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是2005至2006年度湖北省14部长篇文学作品中标项目之一,也是恩施州“建设民族文化大州”的品牌工程之一。
作者让灵性与理性水乳交融评弹清江神韵,用艺术和学术搭桥接榫演绎故土巴风,借鄂西南的清江长河述说土家族迂曲而神秘的心灵史,展示了这个山地民族流传悠久的巴人巫风、精妙绝伦的民间歌舞、古朴粗犷的节庆礼俗、坎坷多难的命运遭际以及他们如山地一样质朴峭拔的群体气质。本书不仅为读者全方位了解土家族、熟识恩施州提供了极其翔实的文史资料,而且以丰富的情感、浪漫的文采,调动读者包容天地人神的爱心与正道,以悲剧的心境重构民族的精神文化,能催化人们的历史责任感和使命感。
由于《巴人河》创作的成功,邓斌被湖北省作协授予“优秀创作员”的称号,并被续聘为湖北省第七届签约作家。
《巴人河》,是土家族这个中国南方民族五千多年来鏖战艰难困苦、追求高远理想的心灵史。
《巴人河》,是无数巴人汗、巴人泪与巴人血的潮起潮落。
《巴人河》,似乎是对一条河的礼赞。
《巴人河》,又决不仅仅游弋在一条河的层面上。
作者希望读者朋友能通过阅读本书,全方位地了解一个民族,一个拥有800多万人口的中国南方民族——土家族;读懂一个古老而又年轻的自治州——湖北省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
数千年来,土家族在各个不同的历史时期,用汗水浇铸理想,用泪水洗涤人生,用血水构筑信念,用无数生命的经纬织成了一种博大精深的文化。流传悠久的巴人巫风,精妙绝伦的民间歌舞,古朴粗犷的节庆礼俗,坎坷多难的命运遭际,锻造出他们如山地一样质朴峭拔的群体气质。泛神崇拜、家族本位、人性的刚柔相济、一定程度的遗世独立,构成其基本精神风貌的特质;虎图腾,吊脚楼,西兰卡普等,就是土家族在生产生活中利用自然、改造自然的物化结晶。
鄂西南清江流域,即恩施州全境和宜昌市长阳、五峰等县,是土家族最主要的发祥地。《巴人河》借清江长河述说土家族迂曲而神秘的心灵史,并苦苦思索现实的美好与缺憾,关注时代与人类的走向,旨在和读者一道,正视包容天地人神的爱心、正道,以悲剧的心境重构民族的精神文化,催化我们民族的与历史的责任感和使命感。
我“哇啦”一下哭出声来的那个浓黑的夏夜,木板壁外面刮着风,飘着雨,响着雷。我听到瓦沟里丁丁当当的音乐悲壮热切,正像为我的歌哭伴奏。昏暗的屋子里,一朵硕大的麻油灯的灯花忽闪忽闪跃进我的眼帘,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的这个世界的光明啊!
外婆用她那双粗糙的手掌倒提着我高叫:“好呢,是个‘放牛娃儿’(男孩)!”我俯瞰“尘世”,看见灯光下年轻的母亲满头汗水,满眶泪水,更有黯红的血水在她床前的木盆里晃荡……我就是这样歌哭着来到茫茫大千,我就是这样蹚着母亲的汗、母亲的泪、母亲的血踏上风风雨雨的人生之旅;而且,今生今世,总也走不出那一片祖先们用无数汗水、泪水与血水浸泡过的坎坷山地,总也走不出悠长悠长的“比兹卡”的巴人河!
