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可以看做苏童的创作独白:“一个人瞬间的独语成为别人生活的经典,一个人原本孤立无援的精神世界通过文字覆盖了成千上万个心灵。这就是虚构的魅力,说到底这也是小说的魅力。”无论是一个场景,还是一个女性的表情、动作,还是用文字对一个街角的素描,在苏童笔下都显得不同凡响。
苏童的作品故事情节生动曲折,语言流畅,文笔细腻,平谈之中也蕴含了不少人生哲理。本书是他的又一力作,收录了其短篇小说《自行车之歌》、《关于冬天》、《女裁缝》、《船》等多部作品。
这个女裁缝有点奇怪,她是专业上门为别人做衣服的,主业是做传统的中式棉袄、棉袄罩衫,副业兼做老人的寿衣。我母亲曾经把她请到我家做衣服,做我父亲的中式驼绒棉袄,也做我外婆的寿衣。女裁缝当时大约六十多岁,头发已经斑白,梳一个油亮亮的一丝不苟的发髻,穿一种我们称之为大襟衣裳的黑袄,胸襟上别着一朵白兰花。她每天早晨挎着一只篮子来工作,我父亲卸了一扇房门做她的工作台。她坐在那里一针一线地缝纫,戴一副老花眼镜,微微张开嘴,似乎配合穿针引线的节奏。我注意到她的门牙是空的,怪不得她说话时漏风,听上去特别响亮却又特别容易引起歧义。她不是那种饶舌的老妇人,尤其工作时候很少说话,但她喜欢哼一哼小曲儿什么的。这个女裁缝自恃手艺高超,对伙食的要求也很高,天天要求有肉吃,这样的要求倒是成全了我的口福,她在我们家干活的那几天,我也跟着吃了好几天的红烧肉。有一次我注意到她垫在篮子底部的一本发黄的画报,抽出来一看,竟然是一本三十年代的电影画报,上面有许多陌生的矫揉造作的女明星。这本画报一看就是稀罕物,我向她索要,她把画报拿过来抖了几下,没有抖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便很大度地说:拿去好了。
虽然那个女裁缝给我留下了意外的礼物,我母亲对她却没有好感,因为最后结算工钱的时候,算出一个五角钱来,女裁缝坚决不肯放弃那五角钱,让人觉得她冷酷而不近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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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 序
苏童
图像与文字的结合是草与露珠的结合,在文字的创作者看来,文字是草,图像是露珠,在图像的创作者看来,谁是草谁是露珠,可能立场相悖,但不管如何,两者的结合是互相帮衬利益一致的结合,无疑也是一种最晶莹最华美的结合。
在阅读意义上说,有人把我们这个时代称为读图时代。这恐十白不是个令人振奋的观点,审美的潮流有时候浪头汹涌,诱导人们在喧嚣的信息中东奔西窜,也逼迫人们怀疑自己的立场,怀疑自己的同时也在怀疑他人,对于那些容易轻信的读者来说,读什么怎么读几乎便成为一个永无定论的悬念。从创作的意义上说,这是一个孤岛时代,不管是在作家这里,还是在画家和摄影家那里,群体倡导的潮流创作已经被记录在文学艺术史中,人未走茶已凉,谁也不愿和谁捆绑上天堂,每个人都心甘情愿地成为了一个孤岛,在迷惘中与别的孤岛遥遥相望。
不管东风还是西风,艺术的生产流程却永远拉满了风帆,号召集结着所有剩余的生产力,从孤岛出发,把一些人从各自的孤岛上拉到一条船上,去哪儿,不知道,至少是一次出发,一次旅行。
这次是作家和摄影家坐在一条船上,按照我事先的美好想象,是草叶和露珠坐在一起,迎接他们的应该是早晨清新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