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以江南，特别是嘉兴地区特有的风土人情、民俗传说为背景，描写了江南两个普通农家妇女的坎坷命运，并通过她们和她们家人的故事，讲述江南地区的社会生活及其变迁。故事的主人公名字为阿金、二宝，阿金是“我”的奶奶，二宝是“我”的外婆，“我”是她们唯一的孙女和外孙女。她们一生都在老家这块土地上生活，两个几乎大字不识的农村妇女，将自己的经历与生活讲述给“我”，那里有生活的艰辛与无奈，有处事的经验与智慧，也有对新生活的感恩。

魏丽敏，浙江桐乡人，已出版人物传记两部，另发表小说、散文和评论多篇，现供职于某杂志社。

阿金篇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二宝篇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尾声
后记

过去的终究都已过去，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对奶奶好一点。
我带她第一次坐飞机，她幸福得像个小姑娘，趴在窗口看云。
她对我说：“如果你外婆还在，你就带我们一起来了！”
字里行间透露着浓浓的温情，文字细细读来非常温暖。

想写外婆和奶奶的故事，已经在心里想了很多年，久
到我还未知自己会以文字为生。腹稿在心里一点点打，一
点点发酵，直到这两年才逐渐落实。其实很多事都是小时
候外婆和奶奶亲口讲的，我本想做个记录者就好。听的时
候不觉得，写的时候才发觉有很多的不合理，为此打扰了
身边很多的亲人与老师。原以为都已准备好，但是写的过
程才深感实践与想象之间的差距。甚至有些近乡情怯的感
觉，越熟悉的东西写起来越困难。一点点写，一点点删，
周而复始，始终不见成效，进程比预计慢上数倍，一度焦
虑，头顶的白发长了拔，拔了再长。原本写作的乐趣变得
痛苦难耐，好几次想过要放弃，这完全是自不量力的一个
决定。如若不是身后签订的承诺书，此事大约已作废。
支撑我坚持下去的一个信念，便是我的奶奶，她已是
81周岁的高龄，与我有血缘关系的祖辈只剩下她一人，看
着她将种植农作物当乐趣的模样，我不知道眼前的景象还
能欣赏多少年。这些年家人将她当小孩宠着，婆媳三人会
一起出去短途游，陪她做她愿意做的事。我想在她有生之
年完成以她名字命名的作品，这成为写下去的最大动力，
于是有了一个个枯坐电脑前的深夜，一次次颈椎疼痛的瞬
间，一点点的坚持。写作的过程并不顺利，也想过是否需
要辞职去完成。我需要大段的时间，而这明显很奢侈。白
日与各种文字打交道，晚上甚至不愿意去触碰与文字相关
的任何东西。写作是清苦的，这点我清楚，毕竟这并不是
我的第一部作品，也不是最长的，可是却是写得最苦的。
静坐电脑前，不敢去翻微信朋友圈，别人在玩耍时，我正
绞尽脑汁，我甚至怀疑自己得了焦虑症。
逝去亲人的模样，时常出现在脑海中。外公走的时候
，我妈妈才8岁；外婆走的时候，我16岁；爷爷走的时候，
我22岁，转眼这么多年过去。我自己眼角的皱纹都已经掩
盖不住，而回想起来心里总有块地方是空的。他．们临终
前，我谁也没见着。爷爷睁着眼不肯咽气的模样我总能想
象出来，环顾四周眼巴巴地等着我，大伯告诉他：“小丫
头赶不回来，你放心走吧！”这句被转告的话，多年来回
荡在耳边，想起时依旧会泪腺决堤。其实我怨恨过父母，
明明我可以陪着外婆，陪着爷爷走完最后一程，了了彼此
的遗憾，他们却擅自替我做主，连选择的权利都没有给我
。事后的哭泣再多，也始终没有办法弥补心里缺失的那块
。
外婆过世时，我曾告诉父母，以后不要瞒着。爷爷咽
了气，爸爸才打电话通知我。我在大学的阶梯教室内接受
了无数人诧异的目光，因为我的哭声惊扰了他们。多少年
没有在人前的哭泣，那一次哭得彻底。这一天其实来得并
不突然，知道他得病后的一年多时间里我连手机静音都不
敢，我知道这一天会来，明明已经有心理准备。可是真的
来到时，还是无法接受。相处二十多年的人，从此便这么
阴阳两隔了。
爷爷是我亲手摸过的第二个死人。那天我忽然觉得，
我可能是有暴力倾向的，在外婆之后，我竟然再一次地将
一个已经把寿衣穿戴整齐，又按照传统包裹住的死人给拆
开了。农村的遗体告别仪式看到的不过是一个躺在门板或
棺材里的尸体，如果不是布料颜色的差距，你会以为是木
乃伊，根本见不到脸，而我是唯一没赶上送终却还能见一
面的人吧，其实该到的亲人只有我没被通知。那是个初夏
的日子，学校正准备放暑假，过不了几天，我就能有整整
两个月的时间像之前那样陪着他了，躺在他的身边，给他
捏捏因为卧床而酸痛的肌肉，给他剪一下脚趾甲，挠一下
痒痒，跟睡在房内另一张床上的奶奶一起陪着他说说话…
…因为赶回学校准备期末考，我才连着半个月没有回家，
我走那天，我知道他不想让我走，可是怕耽误我学业，我
总以为没那么快的，出院那天医生说的日子我们总是在一
天天延后的，所以我总觉得还会有时间的。
后来回想，他是有意识到些什么的，以前每次走的时
候从来不像那天那样拉着我的手不肯松开。他眼睛红红的
样子，竟是我记忆里最后的模样。如果知道是那样，我是
不会走的。过去了多少年，我就后悔了多少年。如果时间
可以重来的话……可是不能，对吗？
泛着青色的脸，在这个夏天有些凉意。我的举动惹得
奶奶大哭，伯父担心奶奶晕过去，过来阻止我。他们不让
我的眼泪滴在死者的脸上，其实我只是想摸一摸，亲口说
一声：“爷爷，你等的小丫头回来了！”可是，为什么就
不等等我呢。其实，他等了。奶奶说她那天不知道为什么
忽然就是睡不醒，我妈妈和伯母在楼下准备中饭。如果不
是请来帮爷爷打点滴的护士姑娘想驱赶那只飞入屋中的大
鸟，奶奶不会从瞌睡中醒来，也不会发现爷爷流着泪看着
她。早饭时还好好地，那时却已不会说话。奶奶哭着将妈
妈和伯母喊上楼来，她们给所有应该到场送终的人打了电
话，唯独漏了我，有意识地遗漏。据说，爷爷看着围了自
己一圈的近亲，盯着大伯，想努力地开口，可舌头已软绵
无力。大伯握着他的手，让他不要等我了。可我明明能回
来的，我可以不去跟同学吃饭，可以不回教室复习的……