约摸四五岁的时候,父亲交给我两件礼物:一条牛绳,一只书匣。牛绳的一端捏在我的手里,一端系着一头老黄牛的鼻子;书匣里装着充当识字教材的一本《农民三字经》。赤脚踩着露水,踢着石子,我与牛一道跨深溪,越峻岭,穿丛莽。它眷恋着青青的草地,我向往着高高的山头。迎着清风,望着流云,我在故乡的大山里放声诵读:“我们是,种田人;土里翻,土里滚。解放前,做牛马;解放后,大翻身……”
无论我登上乡地的哪一道山梁,重重叠叠的大山总是环绕在我的四周,愈远愈淡,愈远愈高。离我出生之所不远处的山洼里,有一口百亩见方的大水潭,“老辈子”叫它龙潭(后来才知道它有一个“子母潭”的大名)。据说,那龙潭是蜂窝一般的地下湖的一个“气眼”,我的父老乡亲们不仅仅是生活在大山里,更是漂浮在那片不可知的水面上。传说中,有一条被山精石怪镇在水中的青龙一声咆哮,就是从这个“气眼”里冲出地表,升到天堂上去了!传说中,龙潭的水与山那边严家河的水是相通的.若干年前.人们将大量谷壳倾入龙潭,几天过后。谷壳就在一眼崖洞的瀑布里出现了,并注进严家河。后来我知道,严家河的下游是马尾沟,马尾沟是清江的支流,而清江又是长江的支流。因此,高山上的一洼之水——子母潭,乃是汪洋大海的源头之一啊!
童年的我,寡言少语,多病多灾,常常被噩梦和“鬼魂”困扰惊吓,常常被疾病折磨得死去活来。我接触最多的除了父母和外婆,除了一群大大小小的牛,就是画符烧符逼着我吞“符水”的巫医。巫医对父母说,这孩子不好养,整天迷迷登登,晚上梦话联翩,小小的脑袋大人般地装满了心事。接着无非是告诫我要爬树莫爬巅、走路莫走边、悬岩陡壁不可上、离水要远远的诸如此类的养生之道。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所谓“心事”,无非是置身高山之巅遥想千里万里之外究竟是怎么的一回事情?天上的神仙哪来的吃穿之物?地表深处的那片湖泊也是一个广阔的世界吗?百年前、千年前以及百年后、千年后的这片土地又是怎样的一番景致呢?田野里、大路上的人们都是从何处来,到何处去?我们的祖先是谁?他们从哪里来?人为什么活着?人为什么又会死去?……
没有谁能够为我解惑,我只好痴痴地望着那些背着货篓子出门远行的“背脚子”们出神,我只好在父亲引导下通读《百家姓》、《千家诗》和《新编增广贤文》。刚满五岁,我就跨进小学的门槛。但无论是课本还是老师,都回答不了我的那些幼稚而古怪的问题。十四岁那年,我开始背着背包‘行走天下”,然而,那种“炮轰”、“火烧”的局势反带给我更深更沉的困惑,许多梦幻般的思考变成了人们避之惟恐不及的“罪恶”。不久,我就读的那所初中学校在“文革”的打砸抢里化成一片废墟。我失学了,惶惶然回到乡地“挖泥绊土”,踩着泥浪,耕耘田垄,开始打造着属于我的本份人生,正像我1991年在一篇散文中描述的那样:“红肿的肩膀背出千百轮贪睡的日头,寒光森森的手茧碾碎了无数颗月亮。”(《我与鄂西》)
1970年,我受当时生产大队的派遣,到恩施城区的清江大桥建桥工地当民工。在毒热的阳光下,在淅沥的雨水里,我与工友们一道挑河沙、扛水泥、抬石头、安拱波,给清江佩戴灰色的项链。劳作间,每当稍事休息的时候,我望着波翻浪涌的清江,不死的心潮又开始起起落落地泛滥了! 30多年后,年届“天命”的我曾在一篇名叫《晨读清江》的短文里写下这样的感受:P6-7
