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歇尔·莱里斯著的《成人之年(精)/法兰西思想文化丛书》是一部自传，但它并非通常意义上的自传，书中记述了作者对过去的记忆，梦境与图像，以及性的困惑，在这里我们找不到他的生平事迹，有的只是数不清的生命片断。看似繁杂的文本既不以时间为序，也没有什么内在逻辑，但这些片段的指向只有一个，就是弄清楚自己，并通过认清自己而给“人”下一个准确的定义。这种忏悔录式的文本将作者最隐私的内心世界暴露在读者面前。

“法兰西思想文化丛书”总序
文学斗牛术
“我刚过三十四岁”
衰老和死亡
超自然
无限
灵魂
主观与客观
Ⅰ 悲剧
Ⅱ 古代
古代女性
女武士
牺牲
妓院与博物馆
家中精灵
唐璜和骑士
Ⅲ 鲁克丽丝
舅舅，杂技演员
戳瞎眼
被罚的女孩
殉道者
Ⅳ 朱迪特
卡门
格鲁
莎乐美
埃莱克特拉，大利拉和弗罗里亚·托斯卡
幽灵船
纳尔基斯
V 霍洛芬斯的头颅
割喉
发炎的性器
伤脚，被咬的屁股和开花的脑袋
噩梦
哥哥敌人
哥哥朋友
伤口缝合
Ⅵ 鲁克丽丝和朱迪特
Ⅶ 霍洛芬斯之恋
凯伊
霍洛芬斯的盛宴
Ⅷ 美杜萨之筏
女人图案的头巾
流血的肚脐
注释
译后记

20世纪90年代，北京大学法国文化研究中心（
前身为北京大学中法文化关系研究中心）与三联书
店合作，翻译出版“法兰西思想文化丛书”。丛书
自1996年问世，十余年间共出版27种。该书系选题
精准，译介严谨，荟萃法国人文社会诸学科大家名
著，促进了法兰西文化学术译介的规模化、系统化
，在相关研究领域产生广泛而深远的影响。想必当
年的读书人大多记得书脊上方有埃菲尔铁塔标志的
这套小开本丛书，而他们的书架上也应有三五本这
样的收藏。
时隔二十年，阅读环境已发生极大改变。法国
人文学术之翻译出版蔚为大观，各种丛书系列不断
涌现，令人欣喜。但另一方面，质与量、价值与时
效往往难以两全。经典原著的译介仍有不少空白，
而填补这些空白正是思想文化交流和学术建设之根
本任务之一。北京大学法国文化研究中心决定继续
与三联书店合作，充分调动中心的法语专家优势，
以敏锐的文化学术眼光，有组织、有计划地继续编
辑出版这套丛书。新书系主要包括两方面，一是推
出国内从未出版过的经典名著中文首译；二是精选
当年丛书中已经绝版的佳作，由译者修订后再版。
如果说法兰西之独特魅力源于她灿烂的文化，
那么今天在全球化消费社会和文化趋同的危机中，
法兰西更是以她对精神家园的守护和对人类存在的
不断反思，成为一种价值的象征。中法两国的思想
者进行持久、深入、自由的对话，对于思考当今世
界的问题并共同面对人类的未来具有弥足珍贵的意
义。
谨为序。
北京大学法国文化研究中心

米歇尔·莱里斯著的《成人之年(精)/法兰西思想文化丛书》用一种残酷的直白剖析自己的身体与灵魂。
莱里斯将自传视作应用记忆来讲述记忆的活动，将自己写作的行为作为镜像投射到自己的作品中来，他通过书写自己、描绘自己，让生命存在于这种写作的过程当中。换句话说，莱里斯是在用生命写作生命。

