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游记散文是城市的一面镜子。何况，它们来自文学大家，来自跨国游历，来自“他者世界”。因此，作为精华荟萃，本书的“镜像”功能，亦非同一般。我们当然可以读到“他城”的“文物价值”，它的历史年轮，它的时代变迁，它的“城市病”，它的种种弊端。

本书收集了那些文化名人撰写于近百年来的游历国外著名城市的散文，相信这本叫做《他城》的典雅温煦的文学图书，能给喧嚣惶恐的城市街区，带来了些许悠闲、些许惬意、些许怀旧和些许引力。

本书收集了中国现代著名文人在“他城”的游历之作。梁启超、朱自清、徐志摩这些一代大家游历在伦敦、纽约、巴黎和东京这些国际名城，讲述了有关“他城”的：宗教、制度、政治、经济、法律、民俗和日常生活在内的知识和文化。

书中散文包含着有关民族文化、自然景观、城市社区和人文心理的信息，同时，映衬了一个个特定时期的中国文化名人的历史文化观念，以及语言表达方式和形象思维特点。

英国威士敏士达寺

圣诞节

加尔东尼市场

伦敦的乞丐

银风筝下的伦敦

雾里英伦

登巴黎铁塔

赛细河畔的无名少女

巴黎的旧书摊

法京游览

拿破仑墓与路丹博物院

绿克桑布尔公因

到了巴黎

巴黎的电影院

香榭丽

巴黎的鳞爪(节选)

法国的文艺客厅

马赛

柏林

暴风雨前夜的柏林

重返哥廷根

鲁文之秋

维也纳

重返维也纳

罗马

斗兽场——君士坦丁帝凯旋门——加拉加拉共同浴场——地下教堂

吊罗马

罗马

威尼斯

威尼斯

水乡威尼斯

威尼斯

游美兰

翡冷翠山居闲话

佛罗伦萨

在斜塔下

莫斯科

莫斯科

莫斯科印象

劳工夏话

贵族之巢

日内瓦

丽芒湖上

柳岸花村

斯德哥尔摩的桥

从纽约省会(Albany)回纽约市

记纽约的钓鱼

曼哈顿街头夜景

窗外

西雅图志

卖艺者的乐园

东京记游

东京风貌

夕阳之下

东京小品(节选)

异国秋思

缘日

东京某晚的事

古树的风韵

辛亥腊游箱根与梁任甫书

记神户横滨

早上在平壤城里散步

槟榔与放歌行

槟城三宿记

记我所知道的槟城

镜予宫

开罗短游

缅甸游记

英国威士敏士达寺

我们因旅馆难觅，由徐丁二君先往巴黎布置；我和同舟诸君在伦敦勾留五日，趁这空暇，随意观光。头一个要拜会的，自然是有名的“英国凌烟阁”威士敏士达寺。我们从托拉福加广场，经白宫街维多利亚街到泰姆士河畔。眼前屹立一长方形古寺，双塔高耸，和那峨特式建筑的巴力门毗连并立，一种庄严朴茂气象，令人起敬，这便是威士敏士达寺了。

我们先大略研究这寺的历史，他是从十一世纪爱德华忏悔王创建，十三世纪末，亨利第三大加改筑，到今将近千年，累代皆有增修，那西塔的门楼，还是二十年前新造。最奇的是把各时代的款式，合冶一炉，几乎成了千年来建筑术的博览会。拿一个人作譬，好像戴著唐朝一项进贤冠，披著宋朝一件绯袍，手拄著明朝一方笏，套上清朝团龙补挂，脚底下还踏著一双洋皮靴子，你想这不是很滑稽很难看吗?然而他却没有丝毫觉得不调和，依然保持十分庄严，十分趣味。我想这一个寺就可以算得英国国民性的象征。他们无论政治上、法律上、宗教道德上、风俗礼节上，都是一部分一部分的蜕变，几百年前和几百年后的东西，常常同时并存，却不感觉有一些子矛盾。他们的保守性，有一点和我们一样，他们的容纳性，调和性，怕很值得我们一学罢。