巴人河,本是万里长江一脉纤细袅娜的支流,古称夷水,现名清江。
巴人河,又是一个渔猎与农耕民族五千多年来的生存之路、求索之旅。这个民族自称“比兹卡”(土家人),其先祖为远古巴人的一个分支。
长篇文化散文《巴人河》的作者,系中国鄂西南大山深处一名土里土气的土家族汉子。他从小赤脚登山,赤膊闯滩,“比兹卡”的血性注满了他的血管,“巴人河”的惊涛拍打在他的胸腔。风风雨雨走过“天命”之旅,惊回首,他看见苍茫夷水处处有生命倒影,母性故土铺满了人文画卷。于是,卑微而愚钝的他异想天开,试图借助他欣慰的和忧郁的目光,来审视与解读八百里清江的古往今来,审视与解读他所属的那个古老而又年轻的民族——“比兹卡”,审视与解读“比兹卡”的先祖——古代巴人及其古代巴国独特的兴衰演变史和独特的民族心灵史,审视与解读中国土家族五千余度寒暑辗转迁徙和坎坷多难的风雨历程,并对这个民族在当今时代的文明现状及其发展前景进行理性的思考和展望。我们从何而来?我们是谁?我们走向何方?这是作者与整个“比兹卡”始终追寻不已的宗教命题和哲学命题。民族寻根,民族积淀,其终极目的是为了更好地弘扬民族精神,让土家民族在中华民族与世界民族之林有所作为。
从“廪君之先,故出巫诞”的神话传说时代,到今天的现代科技与现代信息时代,一个撑着“土船”逆水行舟、背着背篓翻山越岭的民族,一个吹着牛角号、敲着虎钮錞于、跳着摆手舞、吼着地动山摇的“撒尔嗬”的民族,代复一代地哭着来,唱着去,生儿育女,养老送终,用眼泪洗礼幸福,用歌声祭奠亡灵,在荒芜的坡地播种阳春,在迂回的河滩摆渡岁月,渔猎耕织,跨山闯道,总是执着地生息繁衍在清江河谷和武陵山地。他们以白虎为图腾,以洞穴为家园,以文狸赤豹幽篁山鬼为伴侣,以祖宗灵异自然神祇为依托,自从跟随那个叫巴务相的汉子溯清江举族大迁徙的第一天起,就夸父逐日般地追寻神神秘秘的“落日下的圣光”,就梦寐以求自身的和子孙的自由与幸福;然千年跋涉,百代传承,他们却为迢遥的“幸福”忍受过难以历数的苦难,为迷茫的“自由”付出了无比惨重的牺牲!
作者曾乘坐“豌豆角”,攀爬石板路,几回回沿着清江寻找,一次次登上高崖凝思,终于从烟斜雾横中,目击到渺渺巴人悠悠远去的背影——
他看到巴人长发如瀑,浑身赤裸,飞崖走壁,披荆斩棘,身上只有一张弓,一壶箭,一只呜呜咽咽的牛角号……他看到巴人拽动远远流来又远远流去的苍茫长河,用强劲的臂膀鏖战惊涛骇浪,用黝黑的肩头背负命运之纤,“嗨嗬嗨嗬”的号子声,在穿峡风的啸叫里荡起层层涟漪……
他看到巴人栖居在幽洞石罅,燃起哔哔剥剥的劈柴火,烧烤着走兽飞禽们香气馥郁的肉块,咿咿呀呀向儿女诉说一桩桩陈年往事……
他看到巴人合着虎钮錞于与牛角号的节奏,手舞之,足蹈之,席卷起“踏啼之歌”的旋风冲入敌阵,太阳下一片刀光剑影,血雨飘飞……
漫长的沉寂,神秘的消亡……
清江的骨血,大山的脊梁……
羁縻州县,“叛服不常”,生命如秋风落叶般凋零……
土司世袭,“改土归流”,史事如乱云飞渡般激荡……
往事越千年,五千多年就这样滚滚滔滔地流逝了!从古代“巴蛮”,到今日“比兹卡”,土家族的求索之路正如其母亲河清江一样:三明三暗,大起大落,云水苍茫,风雨兼程,千回百折,一往无前,既有卧龙吞江的跌宕,又有惊涛出世的辉煌;既有退潮后的静谧,又有涨潮时的高昂!