第一章
尉家村在清晨里安静地醒来，连鸟鸣声都没有。这个江南水乡星罗棋布的村庄中的一员，小得难以在地图上找寻。但对于某些人而言，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便是她全部的世界。尉家村临水而建，一条途经的河流分出的支流成就的断头河又将村子分为两半，村人称之“河南”“河北”，内河之上横跨四块大石铺就的简陋石板桥，贯通南北。江南水乡喜以几方水田，一条河道或是一条小道划分村落，所谓尉家村其实不过三十来户人家，村内婚丧嫁娶，搭桥修路等，全靠互相帮助。村里最年长的人也不记得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在这里安家落户，世代繁衍的了。没有族谱，凭着口口相传，传颂过往，传承辈分……也许曾经大家都是一样的，经过几百年、上千年的发展，贫富有了差距。沿河石块铺就的桥垌，也就是河埠头，在公用之外又有了私家用途，承担人们洗涮饮水出行之用，这在尉家村是身份的象征。
似乎只要是个村，村头就得有棵大树，尉家村的村口有棵枣树。枣树不好，夏天会长刺毛虫，所以这里从来不是村里人闲谈纳凉的地方。枣树的不远处是尉家村最大最好的桥垌，边上插着的木桩上还拴着几条船，它们的主人是枣树下的尉家村地主尉少明家，尉少明身有残疾，所以桥垌铺得很是平整，不过他家实际掌权做主的是他的老娘，尉家村的人习惯称她“地主婆”。跟尉少明家间隔一条弄堂，毗邻而居的那户是瘸脚阿三家，也算是村里的殷实之家，他家的桥垌明显比尉少明家的小了很多，不过新很多，显然造得晚一些。据说两家祖上是一家，恩恩怨怨却不少。农村永远不缺八卦，还能世代流传，相处了这么些年，谁家祖上那点事都能偶尔被翻出来说一说，没什么事能捂得住。只是如今，这个原本还算富足的村子却处在风雨飘摇中，除了村口那两家，大约谁家都吃不上饱饭了，茶余饭后的谈资已暂时退出历史舞台。
饿，是阿金现在唯一的感知。这种侵蚀五脏六腑的感受，让她出现了幻觉。光，很刺眼。晕倒，是此刻的最佳选择，但阿金却选择咬牙抵御，这种被称之为毅力的东西，阿金不屑去懂，也无力去懂。
天气好得万里无云，天蓝得如此单调又深沉。阿金轻轻地抬起一条胳膊，它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完全不听使唤，试了好几次才终于将它抬到合适的高度，五指并拢，挡在眉毛上，好让眼睛可以睁开，光从指缝中透出来，带着肉的红，多久没看到过肉的颜色了，她都觉得这个颜色有些陌生了。今天透出的光，似乎比昨天更大束一些，奢望地用一下力，还是无法将指缝的间隔缩小那么一毫，瞬时又无力地快速垂下手，前后晃荡一会儿才停止，瘦骨伶仃地败给地心引力。看不清原色的上衣袖口，破破烂烂，流苏一般随风摇摆，连针线都找不到可以驻足的位置。手腕处露出一个硕大的骨结，原来它可以长得这么圆。阿金的手就这么垂挂在袖口下面，这层皱皱巴巴的皮下是否还有一丝肉，手指的每一节都畸形地伸展着，显得极长。
留给阿金准备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但只要她活着，她就想坚持。8岁的她，展现出了惊人的毅力。也许就是这份毅力，让她后来的身高没有达到预期，她将这归结于——饿的。
饿成这样，原本该在家喝水少动，没有农活的话，阿金就尽量减少外出，以免浪费体力。江南水乡不缺水，鱼米之乡却缺粮。这几日水喝得太多，腿已经开始肿了，脚上的草鞋只能改穿为拖。她不知道父母是不是已经发现，毕竟只要稍微一用力，她的腿上就能摁出一个坑。他们根本不会发现，她转念一想就发现了这个事实，而且不得不认定。不过，今天得稍微允许自己多吃一口，要不然她会比哥哥阿生先离开这个世界，为了打定主意，她突然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头真晕呢。（P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