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思乱想跟回忆不同。回忆是生活刹那间在别处的再现,而胡思乱想则是一系列无法兑现的计划,或者是大脑自身的磨炼。别人可能认为这种磨炼对大脑有害。我不这样看。我认为不断地产生新想法,又不断地抛弃新想法,是生命力的标志。但是,胡思乱想经常也让我有自己终将一事无成的焦虑。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犹豫。我不切实际。我优柔寡断又霸道专横。我在极度的孤独中胡思乱想。我将因为胡思乱想而一事无成。
但是,人为什么一定要做成什么事?形形色色的成就也许正好就是构成混乱世界的要素。五花八门的成功也许正好就是混乱的根源。混乱的世界中挤满了欲壑难填的个人,匆匆忙忙的个人,成功或者奢望成功的个人。
我突然注意到对面的墙上有一条非常醒目的铅笔印迹,而且很长。是谁在那里留下的?它在那里已经多久了?为什么以前没有沣煮讨7
刚吃过晚饭,突然就感到了一阵无法抑制的冲动。我飞快地骑上了车。我很快就冲进了办公室。我迅速打开自己的抽屉。我一口气读完了Z的信。
这其实是一封很平常的信。它的厚度与情绪没有任何关系。z既没有激情地表达她对我的思念,也没有理智地清算我们的关系。它的厚度来自它的琐碎。这是一封与前几封信一样的信,一样没有什么意思的信。我现在写给z的信肯定也让她有同样的感觉。我在写信的时候自己都会觉得非常乏味。是应该结束的时候了!我们的关系中也许真的存在着感情,像我们曾经相信的那样。但是,感情是无法与时问、耐心和平庸的生活抗争的。
我将信折好,重新放回信封里。我茫然地望着墙上的那一道铅笔印迹。我又开始胡思乱想。我想到六十年之后,在Z的弥留之际,我茫然地走进了她的病房。她没有睁开眼睛,因此那不能算是我们的重逢。她哪怕睁开了眼睛也不会有任何改变:我们已经不可能重逢,因为她的家人告诉我,她已经不再认识任何人了。我还没有来得及在她的病床边坐下,我还没有来得及感叹,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就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这么晚了,怎么会有人来敲我办公室的门呢?会是机关里的打字员吗?同事们都说她很喜欢我,说她朝思暮想着我。这很荒诞,因为她不在我面前的时候,我不会对她有任何感觉,而她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对她只有很坏的感觉。我有点紧张。这么晚了……如果打字员这么晚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会有什么样的感觉?
我将门打开。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个陌生人,一个看上去六十来岁的陌生女人。“我的鸡丢了,”她胆怯地问,“它会在这里吗?”她伸长脖子使劲往办公室里面张望。
我也转过脸去,扫视了一下没有任何生机的办公室。“应该没有。”我说。 “我可以进来找找吗?”女人仍然是胆怯地问道。
我将她让进办公室。她十分专注的寻找让我觉得她并不是为了找到什么,而是为了“找”的本身才来的。所有的角落找过了之后,女人绝望地叹了一口气。“唉,真的没有。”她说,“我已经找了两天。”
我仍然站在门口,想在她离开之后立刻关上办公室的门。我完全没有想到她竟会在沙发上坐下来。“我可能永远都找不到它了。”她说。她的语气说明她还有许多话想说。
我觉得有点尴尬。我什么都不想说。但是,我不知道怎么会突然问道:“那是一只什么鸡呢,你这么想找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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