“三峡楼台淹日月,五溪衣服共云山”(杜甫诗)……
“地非绵谷难通汉,路入桃源好避秦”(顾彩诗)……
楚蜀辞章,秦汉俚曲,唐宋“竹枝”,明清诗林,无不浸润浓浓的巴人风韵……
东海抗倭,南疆御寇,武昌首义,鄂西转战,处处锻造烈火般的土家血性……
公元二十世纪中叶,千年血泪成过去,战争的硝烟渐渐弥散。鄂西南土家族人作为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公民,开始直起腰来面对祖祖辈辈无数次打磨与无数次翻耕的这片土地,回眸,追寻,思索,展望。他们发现:鄂西南山太陡,江太狭,路太坎坷,船太陈旧,背篓打杵麻衣草履背不走沉甸甸的贫困与落后;他们发现:刀耕火种换不来温饱,竹篾火把照不亮夜路,茅舍岩屋挡不住风寒,结绳记事理不清岁月,大山的“哦嗬”留不下经久不息的回声。秉承共和国母亲的意志,经过一遍又一遍分娩“幸福”、分娩“自由”的阵痛,经过一次又一次栉风沐雨、移山填海的劳作,他们发现:祖宗留下的那只讨饭碗,原本是一块耀眼的真金;水流潺潺的清江,竟能借一种传输渠道点燃圣火,迸发光明;“比兹卡”的歌哭经天纬地,地球的每一个角落,均回响起热烈的赞许与欢呼;山里人足不出户,竟能在朝夕间游遍中国,饱览世界……
公路,铁路,水运,航空,这里与天涯海角缩短了山一重、水一重的距离;文化,教育,科技,信息,促使人体、人心与人生都在丰富能的涵量,产生质的飞跃;现代工业,生态农业,文化产业,正在为贫困的荒坡秃岭披上富裕的盛装;物质文明,政治文明,精神文明,正在为鄂西南土家民族谱写华美的诗章。
然而,自燕山运动起,迄今已流淌了约七千万年的清江仍是一泓细流,且永远曲曲弯弯;自“白虎部落”举部西迁开始,人世历经了五千多轮春秋代序,一百八十多万回日升月落,巴人河仍是贯通一气,且永远夺路东去!作者不会轻信他所生活的那个世纪关隘就是世人“自由”与“幸福”的至境,任何一个历史时期,相对于民族期冀、人类蓝图,总有着诸多缺憾,诸多无奈;这些缺憾与无奈,总会撩拨起每一个思想者的重重忧患,重重企盼——
七十多年前,一位操着吴越方言的瘦骨嶙峋的思想家曾经说过,人类的当务之急一是要生存,二是要温饱,三是要发展。土家民族与其他兄弟民族一样,走过了漫长的求生存、求温饱的路程。今天,和平与发展成了世界民族的共同主题,也理所当然是土家民族的主题。
人们呼唤和平,是因为霸权主义、恐怖主义、军国主义的幽灵仍在对和平构成威胁;人们呼唤发展,是因为物质困窘、精神隐忧、人性沦落的逆流总是阻碍着文明进步。
大自然并不完美,社会与世态并不完美,现实的人性并不完美。各民族人民必须遵循社会与历史的客观规律,自强不息,艰苦奋斗,勇于革新,不断进取,让天地自然更加明丽,让人类社会更加和谐,让物质财富更加丰裕而均衡,让精神文明更加崇高而纯粹,让人性、人格更加温馨、更加智慧、更加充满诗意的微笑!