米歇尔·莱里斯（Michel Leiris，1901-1990
），20世纪法国作家。他是“一战”后巴黎艺术大
爆炸黄金时代的一员，见证了20世纪几乎所有的运
动与思潮。作为民族学家，他参与了30年代初那次
著名的穿越非洲的人类学考察，写就了那本“反人
类学”的人类学名著《非洲幽灵》（L'Afrique
fantome）。他更是一位以探究、剖析、袒露自我而
试图触摸绝对真实的作家，以自身的写作实验，重
新定义了自传文学，并赋予其现代意义。因作品《
成人之年》（L'Age d'homme）和四卷本的《游戏规
则》（La Regle du jeu），莱里斯被赞誉为20世纪
的蒙田、卢梭，然而比起两个前辈，他显得“更古
怪，更严厉”。作为大画商康维莱尔（Daniel-
Henry Kabnweiler）的女婿，他与现代画家中最重
要的几位（马松、毕加索、米罗、贾科梅蒂、培根
）交往颇深，亦是20世纪先锋艺术最早的鉴赏者、
批评者与收藏者。 《成人之年》这本自传1930年
开始动笔，1935年完成，被交到伽利玛出版社编辑
让·保兰（Jean Paulhan）的手中，直到1939年付
梓。起初，这本书不是一本真正意义的自传。莱里
斯应朋友乔治·巴塔耶的邀约为巴塔耶编辑的一套
色情文学丛书撰写一部小说。莱里斯迟迟不知如何
下笔，便向巴塔耶试探，是否可以写一部从自身出
发，触及色情这一主题但非虚构的作品。得到巴塔
耶的首肯后，莱里斯开始搜集整理童年、青年时代
发生在自己身上有关色情的事件，对于色情的幻想
，围绕色情的谵妄，写成《鲁克丽丝、朱迪特和霍
洛芬斯》（Lucrece, Judith et Holopherne）。
他往往将自己的性困惑与历史传说中的人物相对应
，例如把自己被阉割的幻觉比喻成遭犹太女英雄朱
迪特枭首的亚述人首领霍洛芬斯。通过逐层的剖析
，从色情的视角，将一种简单的忏悔转化成记忆的
缩影和对生命全景式的观照。
不幸，巴塔耶的色情文学丛书因被查禁而夭折
，莱里斯的手稿也被搁置在抽屉中。直到1934年，
莱里斯才将它重新翻出，并以此为基础展开他新的
自传写作。重新改写旧书稿的念头其实另有原因。
从1929年到1935年，米歇尔·莱里斯因为酗酒、写
作的困境和性的障碍断断续续地接受精神分析治疗
，他的医生阿德里安·博莱尔同时也是巴塔耶和雷
蒙·格诺的医生。在博莱尔的鼓励下，巴塔耶完成
了《眼睛的故事》（Histoire de l'oeil），格诺
写就了诗体自传《橡树与狗》（Chene et chien）
，莱里斯则动笔重写了他的《成人之年》。
虽然莱里斯在1929年时就已经疏远了布勒东和
超现实主义运动，但正如他自己所说的，事实上他
的写作仍受着超现实主义的影响。《成人之年》并
非通常意义上的自传，书中充满了他过去的记忆、
梦境与图像，以及性的困惑。在这里我们找不到生
平事迹，有的只是数不清的生命片段。看似繁杂的
文本既不以时间为序，也没有什么内在逻辑，但这
些片段的指向只有一个，就是弄清楚自己，并通过
认清自己而给普遍意义上的“人”下一个准确的定
义。这种忏悔录式的文本将作者最隐私的内心世界
暴露在读者面前。莱里斯试图通过这种办法重新确
立自己与亲人、朋友和周遭世界的关系，使之不再
有任何虚伪与矫饰。他不惜冒着众叛亲离的危险，
因为“如果写作仅仅是‘美’的、不痛不痒的、不
冒风险的；如果写作这个行为没有像斗牛士一样，
需要面对与公牛锋利犄角相当的东西；……如果写
作带来的只是芭蕾舞鞋似的虚幻浮华，写作这件事
是不是无甚价值”？对他来讲，文学更应该是一种
反向的“介入”，不是我们通常所说的用文学来介
入现实世界，而是将作家自己完全毫无保留地介入
到文学中去。
就像《霍洛芬斯之恋》一章，莱里斯既讲述了
自己从初恋到婚姻的一段经历，同时，故事也是从
个人视角对“一战”后法国“疯狂年代”的一次全
景式的描述。战争随着美国介入而结束，美军中的
黑人士兵又将刚刚在美国诞生不久的爵士乐带到了
欧洲大陆。这种混杂着黑人苦痛与欢乐，融合着非
洲元素与欧洲传统的音乐，一经抵达法国就马上融
入了战后狂欢的大氛围当中，如同作者所说，“战
后大放纵的时代，爵士乐成为一个召集的信号、一
面狂欢的旗帜、涂抹时代背景的色彩”。正是在这
样的背景之下，年轻的莱里斯与他的朋友们混迹于
酒吧、演出和舞会，通宵达旦、彻夜狂欢，他的恋
爱故事也就融会贯穿其中。莱里斯试图用自己毫无
遮掩、近乎残酷的坦诚来呈现出自己的情感经历，
他将自己比喻成霍洛芬斯，“头颅羞辱地沉浸在血
污之中，在发酸的酒浆和浪漫的朱迪特污迹斑斑的
裙子之间”。
1946年，当米歇尔·莱里斯为《成人之年》的
再版撰写序言时，正值战后人文大反思。对于这个
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的作家，如果说前一次大战时
莱里斯还年轻，并未对战争有足够的反思与感悟，
那么当第二次世界大战来临时，自信已经足够成熟
的莱里斯面对这毁灭性的灾难与灾难对世界、对人
类自身无理性的摧残时，却又不禁怀疑文学或者艺
术是否还有存在的价值？在《文学斗牛术》

