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包括索尔仁尼琴的成名作《伊凡·杰尼索维奇的一天》以及《玛特辽娜家》等九部优秀作品。正直善良的伊凡·杰尼索维奇无辜被投入劳动营，并要呆上10年。作者仅仅描写了伊凡在劳动营里一天的经历，却充分揭露了人的权利遭践踏的冷酷现实，显示出深刻的批判意义。索尔仁尼琴的中篇小说文笔精当，描写细致，构思独特，具有很高的艺术性。

  本书系索尔仁尼琴的中篇小说卷，共收录了《伊凡·杰尼索维奇的一天 》《玛特辽娜的家》《科切托夫卡车站上的一件事》《为了事业的利益》《一只右手》等9部作品。《伊凡·杰尼索维奇的一天》是索氏的成名作，发表于1962年，曾经在得到赫鲁晓夫首肯后得以发表。小说叙述了“伊凡·杰尼索维奇的一天”这个小人物在前苏联劳改营中的生活，成为“大墙文学”的开山之作，1965年曾受到过大规模的批判。索氏的中篇小说文笔精当，描写细致，构思独特，具有很高的艺术性。

伊凡·杰尼索维奇的一天

玛特辽娜的家

科切托夫卡车站上的一件事

为了事业的利益

一只右手

古战场守护人

真遗憾!

复活节十字架游行

随感拾零

他们走进营指挥部的木屋，即刻走进看守室。到这里才搞清楚，正像舒霍夫在路上已经猜中的那样：根本不是要关他什么禁闭，只不过是看守室的地板没人擦洗。这时塔塔林宣布宽恕舒霍夫，并吩咐他把地板擦洗干净。

擦洗看守室的地板，这是一个不能离开警戒区到外面去干活的特种犯人——营指挥部木屋的勤务员分内的差事。但是因为他在指挥部的木屋里住了很久，所以他可以进出少校、生活管理员和保卫科长的办公室，替他们效劳，有时候还能听到些连看守们都不知道的事；日子一久，他竟认为让他给普通看守擦地板好像有点委屈他了。那些普通看守使唤了他一两次，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就开始指使那些会勤快的犯人来擦地板了。

看守室里炉火熊熊。两个看守脱去了外衣，只穿一件肮脏的军便服，在那里下跳棋，第三个看守却像先前一样，穿着束紧腰带的皮袄和毡靴，睡在一条狭窄的木炕上。角落里放着一只盛抹布的水桶。

舒霍夫高兴起来，因为塔塔林宽恕了他，于是他对塔塔林说：

“谢谢，长官先生!往后我再也不睡懒觉啦。”

这里的规矩很简单：干完活就走。现在，舒霍夫有活干，他觉得浑身上下好像不再酸痛了。他提起水桶，没戴手套(他在匆忙之中把手套忘在枕头底下了)就朝井边走去。

那些到生产计划科去的队长们在那根挂温度计的柱子跟前站了一会儿，一个比较年轻的队长(过去是苏联英雄)，爬到柱子上去把温度计擦干净。

下面的人嘱咐他说：

“你可别对着它出气，不然它就会升上去的。”

“什么会升上去!去你们的吧!……不会影响它的。”

舒霍夫的队长丘林不在他们中间。舒霍夫放下水桶，把双手抄进袖口，好奇地观望着。

那个队长在柱子上嘶声哑气地说：

“零下27.5度，混账东西。”

为了准确起见，他又看了一次，然后就跳了下来。

“它不准确，老是撒谎，”有个人说。“难道他们会在警戒区里挂准确的温度计吗?”

队长们走散了。舒霍夫跑到井边。两只耳朵虽然藏在帽耳下边，但是因为帽耳没有系住，耳朵被严寒刺得有点痛。

井架冻上了厚厚的冰，水桶好不容易才钻进井口里去。绳子也像一根棍子似的撅在那里。

舒霍夫的两手都失去了知觉，他提着冒气的水桶回到看守室以后，就把手浸在井水里，这才暖和过来。

塔塔林已经不在房间里了，但是有四个看守挤在一起，他们不下跳棋，也不睡觉了，而是在争论1月份他们每人能买到多少黍米。(镇上的粮食供应很紧张，看守们的粮票虽然早用光了，但他们却能用较低的价格买到一些镇上的居民买不到的粮食。)

“把门拉上，你这个混蛋!风吹进来啦!”他们中的一个回过头来对舒霍夫说。

决不能一大早就把毡靴弄湿。就是跑回营房，也没鞋可换。舒霍夫蹲了八年监狱，看到过各种各样分配鞋的办法：有时得不穿毡靴度过一冬，有时连那些半高勒的皮鞋都见不到，只有树皮鞋和“车利亚宾斯克拖拉机厂”(一种车胎底的胶鞋)。现在穿鞋的问题好像可以对付过去了：舒霍夫在10月里弄到了一双结实的半高勒皮鞋，鞋头很硬，里面也很宽松，包上两层厚包脚布也穿得进去。(他之所以能弄到，是因为他死乞白赖地要跟小队副一起到储藏室去。)舒霍夫像寿星那样兴高采烈地穿着它过了约莫一个礼拜，不时用崭新的鞋后跟在地上从容不迫地敲打几下。到了12月，毡靴及时送到，活得下去了，死不了啦。这时一个该死的家伙在会计科长耳边说了几句闲话，他说，舒霍夫可以领一双毡靴，不过得把半高勒皮鞋交回。他说，一个犯人同时拥有两双鞋是不合规定的。于是舒霍夫就不得不做出选择：或是穿半高勒皮鞋度过整个冬天，或是穿上毡靴，而且一直穿到解冻的天气，还得把半高勒皮鞋交回去。唉!这双半高勒皮鞋还是崭新的呢，他多么爱惜它啊，经常用油把皮子擦得软软的。八年当中，任何东西都不如这双半高勒皮鞋那么叫他心疼。把它扔到鞋堆里，到了春天它就不再是你的了。

现在舒霍夫很明白他该怎么办：他灵巧地脱下毡靴，把它放到屋角里，把包脚布塞进靴筒(勺子当啷一声掉到地板上；不管他在收拾需要带的东西准备去蹲禁闭的时候多么匆忙，勺子总忘不了带上)，便光着脚用抹布往地板上浇了很多水，水即刻向看守们的毡靴下边淌了过去。

“你这个混蛋!轻一点!”一个看守忽然警觉过来，说着抬起双脚放到椅子上。

“大米?大米是另一码事，你别拿大米来比!”