未来向人们走来,未来向人们挑战。正以雄健步履汇聚到中华民族之列与世界民族之林的中国鄂西南的“比兹卡”呀,你的一位子民,正踯躅在巴人河畔轻轻地歌唱与深深地喟叹!他希望用他孱弱的手笔为你写一部传记:记下你的艰难时世,记下你的不倦涛声,描述你的忧乐现实,描述你的遥远星空,并热切地期待你在泪雨中思索,在艰辛中育果,与长江一同奔腾,与大海一同扬波!
苍茫夷水,魅力清江,你就是从悠悠过去流向悠悠未来的一脉长河啊!你就是注入了“比兹卡”的血液、托举起“比兹卡”的信念的地久天长的巴人河啊!
公元2006年岁末,经过大脑与灵魂反反复复的搓磨、组合、筛选、过滤,我终于在电脑荧光屏上“敲定”了这部以“河”的名字命名的长篇文化散文。
写作构思之初,并不知道自己想写的东西应该叫何种体裁。我只知道,自己半个多世纪的生命卷尺总在丈量着一片土地,丈量着一段历程;这土地是二万四千平方公里的坎坎坷坷的鄂西南的山地,这历程是土家族五千多年风风雨雨生生死死的民族兴衰史。我总是认为,当廪君巴务相的“土船”在古老的清江河谷逆流而上之际,当盐水女神用“青缕”招来一枝洞穿自己咽喉的响箭之际,那一脉曲曲弯弯的清江,就把一种异常神圣的使命搁上了我那对孱弱的肩膀!
生命之初,我也曾迷惘,也曾惆怅。老一辈人的故事、歌谣、信仰、习俗等一度激起我浓厚的兴趣,而当时的主流社会将之一概贬为“四旧”,斥为“封建”。“红卫兵”运动欲把一切有传统意义的东西毁灭殆尽,炼狱般的“再教育”生涯要将知识和文明从我们的“意识”里洗劫一空!正像我曾在一篇短文中如此这般的叹惋:“我们在人生的路上走了很久很久,才渐渐明白自己竟是巴人的后裔;当我们知道了自己是巴人的后裔,巴人在世上早就消失了很久很久!”
有幸的是,人到中年,欣逢盛世。我这大山高处土生土长的“比兹卡”,渐渐获得了神灵的启迪。这神灵就是我千遍万遍叩问社会因果的母亲河——清江,千声万声呼唤人生至境的重重大山与大山里的种种文化遗存!
中年的我,左冲右突般扑入文艺女神缪斯的怀抱。为了钟爱时尚所不齿的文学,我舍弃了花花世界的无数诱惑,固守寂寞书屋年复一年磨练自己的文字功夫;为了洞悉土家民族的历史,我沿着清江寻找,登上高崖凝思,从烟斜雾横中瞩目渺渺巴人悠悠远去的背影,苦苦求索祖先们饱受磨难而又执着进取的文化心理基因。
公元2004年秋季,从“三明三暗”的清江上游返城,灵感与冲动几乎将我窒息。我发觉乡土上数不清的人物故事在我眼前凝聚成一片又一片岩石森林,我发觉“比兹卡”的风情与信仰包容着天地人神之大义而从未有人将它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是不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是不是列祖列宗错误地选择了我这副慵懒的手指头?兴奋而恐惧的我于是浮想联翩,不由自主地变成了岩石的一个棱角,森林的一片绿叶,清江的一星浪花。我面临的使命是要表述一个民族的心灵史,展示多少代人滔滔涌流的汗、滚滚泼洒的泪、腾腾燃烧的血;是要向着八百里清江倾吐我的积郁,我的隐衷,我的至爱!
多么艰难的选择!
多么沉重的负担!
多么深刻的命题!
巴人之谜、土家族之谜,多得难以历数!我翻遍典籍,《史记》没有记载,《汉书》不露痕迹,只有《后汉书》、《录异记》、《水经注》里有一只白虎在云雾深处引颈长啸——
那真是祖宗之灵吗?
那真是巴人之魂吗?
