。他的想法和反应让我对中国现在的年轻市民更了解了。 从奉天到广州途中,一路陪同我们的是小说家陈女士。她跟我年龄差不多,年轻时在法国待过15年,对法国文学了如指掌。晚匕,在卧铺车厢里,我们常常彻夜长谈,成了很好的朋友。对我来说,她是中国知识分子和那一代妇女的杰出典型。她充满智慧,受教育程度很高,观察能力很强,在各个方面都给了我很有价值的信息。她从来不宣传什么,坚信新政府的愿望是好的,他们必须这样做,她认为政府不可能歪曲事实。她独立、率直、和蔼、善谈,完全不知道书刊自我检查是怎么回事。她不慌不忙、真诚坦率,在很大程度上弥补了我所遇到的大部分“干部”身上的保守。 我提到过的记者L对中国非常熟悉,他对中国怀有好感,但不缺乏批评精神。他向我们展现了北京的各个方面,给我们提供了有用的信息。当然,我们也经常跟路易·艾黎聊天。他是在北京的最引人注目的外国人之一。在美国,人们后来都把他叫做“中国通”。所有的“旅行者”都会谈起他,我也不例外。“他知道关于中国的一切:他比任何中国人都更了解中国。”一个阿根廷朋友在赫尔辛基对我说,所以一到北京,我就设法认识他。他正好就住在北京饭店,当他穿过楼前的大院时,有人把他指给我看。我看见一个肥胖的男人,白发浓密,穿着短裤(在北京属于很大胆的衣着),露出粗短结实的大腿。走得近些,可以看见他农民般的肤色、大鼻子,但最特别的是他的蓝眼珠和他的微笑。他是新西兰人,我觉得他讲的英语很难懂,但他的慈祥消除了这一障碍。他在中国生活了30年。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他随英军在法国被打败之后,便来到了上海,1927年前后被任命为上海的卫生督察。这一经历使他深信,中国人要获得拯救,唯一的办法就是在经济上取得独立。1938年,为了对付日本的封锁,他主张分散中国的工业,在内地建立生产合作社。几年后,一个叫培黎的传教士(一个怪人,认为基督徒的首要职责是拯救饥民)创办了面向上海学徒工的技校。看到中国的贫穷和普遍的腐败,他觉得自己的努力太可笑了,于是自杀身亡,但他培养的学生们赞同路易·艾黎的观点。1938年7月,艾黎被任命为“工合”运动首席技术顾问,当时,他们尚无技术,也无人员。1940年10月,“工合”拥有2300家厂,分散在13个省。运动一直波及到蒙古,有30万人参加。艾黎在游击区组织了许多新的中心,甚至包括甘肃。他主要负责他在西北一个名叫山丹的偏僻农村创办的中心,成功地让西藏的一个活佛来担任纺织合作社的负责人。这场发展异常迅速的运动引起了重庆政府的警觉,它创造了一种新的经济模式,具有群众性的特点,但形势、战争、游击队不允许当局插手仍保持独立的“工合”。解放后,新西兰任命路易·艾黎为太平洋和平大会筹备委员会代表,他来到北京。他的房间里全都是旧书、版画和各种小玩意儿,因为他不但对当代中国感兴趣,也对旧中国感兴趣。他把许多中国古诗译成了英语,并写了两本书——《有办法》和《人民有力量》@,讲述他在中国的经历。 在北京大学,我认识了一对在巴黎生活过很长时间、法语讲得非常好的夫妇:罗大冈和他的夫人。夫人是法语教授,他是“文学研究”法语组的干事,研究所负责根据马克思主义的观点重新对外国文学进行划分。他们收到大量的法语杂志,其中包括《现代》∞。仉乜们不但熟悉法国出版的所有重要著作,而且也熟悉最新最权威的词典。罗大冈把法语著作译成汉语,并难能可贵地把中国的古诗和古代传说翻译成出色的法语。和他们在一起,谈话非常方便,我大大地利用了这一点。 陪同参观、自由散步、讲座、谈话、各种聚会和阅读互相配合,使我弄清了许多问题,最后给我提供了重要的素材。但我并没有满足,回巴黎以后,我咨询了许多专家,又阅读了许多著作。我希望能听到“.8--~”,便仔细分析了反新中国的文学⑦。除了敌对的评论,我找到的东西跟中国方面给我提供的全都一样。这种一致,我觉得就研究方法而言是最理想不过了。将来,人们可能会对这本书提出的主要批评之一,是它明天就会过时。这我知道。但中国现在发生的故事太激动人心了,各个阶段都值得记录下来。 我在这里试图讲述的阶段主要定义为过渡阶段,指的是从民主革命到社会主义革命的过渡。在中国,这种变化是根据其特殊情况,以一种独特的方式来完成的。 1949年之前,中国是继印度尼西亚之后世界最穷的国家。1939年,个人年收入,按美元计,美国是554元,法国是283元,印度是34元,中国是29元;1949年,联合国的一份报告就每人每天拥有的能源作出了类似的排名:美国37.60h,中国0.5eh;每1000平方英里,美国的铁路长度是80英里,中国是3英里;机动车,每1000名居民,美国是250辆,中国是0.2辆,其电力生产只占世界总量的3%;1948—1949年,每个中国人的粮食份额只是法国人的20%,蛋白质的摄人量尤其低;人均寿命美国是64岁,英国是62岁,中国是25岁。 “我们创造不了奇迹。”