“你浇了多少水，傻瓜?谁像这样擦地板呀?”

“长官先生!不这样就擦不干净。脏东西都吃进去了……”

“你见过你老婆是怎么擦地板的吗，蠢猪?”

舒霍夫直起腰，手里拿着淌水的抹布。他憨憨地一笑，露出嘴里几颗豁牙，那是1943年他来这里以前，在乌斯季一伊日玛得败血症脱落的。他来的时候得了赤痢，泻得一塌糊涂，胃里非常虚弱，什么也吃不下。不过现在只剩他那发音不清的毛病是从那个时候遗留下来的。

“长官先生，我老婆在1941年就被人从我身边带走了。我已经不记得她是个什么样的婆娘啦。”

“瞧他们这些人是怎么擦地板的……这些个坏蛋，什么都不会干，也不想干。给他们吃饭真是糟蹋粮食。不如给他们吃大粪。”

“天天擦有什么用处?弄得这里老是湿乎乎的。你听着，854号!你轻点擦，稍稍湿一湿就成了，完了就滚你的吧。”

“大米!你别拿大米跟黍米去比!”

舒霍夫麻利地干起来。

干活就像一根棍子，它有两个头：替聪明人干活干得很漂亮，替傻瓜干活只不过是装装样子。

要不是这样，所有的人早就都累死了，这是明摆着的。

P6-8

一

索尔仁尼琴一向反对编辑改动他的作品，尤其是作品的题目。1964年，在《新世界》杂志就发表《癌病房》的事宜进行讨论时，杂志主编特瓦尔多夫斯基提议把小说更名为《病人和医生》，这遭到了索尔仁尼琴的断然拒绝。作家后来在带有自传性质的作品《牛犊顶橡树》中写道：“真是乱弹现代化!病人和医生!我拒绝了。恰到好处的书名，甚至短篇小说的名字，无论如何都不是偶然得来的。书名是心灵的一部分，是本质，它是生来就有的，改变书名已经是伤害作品了。”

索尔仁尼琴这一次敢于“拒绝”，是因为他此时已经由于中篇小说《伊凡·杰尼索维奇的一天》的发表而成为一位当红作家，有了讨价还价的资本。然而殊不知，他这篇轰动苏联乃至整个世界的作品，其标题却恰好就是《新世界》的编辑们给改出来的。1961年11月，梁赞州的中学数学教师索尔仁尼琴，怀揣着他在“秘密写作”状态中创作的一篇小说来到了莫斯科的《新世界》编辑部。这篇题为《854号劳改犯》的小说，因触及到了“集中营”这一当时文学的禁忌题材，能为苏共二十二大之后反对“个人迷信”的社会舆论添加薪火，因而被特瓦尔多夫斯基看中，决定予以发表。在前面提到的《牛犊顶橡树》中，索尔仁尼琴这么写道：“建议我把短篇小说改称为中篇小说，这样‘分量更重’一些。好吧，就叫它中篇小说也未尝不可。特瓦尔多夫斯基还不容反驳地说，这部中篇如果叫《854号劳改犯》永远也不会出版。我不了解他们有缓和和冲淡作品标题的癖好，所以也没有坚持。隔着桌子交换了初步看法，在科佩列夫的参加之下，一起编了一个标题：《伊万·杰尼索维奇的一天》。”当然，这个题目也并非完全是“集体的智慧”，在索尔仁尼琴原来那个题目《854号犯人》(III－854)的后面，原本就有一个放在括号内的副标题：“一个劳改营犯人的——天。”。

幸亏作者当时“也没有坚持”，这个临时“编”出来的题目似乎并不比原来的差。懂俄语的人，应该能从小说标题的原文《Один день Йвана Денисовича》中读出这样两层很难在译文中表达出来的含义：首先，在具有单、复数形式的俄语中，день原本就是“一天”，这里却又加上了一个“一”字，构成了一个绕口令式的。один день，其目的无疑是在进一步强调故事发生时间的短暂和具体；其次，故事的主人公姓舒霍夫，可他在标题中却是以名字加父称的形式出现的，而这样的称呼在俄语中通常是带有尊敬之意的，而身为囚犯的舒霍夫，似乎不配这样的尊称，即便在他被捕之前，作为普通农民和士兵的舒霍夫，恐怕也很少有机会听到别人这样喊他。通过高度的浓缩来再现一个时代以及一代人在这个时代中的遭遇，对普通人的尊重以及对其命运的深切同情——这正是索尔仁尼琴的小说《伊凡·杰尼索维奇的一天》(以下简称《一天》)的特征和精华所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在中国知名度颇高的苏联吉尔吉斯族作家艾特玛托夫曾写了一部题为《一日长于百年》(И долчъШе веа длится денъ)的长篇小说，他的这个小说标题倒是可以被我们“借用”过来，以说明索尔仁尼琴这篇小说的阅读价值和历史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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