那真是我们民族的图腾吗?
断墙残垣、铭文碑石,博物馆里几把久违阳光的青铜柳叶剑,几尊瘢痕累累的虎钮錞于,总是凝思般地悄然不语;荒洞古寨不说话,悬棺枯骨无声息,苍茫夷水惟有飞流冲荡潮起潮落……谁能告诉我,巴人在何处栉风又沐雨?祖先在哪里流血又流泪?
我只有通过民间的传说与歌谣去探隐勾微,我只有用我的心去感受时间与空间的大量空白, 我只有把山野的风声、清江的涛声、巴氏剑的啸声、“竹枝词”的悲声、都亭山的血性、万全洞的雄性、“哭嫁歌”的柔性、“撒尔嗬”的烈性、“摆手舞”的阵容、“女儿会”的情韵……全化作键盘上与荧光屏上的惊雷闪电、洪涛巨浪,来充实我开凿的这条无始无终的“巴人河”了!
作家朋友叶梅、邓一光等听了我的构想,为我选取这样的“重大题材”而高兴。叶梅嘱告,忠于史实,而又不拘泥于史实,主要应该写出民族的气质与特色;邓一光嘱告,理直气壮地亮出“文化散文”的品牌,用散文笔调去审视从巴子国到土家族的地方民族史,用散文笔调去解读祖先开辟洪荒草莽的心灵史,还要对这个民族在当今时代的文明现状及其发展前景进行深入的、理性的思考和展望。作家朋友李传锋闻讯,专门打来电话给予鼓励,要求我多思考,多修改,多征求文化学术界专家们的意见。
2005年3月,湖北省作家协会文学院召开会议,时任院长的著名作家张映泉与我签约,将《巴人河》列为2005至2006年度全省14部长篇文学作品招标项目之一。其后,省作协的韦启文、程远斌、梁必文、高晓晖和作协文学院的周昉、龚玉林等领导同志又多次过问创作情况,给予具体指导。
2006年夏秋时节,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州长周先旺、中共恩施州委专职副书记谭先振等领导同志先后约见作者,认真垂询《巴人河》的构思与创作情况,表示全力支持《巴人河》的创作出版,并委托州文体局、州民宗委、州文联等部门和我供职的恩施职业技术学院落实相关措施,召开书稿审读会,将《巴人河》定为“民族文化大州”建设的品牌工程之一。2006年岁末,中共恩施州委宣传部长何诗标又专门与作者畅谈,过问本书出版发行等方面的情况。
著名作家给予充分肯定,各级组织给予鼎力支持,既是动力,也是压力。2005年,因承编12卷本大型文学作品、文艺理论与文化学术丛书《白虎文丛》,《巴人河》的创作一度偃旗息鼓。2006年由春至冬,《巴人河》在2004年秋冬两季已经“破土奠基”的情况下,我再度排除芜杂事物,废寝忘食,焚膏继晷,匹马单枪闯过重重战阵,虽时时觉得筋疲力尽、思维凝滞,但精神皈依、灵魂充实的渴望感令我无法抑制内心的冲动。我如一粒风中的尘埃,意外地飘游到五千余年的历史天空,饱览了一代代巴人的求索之旅,领略到土家民族的千种世态、万般风情。列祖列宗们如幻影,在我的眼眶里闪烁飘忽;如波涛,拥载着我的小舟起起落落。
历史、自然、社会、人生、宗教、哲学、政治、军事、文化、学术——我独自把这些概念细细咀嚼,我苦苦询问它们的最初含义,我反复推溯它们的脉络走向,不由深深地为自己突发奇想所激动!让自己的真诚升华为信仰,让自己的文章步入深沉,让自己的行动超然于世俗之外,那是何等难能可贵的享受啊!进入写作境界,就好像钻进了鄂西南幽深的洞穴;而一旦写成某章某节,又仿佛看到一扇天窗、寻到一方出口,总会产生一种幸福的晕眩之感。我下定向终点冲刺的决心,敲着键盘,撵着光标,定要辟开一道让所有土家族人都引为骄傲的“河”,写出一部令所有鄂西南人都拼命捍卫的书!
