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广泛地从古今人谈论或评点文章的著作中选取了精辟独到、具有代表性的例话，其中既包括先贤的《文心雕龙》、《朱子语类》等经典，也包括近世、今人的名著如章学诚《文史通义》、包世臣《艺舟双楫》、林纾《舂觉斋论文》、钱钟书《管锥编》等，仅直接引用的就有五十余种。大体按照阅读、写作、修辞、风格四个部分归类编排。周先生结台原文，对这些评论详加解释，并且引申开来，分析比较各家得失，探幽入微，指导和启发读者开阔眼界、破除拘执，体味文章下笔、剪裁的精妙以及昕蕴涵的真情和思想。

本书是《诗词例话》、《小说例话》的姐妹篇，本书从古代谈文章的文化及部分近人、今人的有关文论中，选录具有独到见解的段落百余条，按阅读、写作、修辞、风格四个部分归类编排。全书重点是联系这些文话或文论中谈到的名篇佳作，进行分析比较，论其高低得失，详加发挥阐述，引导读者扩大视野、开阔思路，体会文章立构思子巧、遣词造句之妙，从而提高对古文的阅读欣赏水平和文章的写作能力。

阅读

仔细理会

比较

回环解释

求用意

分别看

找问题

找渊源

去成见

分因革

辨流别

求出入

设身处地

因声求气

写作

文德

立意

一意求

画龙点睛

解蔽

本色

体物

炉冶与造像

写生

从活处看

登临四望

开合

擒纵

宾主变化

顺逆

从一到多

激射

以退求进

模仿与脱胎

记言与代言

驳辩

辩证

抑遏蔽掩

假设

借讽

破体

开拓

暗中呼应

用笔

抬高跌重

虚实

事中见意

断处皆续

细’节

开头

承转

脉络

结尾

小说笔法

模山范水

修辞

比喻

听声类形

引用

对语

奇偶

排比

互文与侧重

设彩

阶进

层叠

垫高拽满

集散

称谓不一

质语

删节

映衬

点染

比较

错综

讽喻

笔具四面

风格

刚健

柔婉

平正

奇特

峻峭

明决

绮丽

繁丰

细密

疏淡

疏密

繁简

雅正与奇变

诙谐

          仔细理会

曾见有人说《诗》，问他《关雎》篇，于其训诂名物全

未晓，便说“乐而不淫，哀而不伤”。某因说与他道，公而

今说《诗》，只消这八字，更添上“思无邪”三字，共成十一

字，便是一个《毛诗》了。其他三百篇，皆成渣滓矣。因忆

顷年见汪端明说，沈元用问和靖(尹焞)：“伊川(程颐)

《易传》何处是切要?”尹云：“体用一元，显微无间，此是

切要处。”后举似(指请教)李先生(朱熹的老师姓李的，

有李燔、李方子、李大同三人，不知指谁)，先生曰：“尹说

固好，然须是看得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易经》分六

十四卦，每卦有六爻，共三百八十四爻)都有下落，方始

说得此话。若学者未曾仔细理会，便与他如此说，岂不误

他。”某闻之悚然。始知前日空言无实，不济事。自此读

书，益加详细云。(朱熹《朱子语类·论读书》)

读过一篇文章或一部书，要能够用极扼要的话，把这篇文章或这部书的主旨或精神或特点说出来，这才是真有体会。朱熹问人《诗经·关雎》的特点是什么，对方回答：“乐而不淫，哀而不伤。”这是《论语·八佾》篇里记孑L子的话。《论语·为政》里还记有孔子另外几句话：“《诗》三百，一言以蔽(概括)之，日：思无邪。”引孔子的话来说明《诗经》，在当时当然不会有人批驳。这样说有两种情况，一种是读者确实读了一部书或一篇文章，了解了全书或全篇的命意，有了体会，才作出了这样高度概括的话。一种是读者虽读了一部书，但没有全部了解，甚至对一篇文章中有些字句还不会解释，只是鹦鹉学舌地说那些高度概括的话，好像很有体会，那是自欺欺人。假使老师以此为教，让学生也以此为学，那就会误人子弟。

再就朱熹举的那个例子说，那个士子对《关雎》这首诗中某些词的解释还不懂，却借用孔子的话来蒙人。在那时，孔子被尊为圣人，圣人的话被奉为真理，谁也不能怀疑，怀疑了就是非圣无法，所以朱熹不敢驳他。这当然是一种迷信，我们早已破除了这种迷信。不过对孔子的话也可以仔细理会，看看是否符合实际。那就不妨对这八个字来理会一下。