这寺内最重要的一部分，一三七六年创始，一五二八年落成，约经一世纪半的长久日子。算起来，当绘图的时候，随种一株杉树，还可以等他长成来充梁柱。他们却勤勤恳恳依著原定的计划，经一百多年，丝毫不乱，丝毫不懈，到底做到成功了。唉!兹事虽小，可以喻大。试问我们中国人，可曾有预备一百年后才造成的房子吗?须知若是有一个人要造这么一间房子，这个人首先就要立定主意，自己不打算看见他成功，自己更不打算拿来享用。这个人一定是不安小就，图个规模宏远，明知道一生一世不能完成的事业，却要立个理想的基础传给别人。有了这个人就行哕吗?不然，不然。还要后起的人和他一样的心事，一样的魄力，才能把他的事业继承下去，不至前功尽弃。我想欧洲文明从何而来，就是靠这一点；人类社会所以能够进化，也只靠这一点。前人常常立些伟大的计划替后人谋幸福，后人保持前人的遗产，更加扩充光大，人生的目的，人生的责任，就尽于是了。我游威士敏士达最初起的就是这种感想；后来遍历大陆，到处见的寺院，动辄都是几百年工程，这感想便日印日深。回想我们中国人的过去，真是惭愧无地，悬想我们中国人的将来，更是惶恐无地了。

威士敏士达，是英国国教的教会堂，是国家和王室的大礼堂，历代君主加冕，大葬，都在此举行，却依然是全英国一般小百姓日日公共礼拜祈祷之所。就这一点，这寺又算平民主义的“象征”了。我们却为甚么叫他做“英国的凌烟阁”呢?因为他又是个国葬之地，几百年来名人坟墓都在寺中。原来这寺本王室诸陵所在，后来凡有功德于国家的人，都葬在里头，拿中国旧话讲，算是陪葬某陵了。但他们陪葬的，不是拿王室的功臣做标准，是拿国家的人物做标准，所以政治家，学者，诗人，乃至名优，都在其列。入到寺中，自然令人肃然起敬，而且发出一种尚友古人的志气。

我们拿着一本“向导录”，要来按图索骥了。入门西边，劈头就是那廿四岁做大宰相的威廉比特遗像，张开手正在那里演说。迎面一位长发隆准的老头儿，哈哈!这就是我们读近世史时最熟的老朋友格兰斯顿呀!他和他的夫人，就在这底下作永久和平的安息。啊啊!这是奈端，上头的墓志铭用拉丁文Isacl Newloni，连他名字的拼音都改了。当时受文艺复兴的影响，好古实在好得有趣。这是发明蒸汽的瓦特，这是生物学泰斗达尔文，这是非洲探险的立温斯敦。这一带是政治家，大半自由党名士；这一带是诗人小说家，可惜我们学问固陋，记不起许多名字了。哈哈!这是谁?是Sir哈拔忒黎，是个唱索士比亚名剧的戏子，因戏唱得好，国家赏他功劳，封他一个爵，大街上不是还有他的铜像吗?这是大画家尼尔拉，他是法国人(实为德国人—编者)呀!怎么也葬在此?他是十七八世纪时对于英国美术界最有功的，威士敏士达的外国人，算他独一无二了。这是罗拔比尔，这是哈布顿，这是拉沙尔，这是沙士勃雷，都是些大名鼎鼎的政治家，我实在应接不暇了。进到里层，许多王陵比外面是壮丽些，但我们对于他却没甚趣味，草草走过罢。嗳哟!这南廊北廊两位女王，一位伊里查白，一位马丽。他们姐儿俩，生冤家，死对头，一个要了一个的命，到了此地可也和解了，同在一个庙里双栖双宿。还有查理第二，当他在这里加冕的时候，大发雷霆，把那杀父之仇克林威尔寺内的坟掘了，后来克林威尔仍旧改葬迁回这寺，和他的陵也相去不远。啊啊!这才真叫做冤亲平等，一视同仁；可见这威士敏士达，并没认得甚么个人，只认得一个英国哩。

我们这一游，整整游了个下半天，真如太史公所谓：“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想见其为人，低回留之，不能去焉。”我想我们外国人，一进此寺，尚且感动到这种田地，他们本国人该怎么样昵?威士敏士达，就是一种极严正的人格教育，就是一种极有活力的国民精神教育；教育是单靠学校吗?咦!我国民听呀!我国民听呀!