既然是文化散文,就必须从宏阔而高远的心灵世界出发,以深沉的忧患意识思索历史渊源,感应时代风云,关注人性状态和人类命运,追求大向度、大命题之下的精神自省和道义承担,服务于社会文明的进步与发展;就必须拥有坚实的文化支点和丰厚的学识底蕴,借“水面”之下的“冰山”托举起作品独特的审美视角与艺术空间,并赋予作品相应的社会重量和人性深度。胸襟开阔,视野才会纵深五千年,横极八万里;知识广博,论证才会游刃有余,抒情才会一泻如注;激情燃烧不止,创造精力才会保持旺盛,不至于连续不断地产生所谓“审美性疲劳”。
确定以长篇的“文化散文”为本书体裁,就我这可怜兮兮的学、识、德、才、胆,创作《巴人河》的艰苦程度可想而知!它常常令我绞干脑汁、搜尽枯肠而所得有限;几回回山重水复疑无路,几回回柳暗花明又一村…… 在儿女远行求学、夫妻两地分居的情况下,我每天上“班”都在15个小时以上,一边要完成巴文化研究所的本职工作任务,一边要读书、采访、构思、写作,遍观鄂西南史志资料,寻访民间文化大师,并择要品读古今散文大师们的精品力作,以资借鉴。我时时感到,玄搜冥索、探隐勾微之欲望历久不衰,方能直上层峦,渐入佳境。2006年冬季,当《巴人河》的章章节节在我的荧光屏上“显山露水”时,我真想孩童般地伏在电脑桌上痛快淋漓地哭上一场!
三千多年前,巴人“相引牵手而踏歌”和“伐鼓以祭祀,叫啸以兴哀”的歌舞传承,大量传诵在人民群众口头的神话故事、历史故事、民间歌谣、谜语谚语等,结晶成恩施土家族文化艺术的丰富遗产。唐宋时期,武陵地区与长江三峡一带清新凄艳、幽渺哀怨的“竹枝词”经过文人们的改造与传唱,极大地丰富了我国古典文学特别是古典诗歌的形式与内容。土司时期,鄂西南即有民间戏剧与民间曲艺频频上演,从而引起了严守升、顾彩等汉族文人学士的热切关注。恩施土家族劳动人民在代复一代求生存、求温饱、求发展的奋斗历程中,一方面撑着“土船”逆水行舟、背着背篓翻山越岭,渔猎耕织,跨山闯道,创造了我们民族极为厚重的物质文化;另一方面,他们又哭着来,唱着去,用眼泪洗礼幸福,用歌声祭奠亡灵,用独特的载歌载舞的形式倾诉喜怒哀乐与酸甜苦辣,表现悲欢离合与生死爱憎,寄托精神上的信仰与追求,从而创造了丰富多彩的非物质的文化。我创作《巴人河》,决不是为了“代圣人立言”,而是为了在发扬优秀民族文化传统、提高民族素质、增强民族向心力与凝聚力的同时,也试图开发愚钝的自我,铸造自己的灵魂。
社会发展到今天,电子娱乐奇迹的出现,电视、电脑、手机以及网络传输渠道的大量普及与应用,使人们接受文化信息的方式有了根本改观。但是,媒体只是一种传输手段,决不是文学艺术的本身。文学、艺术,在探究人的心灵、揭示人的命运、展现人的性格方面,在摹写生存状态方面,在张扬想象能力方面,在文明的传承与文化的构建方面,没有任何一种技术性的东西可以取代。文学艺术是表现力最为宽广、最为强大的人类情感工具,其生命力既古远,又蓬勃。文艺的渊源是人们从事社会生产的劳动实践,文学艺术最原始的形态都是民间的。美索不达米亚的史诗、荷马史诗、伊索寓言、希伯莱人的《旧约全书》等,均源自更为古老的民间口头文化传承。在中国,《诗经》、《乐府》,也是产生于民间的阡陌与市井之中。而鄂西南土家族与其他民族,更是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内,积累了丰富的民间文学与民间艺术。