中国领导人一再说。在国家重组的这五年当中,电力、动力、卡车和机械不会神奇地从天而降。参观者首先看到的是,今天的中国仍那么贫穷。在北京的各个城门,人们在徒手建造住房、学校、医院和办公楼。没有吊车,没有气锤,没有卡车——没有一台机器。有几辆橡胶轮胎的大车,与过去铁圈轮子的双轮车相比,好像已有很大进步,能拉1000多公斤的东西呢!但大部分物资都是用人背,用竹扁担挑的。为了平整土地,泥水匠用绳子拉着绕在圆柱形石头上的绳子,或者五六个人抬起石板夯地,石板中间镂空,以便系上绳子。他们就是用这种有4000年历史的技术来建造新北京的,建造大坝、铁路、汉口横跨长江的大桥也是如此。我到中国以后不久,在街上遇到了那个南非人,他不再挥舞着他的斧头了,而是显得越来越惊讶:‘‘他们什么都没有!”他说,“我想象不到他们穷到了这个地步!” 然而,中国具有潜在的财富,它拥有大量尚未开发的自然资源,85%的土地没有耕作,其中包括比法国大三倍的富饶的新疆。中国的地下拥有大量的煤炭、石油和铁,只是,不能用锄头来开荒,用镐头来挖矿。当拖拉机进行大面积耕地,铁路通往矿藏中心,中国拥有了必要的设备和能源,它便会有无限的可能性。眼下,它的财富还在睡眠当中。在苏联的帮助下,由于日本在满洲里留下的设施,由于这五年的计划和努力,它开始走向繁荣了。在东北的工厂里,工业化已经起步。但如果机器还没有生产出来,没有建造足够的电站,重工业生产便仍是一句空话。眼下,国家投入的资金尚未带来任何回报。 在中国的资源中,别忘了它的人口,这是很重要的劳动力。尽管缺乏机器,北京的新楼还是盖得飞快。很多马路的两边都是竹子搭的脚手架和安全网,让人十分好奇。工人人数多,弥补了工具的不足。在建筑工地,干活的速度并不快,甚至有些慢,但大家都在动。说实话,这类劳动力现在太多了,中国有一半人失业。为了避免人们没有活干,行政机关和国有企业便多招人。我说过,这一点在北京饭店就很明显。在工厂里,许多人只干点零星的活,甚至什么都不干。在商店和私企,工作由同一个家庭的不同成员来承担,其实一个人就够了。顾客从来就不用排队,而是售货员在等待他们。总之,人口过剩,不干活,然而又必须养活他们。但这个正在建设中的制度完全运转起来之后,平衡就会出现。有了拖拉机,有了肥料,产量增加了,工人和农民的口粮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好。出口将有利于新的投资,工业生产的节奏将会加快,经济会像“滚雪球”一样发展。从第四个“五年计划”开始到第十个“五年计划”结束,中国将取得巨大的发展,在本世纪末,它将赶上最先进的强国:至少,中国领导人是这样期望的。 但现在有个难题摆在它面前:跨越第一阶段。15年当中,如果还没有重要的技术改良,中国就必须找出办法来养活它的人口——人口每年都在增长——并坚持重工业建设。如果失败了,“滚雪球”体系就会陷人恶性循环,重工业将遇到困难,自然资源仍得不到开发,有人将被饿死:无底的深渊。 中国的经济和政治在各个领域都服从这一指示——成功连接。也就是说,必须完成这一壮举:在贫困中致富。所有开始社会主义建设的国家都是在经济贫困中起步的:有的可以说是冒险,代价非常高昂。中国则相反,它知道首先必须谨慎再谨慎,在它目前所处的紧急状态中,一场危机、一次消沉,都会造成崩溃。先是要防止贫困,这是最重要的。注意不要浪费,不竭泽而渔。“推陈出新”不仅仅是文化领域的一句口号,它表明的是一种普遍的需要。如果破坏了国家的经济与社会结构,改变国家的任务就必定落空,那等于是在毁灭国家。于是,人们在一步步前进,慢慢地一个步骤一个步骤来,以“陈”为基础,必要的话对它进行加固,并在可能的情况对它进行改造,但绝非抛弃。在目的达到的那天,它自己会消失。之所以还保留它,是因为人们确信它最后必然会被消灭。所以,中国当今的现实有我指出过的时间性:它不过是一种过渡。 结论是(我到达北京的当天晚上就预感到了),中国不可能一步到位。哲学上的抽象定义在这里成了很具体的现实:现在只是一个过渡,有其界限。游客们无法快乐地静静观赏,每看到一个场景,他们都知道,这既是过去遗留下来的,也是今天刚刚开始的,静止地看待它就是歪曲它。在确实的历史与严密的计划之间,没有梦想的位置。所以我很快就明白,关于中国,不应该去写一部严格意义上的通讯报道。报道探索是一种稳定的现在,各种因素互相作为,互为关键。它通过偶然的、充满多种意义的事实,试图到达反映整体的目的。在中国,没有什么东西是偶然的,一事一义,它不是通过与其他东西的比较,而是通过大家共同的前途来确定自己的意义。别白费心机试图去描述这个国家:它需要的是解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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