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任安书》固太史公名篇,其雄伟坚劲,自非一般人可梦见。盖因司马迁忍受极刑,坚韧着《史》,任安乃教以推贤进士,不可不应又无可以应,不可不言又不可明言,其难可想。叶嘉莹先生论词有所谓“弱德之美”,其斯之谓欤。
近读十翼师手书《报任安书》,以八秩老翁,面壁作寸楷书法巨制,斯已奇矣。而其不依稿本,纯以默会,则更属难能。洋洋数千言,挥毫向壁,一片神行。方之古贤,文徵明庶几近之。蒙养于山川万物,发皇于精气神明,出此巨制,固无疑矣。然其精微广大、会通天人之妙,则犹有可述者焉。
廿余年前余初入南开,就读于十翼师所建东方艺术系。某日,南开主楼小礼堂座无虚席,十翼师方作大文化讲座,讲至太史公故事,乃当众背诵其名篇《报任安书》,其辞沉郁顿挫,声亦铿锵跌宕,满座为之动容,余以此粗知古文音韵之美,而尤对其转折迥环、三致其意有直觉之体认。自此,踵随恩师诵读古诗文凡二十余年,品藻古贤嘉言懿行,深味古仁人之心。于师所造古贤形貌神魂,遂更得心会。
近观师所造《太史公像》,秉笔着史,凛然大丈夫。唯见眉宇问忧思堆积,笔墨高简、妙入神髓。中国艺术自古尚“助人伦、成教化”之功用,写真图像,教化人心,移风易俗,自古而然。然为古贤造像易,苟求其独一无二之精确,则非笔墨一事所可涵容。读其文、察其行、会其心,然后呈之以笔墨,当为不二法门。
忆昔师以十七岁少年而人南开大学历史系,追随诸大师史学筑基,自云曾听硕彦谢国祯讲古文。谢先生述其师梁任公语:不背《过秦论》,怎上万言书。遂在名师督导下,背诵古文,若《报任安书》《北山移文》诸名篇,皆能熟记如流。
《报任安书》固太史公名篇,其雄伟坚劲,自非一般人可梦见。盖因司马迁忍受极刑,坚韧着《史》,任安乃教以推贤进士,不可不应又无可以应,不可不言又不可明言,其难可想。叶嘉莹先生论词有所谓“弱德之美”,其斯之谓欤。
中国自古不乏勇于担荷道义之士,王国维论李后主谓“俨有释迦、基督担荷人类罪恶之意”,乃言其词境之阔大,有超出文字本身者在。而太史公《报任安书》所谓“恨私心有所不尽”,此不尽之“私心”,当非世俗所谓“自私自利”之心,乃是“恨鄙陋没世而文采不表”之仁人之心。只此一心,便超越时空,直接东周以来,士阶层独立之精神。其不从俗浮沉、与时俯仰,虽历万世,尤为后世所仰。《报任安书》径可视为太史公之自白书,其人何尝不是“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来者”。所谓大丈夫,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太史公正其人也。其知人论世,皆能参以大仁之心,文尾“太史公日”每多神来之笔。鲁迅先生评《史记》,谓“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非无由矣。
近读十翼师手书《报任安书》,以八秩老翁,面壁作寸楷书法巨制,斯已奇矣。而其不依稿本,纯以默会,则更属难能。洋洋数千言,挥毫向壁,一片神行。方之古贤,文徵明庶几近之。蒙养于山川万物,发皇于精气神明,出此巨制,固无疑矣。然其精微广大、会通天人之妙,则犹有可述者焉。
刘熙载论书云:“书要兼备阴阳二气。大凡沉着屈郁,阴也;奇拔豪达,阳也。高韵深情,坚质浩气,缺一不可以为书。”以观十翼师书作,正其验也。刘熙载论书,未尝不是论人。沉着屈郁,颜鲁公《祭侄文稿》似之;奇拔豪达,李北海《麓山寺碑》似之,彼之二美,而吾师兼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