恩施的文人文学和文人艺术,是在本民族历史文化与民间文艺的哺育下渐渐发展起来的。当我们的“新生代”在所谓“东南风”、“西北风”以及“西风东渐”的文化潮流下彷徨四顾以至迷途难返的情况下,当快餐文化、市俗文化、追星文化、商业广告文化等泡沫式文化呈洪峰席卷、泥沙俱下之势的情况下,我们能借助一种渠道重温传统的、民族的、民间的文化,自然会产生出一种精神回归、灵魂复苏的愉悦之感,使我们与人民群众的思想感情重新聚结在一起,使我们品悟到什么才是文化的终极关怀,什么才是文化的精神底蕴。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世界文化多样性宣言》中明确指出:“捍卫文化多样性是伦理方面的迫切需要,与尊重人的尊严是密不可分的,它要求人们必须尊重人权和基本自由,特别是尊重少数人群体和土著人民的各种权利。”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世界经济一体化也许是一种不可逆转的趋势,但我们决不主张文化的一体化,必须捍卫文化的多样性,必须以发展的眼光来固守文化的民族性与人民性。因此,研究与探索传统的民族文化,挖掘与品悟传统的民间文艺,就有了重大的现实意义与深远的历史意义。
回忆被时间磨损的神秘瞬间,正视包容天地人神的爱心与人道,发掘被滚滚物欲、桩桩世俗磨钝了的灵魂,打开鄂西南山地文化宝库的坚壁重门,让祖宗的生命情结在我的文字里焕发青春华彩,乃是我创作《巴人河》这部长篇文化散文的初衷!
最后,我衷心感谢湖北省作家协会与文学院的领导对本书无微不至地关注,衷心感谢中共恩施州委、恩施州人民政府对本书的重视与厚爱,衷心感谢中共恩施州委宣传部、州文体局、州民宗委、州文联对本书创作与出版的大力支持,衷心感谢恩施职业技术学院为我创作本书提供了时间与环境方面的保障,衷心感谢罗贤美、王月圣、唐敦权、徐开芳、向国成、田金培、顿祖义、邹依琴、张捷、邱昌明等各界领导同志对本书创作情况的过问,衷心感谢邓治凡、蔡元亨、贺孝贵、向国平、龚光美、张兴培、吕金华、郭金轩、郭汉玖、周琳等人为本书提供了多方面的理论材料与事实材料,衷心感谢杨官汉、向极鄢、赵平国等为本书提供美术作品和文林、刘孔华、周先旺、唐敦权、张安立、彭开荣、魏泉如、张宏开、胡礼忠、谭庆虎、徐光宣、覃进之、邓雨花等为本书提供摄影作品作为彩页或题图内容,衷心感谢马英、邓雨花、周慧、韩裕晋等为本书的版面、彩版与题图进行技术处理,衷心感谢向吉贤、田苹、戴宇立、陈发喜、覃国平、谭庆虎、杨秀武、王大菊、胡礼忠、张芳德、郑东海等人参与本书的书稿审读活动并提出建设性意见,衷心感谢何性松、黄海阔二位先生担任本书的责任编辑,衷心感谢湖北长江出版集团?长江文艺出版社最后审定并出版与发行此书。
去吧,《巴人河》,连同我的心愿,连同无数好心人的祝福,堂堂正正地走向风雨世途,走向茫茫大千!
2006年8月28日完成第一次稿
2006年11月20日完成第二次稿
2006年12月28日完成第三次稿
2007年4月5日于武昌终校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