《关雎》是《诗经》中的第一篇，这篇怎么“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呢?朱熹在《论语集注》里说：“淫者，乐之过而失其正者·也。伤者，哀之过而害于和者也。《关雎》之诗，言后妃之德，宜配君子。求之未得，则不能无寤寐反侧之忧，求而得之，则宜其有琴瑟钟鼓之乐。盖其忧虽深而不害于和，其乐虽盛而不失其正。”这是说，“乐而不淫”即高兴得不过分，“哀而不伤”即悲哀得不过头。那个君子向淑女求婚，没有求到时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悲哀而不过分；求得了，用琴瑟钟鼓的音乐来使她高兴，高兴得也不过分。这个解释有个问题，即为什么“哀而不伤”?原诗说：“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即没有求得时，日夜想念，想念得绵绵不断，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这里只说想念得深切，没有悲哀的意思，为什么说“哀而不伤”呢?看来朱熹的解释并不符合诗意。再看《毛传》的解释：“《关雎》乐得淑女以配君子，忧在进贤，不淫其色。哀窈窕，思贤才，而无伤善之心焉。”这是说周文王的王后要求这个淑女来配给文王(当时实行多妻制)，她担忧不能进贤女给文王，不是因为淑女长得美。她为淑女不能得到好丈夫而悲哀，想到这位贤女，为贤才不能进于文王而悲哀。“哀而不伤”的哀是什么意思呢?是为窈窕淑女而哀，为贤才不能进用而哀。这就扯得更远了，诗里根本没有“哀窈窕，思贤才”的意思。

后来刘台拱在《论语骈枝》里把这话讲通了。原来《关雎》是指《关雎》这组诗的音乐，音乐是三篇为一组，即《关雎》《葛覃》《卷耳》这三篇的音乐成为一组，就称为《关雎》。《关雎》写君子求得淑女而结婚，《葛覃》写妇人准备回家探望父母，所以乐调是乐而不淫；《卷耳》是写妇人怀念在外远行的丈夫，诗里有“维以不永伤”的话，所以乐调是哀而不伤。《论语·泰伯》引孑L子的话：“《关雎》之乱，洋洋乎盈耳哉!”“乱”是音乐的末一章。这说明孔子讲《关雎》是指音乐说的，不是指《关雎》这首诗的文意。经过这样仔细理会，那么那个士人说《关雎》这首诗是“乐而不淫，哀而不伤”，用“哀而不伤”来指《关雎》这首诗就更加不对了。

不论读一篇文章或读一部书，要是没有读懂，就借用别人的话来概括这篇文章或这部书，即使别人的话是对的，对他说来还是不行。因为别人是从全篇或全书中得到这个结论的，这个结论是可以同全篇或全书的内容结合起来的。没有读懂全篇或全书的人借用别人的结论，。这个结论对他说来，不能和全篇或全书的内容相结合，还是要不得的。

P1-3

《文章例话》这个书名是从叶圣陶先生那里借来的。叶先生在《新少年杂志》创刊号上辟了一栏，叫《文章展览》，每期选一篇现代人的文章，再加上评讲。后来结集成书，取名《文章例话》，共收文章二十四篇。我在编《诗词例话》时，称之为“例话”，就是从叶先生的《文章例话》来的。《诗词例话》出版后，有的同志认为，这种结合具体作品或作品中所表观的手法来谈的形式，对读者有启发，要我再用这种形式来写些，因此就想到写《文章例话》。

这本《文章例话》同《诗词例话》是姊妹篇，后者主要是从诗话中选出来的，前者主要是从文话中选出来的。从文话中选的前人谈文章的话，是结合具体例子来谈的，不结合的也给补上，因此本书所谈的，主要是关于古文的话。内容也像《诗词例话》，大体上分为阅读、写作、修辞、风格四部分，其中有可以相通的，所以只是大体如此划分而已。

古代的文话，最早的当见于《论语》。《宪问》：“子曰：‘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当是最早的文德论。《卫灵公》：“子曰：‘辞达而已矣。”’《宪问》：“子日：‘为命，裨堪草创(起草)之，世叔讨论之，行人子羽修饰之，东里子产润色之。”’裨堪、世叔、子羽、子产都是郑国大夫，行人是外交官，东里是子产所住的地名。又《易经·乾·文言》：“修辞立其诚。”当是最早讲到修辞的。这些只是片言只语，缺乏例子。作为专论或专书，最早的当是王充的《论衡·语增》，是属于夸饰的，只是王充不懂得夸张，把它看做失实。曹丕的《典论·论文》里面谈到文体论、风格论，作家论；陆机的《文赋》里面谈到文体论、创作论、风格论等；刘勰的《文心雕龙》谈得更为全面。这些著作既谈文学也谈文章，但结合具体例子来谈的内容不多，所以本书采用得较少。

结合具体例子来谈文章的著作，最早的当推梁朝任昉的《文章缘起》，它是讲各种体裁的缘起的。古代的文体不少是指古代的应用文，而古代应用文的形式现在已经很少采用了．所以本书不收谈文体的话。至于像宋朝陈骙的《文则》，李耆卿的《文章精义》，元朝王构的《修辞衡鉴》，里面有结合具体例子来谈文章的，直到林纾的《春觉斋论文》和《韩柳文研究法》都有可选的内容。