(选自《梁任公近著第一辑上卷(伦敦初旅·威士敏士达寺)》，商务印书馆1924年出版)

今天的我们，或许多以一种宁静的心情，从面颊上和书页上感受着几缕和煦的阳光，默读着那些文化名人撰写于近百年来的游历国外著名城市的散文，只知道这本叫做《他城》的封面典雅温煦的文学图书，给喧嚣惶恐的城市街区，带来了些许悠闲、些许惬意、些许怀旧和些许引力。

作者们在写作这些经年华章的时候，恐怕没有多想“城市化”这个词。但是，事实上，那个时期，正是“他城”迅速城市化的时候。而我们今天阅读它们的时候，又恰恰是我们迅速“城市化”，而别人已经放慢了“城市化”的时候。这样的城市“温差”，恰恰又使坐在这些城市的阳台上的读者，拥有了最富有时空差异内涵的阅读感受。

但是，地球人都知道，城市是近现代人类生活的主导和中心舞台，是人类文明的结晶。几乎所有的城市，都有政治、经济、文化三大职能；立足于这个基础，才能各自呈现独特的魅力。我把《他城》中的所有散文，都看作是“他城”的魅力的记载，而且是散发着每个作者独特的文学魅力的记载。中国拥有世界上最多数量的100万人口以上的特大城市，它们具有综合功能和高度的劳动生产率。但是，我们总是感觉缺少了什么，似乎不能和这样的数字相匹配。这样看来，我们十分需要从“他城”的历史，来了解“他城”；又非常渴求从他城的文化，来把握“我城”。

恩格斯曾经如是感叹伦敦的巨变：“这种大规模的集中，250万人这样聚集在一个地方，使这250万人的力量增加了100倍，他们把伦敦变成了全世界的商业首都”。(《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第303页)我们由此延伸的思考是：如何让城市可观的经济效益，变成难以阻遏的文化魅力，变成巨大的城市吸引力，就像当年的伦敦、纽约、巴黎和东京这些国际名城一样。

城市游记散文是城市的一面镜子。何况，它们来自文学大家，来自跨国游历，来自“他者世界”。因此，作为精华荟萃，《他城》的“镜像”功能，亦非同一般。我们当然可以读到“他城”的“文物价值”，它的历史年轮，它的时代变迁，它的“城市病”，它的种种弊端。有关“他城”的包括宗教、制度、政治、经济、法律、民俗和日常生活在内的知识和文化，有的时候，分别居于不同的层次；有的时候，它们是难以分辨的。当看到伦敦焕发着欧洲古老与现代交汇的嬗变点的光影变换时，当看到纽约交叠着移民城市、商业大都会、文化大熔炉和工业化中心的历史画面时，当看到柏林在历史转折关头众生纷纭，风雨飘摇的珍贵镜头时，我们都不会忘记这是一位位中国现代著名作者的文学“镜像”，那里面包含着有关民族文化、自然景观、城市社区和人文心理的信息，同时，映衬了一个个特定时期的中国文化名人的历史文化观念，以及语言表达方式和形象思维特点。一个“他城”的横截面或是缩影，或许能够让我们久久不能忘怀。

我们，置身于全球化的旋涡之中。我们，都在眺望21世纪。我是不相信有什么“东方世纪”、“亚洲世纪”或“中国世纪”的，当然，也是不相信东方文化能够取代西方文化的。但是，我相信西方中心主义或欧洲中心主义的衰退是历史的必然趋势。只是，我们不要幻想用一个中心取代另一个中心。按照后殖民主义的多元文化的思想，一方面应该反对西方文化与帝国主义殖民霸权之间的互生共存关系，同时也需要批判反帝国主义文化中，民族本位主义者片面抬高少数话语的做法，简单地说，就是防止一种新的文化等级取代旧的文化等级。认为应当寻找一种处于文化之间的、不属于任何单一文化体系的批判意识，作为反帝国主义文化的立足点。因此，特别强调继续不同文化的交流关系，特别需要鼓励和提倡进入不同文化的研究和观察，换句话说，特别需要鼓励和提倡进入“他城”、观察“他城”、研究“他城”。将彼之城，类诸我城，方能尽现寰宇之廓大、纷繁与内在的和谐。

是为序。

于2007年4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