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不尽长江滚滚来》以国共两党第一次合作、建立革命统一战线后期为历史背景,讲述了在共产党领导下的工人革命大潮中,在白色恐怖弥漫的恶劣环境下,生活在底层、胆小懦弱、听命于事的工厂女工们踏着先烈的血迹成长为勇敢、坚强、独立的革命战士的历程。
彭慧,原名彭连清,女,湖南长沙人。中共党员。曾在北京女子师范大学、莫斯科孙逸仙大学学习,并参加左翼作家联盟,1927年后历任中共武汉市委组织部秘书、干事,中共上海沪西区委书记,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会员,中山大学、桂林师范学院教师,全国文艺界第一次代表大会代表,北京师范大学教授,《文艺学习》编委。1932年开始发表作品。1952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著有长篇小说《不尽长江滚滚来》,短篇小说集《还家》,专著《普希金研究》《托尔斯泰研究》,译著《草原》《哥萨克》《列宁格勒日记》《爱自由的山人》等。
一百年红色岁月、一百年红色历程、一百年红色史诗、一百年红色经典,本书讲述了一部大革命时代背景的小说。过来人写过来事,美丽的20年代的汉口,工人的生活,残酷斗争。本书是一部长篇小说,该小说被评论界认为是新中国成立以来为数不多的反映大革命时期工人运动的优秀长篇之一。
一
一九二六年八月下旬。酷热的初秋季节。
在长江中流,隔江对峙、鼎足而立的武汉三镇上,这些日子,不但是自然气候炎热,就是人们的情绪,也像滚水一样沸腾起来。尽管平日不问时事的人,也不得不关心起目前的政局来。
七月里,广东的国民革命军在广州I誓师北伐,才一个多月工夫,就完全打倒了湖南的老牌军阀赵恒惕,奠定了湖南全省的革命局面。接着,北伐军马上又沿着粤汉路向北挺进。
现在,战争已经紧逼到武昌城下了。像这样迅速变化的战争,历史上好像还没有过,真使人有神鬼莫测之感。三镇上的老百姓,刚刚才听说国民革命北伐军在洞庭湖南面全部解决了湖南的旧军阀,可是没有两天工夫,就像神话传奇一样,又听说北伐军已经在进攻粤汉路上湖北省境内的军事重地——汀泗桥了。
到晚上,神话的背景又北移到了贺胜桥……
三镇上的老百姓在偷偷地讲述前方的消息。有人带着讽刺和嘲笑,谈论着那位与北伐军对阵的老牌军阀头子吴佩孚,说是吴佩孚头天还气得胡子竖了起来,亲自监场枪毙了几个节节失利的将官,第二天,他自己也向后转了……现在,北伐军已经进逼到大江边。整个武昌城已在革命军包围之中。守城的反动军官刘玉春关起四城顽抗,希望吴佩孚派援军来呢。
汉口这边似乎还没有革命军马上过江的迹象。暂时是反动军官刘佐龙负责维持市面秩序。
市面上,夜晚八点多钟就开始了宵禁。戒严开始以后,根据吴大帅告示上的说法,凡是“形迹可疑”的人,就“格杀勿论”了。
在汉口西郊的工厂区,各大工厂的大门前,除了原来就设有的武装岗哨之外,近来又增加了些被叫作“巡逻队”的大兵。他们肩上挂着插有利刃的长枪,大铁钉皮鞋在厂门口的麻石地面上来来回回踏着,发出叮当的响声,真个是如临大敌,仿佛那些传说中飞驰前进的北伐军马上就会来袭击工厂了。
工厂区的东头,那条通向市区去的长街,一向是这个区最热闹繁华的街道。这几天,临街的各个店铺到黄昏就关上店门打烊了。
晚饭后,夕阳还散发着炙热的余威,半边天被染成火红,整个工厂区的高屋顶和树梢上,镀上了一层金光……街上的麻石还是滚烫的。空气像是凝滞了,热烘烘的,闷死人。这时,工厂区的街头巷尾,店铺前,小住户门外,听见木板拖鞋踏在麻石上的响声,到处是打赤膊或穿着短衫裤的人们,挥着扇子,坐在小板凳或竹椅上歇凉。
娃娃们在父母周围,成群结队地闹耍:捉迷藏,骑竹马,或者学两军对阵打仗冲锋……
从大江南岸传来了炮声……乘凉的人彼此望了望,会心地笑着,欣喜炮声越来越近了。有的人止不住压低嗓子谈论着北伐军神速的进展。
天幕完全被黑暗笼罩之后,炮击和枪声似乎更密了。乘凉的人也逐渐减少了,街上和小户人家的大门前,逐渐安静下来。只有兴华纺织厂一条条鸽子笼似的工房里面,还有一团一团的人,坐在小院子里小声聊天。他们手里的大蒲扇,在腿上、脚上拍得噼噼啪啪响,驱逐从四面八方飞来的蚊虫。小院子里太热了,任怎么乘凉,也没能消除一天的疲劳。就是已经进屋睡了的人,也在哼哼着,不只是热,还有臭虫、跳蚤咬人,睡得真不舒坦。
住在工房第三条院子里的青年女工杨文英,也和邻居们坐在院子里乘凉。她抬头望了望星星,抽了一口气,想起天亮前还得烧好饭带进厂去,屋里再热、再受罪也得进去躺下休息一会儿了。正预备起身回房去,只听得隔壁陈大婶问她的大姨妈——老女工王素贞关于标会的事,就又坐下不动了。
“大姨妈,我们标的那个会,这个月的钱,该你家得的吧?”
“我原先是想要哩!”大姨妈说,“可是,如今车不通,信不通,有钱也带不回去,要钱做么事?你们有哪个要,先让给你们吧!”
住在西院工房里的老工人、厂里都称他杨老老的,正来找陈大婶有事,这时插嘴说:“哎哟大姨妈,你家标会是为带钱到乡下去?真多余啦!哈哈……”
“多余?乡下哪年不指望我这里帮点?”
“哎哟,大姨妈,你的旧皇历用不得啦!”说到这里,他压低了声音,慢慢说,“你们粤汉路上的人,比我们先见天日啦!没听说吗,北伐军一到,城里组织工会,乡下组织农会,跟土豪劣绅、恶霸地主算账!要追回好些租息哩,哪里会稀罕你这几文?!”
文英和大姨妈两个,因为好久没接到家乡的信,正惦着,只要一听到有人谈家乡的事,总是不会轻易放过的。文英忙问道:“杨老老,你家也听到这话啦,可知道我们乡下的消息?”
“不消问,任什么地方都一样,只愁北伐军不来。”星月的微光照见杨老老多皱纹的脸上泛着微笑:“听,炮响哩,我们这儿也快了!”
大姨妈怕文英听到谈家乡又触起许多愁苦,就一边起身,一边催文英说:“文英,熬不住了,我们回屋睡去吧!”
文英知道姨妈的用心,笑了笑,随姨妈回房去了。文英和她的姨妈——没儿没女的寡妇王素贞同住在一间工房里。娘儿俩回到屋来,连灯都没点,借着淡淡的星光,摸上床睡了。好半天,两个人都翻来覆去没睡着,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