叶先生的《文章例话》是评讲现代文的，那么古代评讲的选本实质上也就是古代的“文章例话”。较早的当推宋吕祖谦的《古文关键》，每篇有题下批(即总评)，也有句批。以文章评点著名的有明朝归有光的评点《史记》。清朝章学诚在《文史通义．文理》里指出评点有如下问题：(一)描摩浅陋。他认为归有光、唐慎之讲的“所谓疏宕顿挫，其中无物，遂不免于浮滑，而开后人以描摩浅陋之习”。他怀疑他们对于《史记》只是得到一点皮毛，并没有看到《史记》的深处。古人的文章，都本于确有所见，不是为了夸耀文采。文中所抒发的感情，不论疾痛欢笑，都是发自内心，所以他们的文章能各自成家。“今舍己所求，而摩古人之形似，所以得到皮毛。”(二)嚼饭喂人，他认为文章的妙处，贵在读者的自得。如食品甘美，衣服轻暖，各自领会，难以告人。只能让人自己去品味，自会得到甘关的味道，自己去穿着，自会产生轻暖的感觉。一定要吐出自己吃的来喂人，让人领会美味；搂着人家的身体，让人领会衣着的轻暖，是没有这个道理的。“故古人论文，多言读书养气之功．博古通经之要，亲师近友之益，取材求助之方。”至于讲到文辞工拙，不过举一反三，称情比类，令读者“得意文中，会心言外”。(三)未免拘执。至于“摘记为书，标识为类”，是一时的体会，不一定符合作者的用意。古人含蕴无穷的书，不该被一时有限的心手所拘束。古文法度，隐而难懂；拿着古文来讲法度，那么文章的变化，决不是一成的法度所能限定的。书的内容很难从一方面说尽，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如果一己有所见，硬要天下人都受我的心手所限制，那么要是能够让古人活转来并向他请问，他说我的用意不在这里，不是太冤吗?  章学诚指出看古人文话或评点的书，要注意以上三种毛病。有的读者并没有真知灼见，谈什么疏密荡漾顿挫，空洞无物，就有浅陋的毛病。有的虽有一点体会，但是不注意根本。不注意启发读者自己去领会，就变成嚼饭喂人。有的体会只是出于读者的主观，仅仅窥豹一斑，便说成什么法度，反而拘束了读者的心眼。关于这点，王夫之认为谈诗文的有一种死法：“皆画地成牢以陷人者，有死法也。死法之立，总缘识量狭小。如演杂剧，在方丈台上，故有花样步位，稍移一步则错乱。若驰骋康庄(宽阔的大道)，取途千里，而用此步法，虽至愚者不为也。”(《蔓斋诗话》)因此，看文话和评点的书要防止以上这些毛病。要从古今人谈文或评点的书中选取例话，更应该防止这些毛病。怎样防止呢?第一，要注意看得全面些。谈文或评点的书，有时就全篇中某几句立论，孤立起来看，似乎也言之成理；但结合全篇或全书来看，有谈得确切的，有谈得不确切的。因此，选取例话时，一定要通观全篇；加以说明时，也要结合全篇来考虑，防止片面性。第二，要看到文章与生活的关系。一切文章都是从生活中来的，生活是源，文章是流。谈文章的离开了源，去讲什么法度，或者不从生活的丰富多彩，去探讨由于反映不同的生活而产生各种不同的手法，就不免会陷入死法。对作者说来，他对生活越是深入，体会就越真切；如果他所考虑的只是怎样把他深入体会的丰富多彩的生活恰好地如实地表达出来，那么生活不同手法自变，这就成了活法不是死法了。所以结合生活来看，可以供人体味，防止嚼饭喂人。注意防止这些弊病，并像章学诚说的，“或偶举精字善句，或品评全篇得失，令观之者得意文中，会心言外”，这样结合古今人的谈文或评点来作说明，对读者或许会有启发吧。

王夫之指出谈诗文的有其死法，原因在于谈者“识量狭小”。那么在选择例话时，应该注意谈者的识见。谈者只在古文的范围内打转的，不免受古文的局限；谈者只在一国文字内打转的，不免受一国文字的局限；要是能够融会古今，贯通中外，那么破除了古今和地域的局限，见解就高，这样来谈文就识见明通，可以使人得到启发。这样的书，该是钱钟书先生的《管锥编》吧。因此本书从《管锥编》里选了不少谈文的话，或者可以帮助我们避免浅陋，破除拘执，使人得到启发吧。还有，选的例话，有的原文稍长，有的所举的例证过多，不免有所删节。由于识解的浅陋，本书中一定有不少错误和缺点，尚望读者不吝指教，以便得以改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