一幅深度肖像，再现了对人类内心敏感之处的
探寻，它并非简单罗列的年表，而是用回忆、事件
之线编织起一张严苛的叙事之网，我们在这幅画中
所见的是一个近乎极致的坚定人物和一种有关真实
的广泛再现。
——莫里斯·布朗肖
在这里，语言挤占着、忙碌着，显得热切、忧
虑又快活，它一刻不停地紧盯着书写它的人。是语
言在书写莱里斯，一天天、一步步，细腻、亲密、
精致、具体。
——让-吕克·南希
谈到米歇尔·莱里斯，把他创作自传的方法和
他做田野调查的方法做一个细致的比较，将非常有
意义，因为事实上这两者几乎是同一回事，因为它
们有着相同的严苛的准则、相同的勤勉不懈，正是
这种意志得以还原真实，一种毫不妥协的完全的真
实。
——克洛德·列维-斯特劳斯

文学斗牛术
法国法律为其属民划定出成熟年纪的界限，我们只能生而服从。于是在1922年，《成人之年》的作者遭遇到自己生命的转折，这也是本书名字的由来。那是“大战”后的第四年，他所经历过的这场战争对于他，就像对于他那一代的很多孩子一样，用他们中一个人的话说，那仅仅意味着漫长的假期。
从1922年开始，对法定的成年与事实上的成熟应该在理论上的吻合，他不再抱任何幻想。直到1935年，结束此书时，他确认自己的存在已经历了足够多的考验，以至于可以夸耀地宣称自己成人之年的到来。如今是1939年，“一战”后的那些懵懂青年，真切地看到这太平世界摇摇将倾。他们曾带着真正的热情全身投入其中，努力地表现出成熟的荣誉感，然而他们却终感绝望。作者毫不掩饰地承认，当他未来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经受了前辈们所面临的同样痛苦的考验后，他真正的“成人之年”仍有待自己去书写。
这书名今天看来似乎定得有些轻率，但鉴于作者无论如何也没有违背写作此书的初衷，他有理由坚持保留它。这初衷就是寻找一种生命的完满，而这完满只有在净化（catharsis）和清空之后才能获得，文学创作似乎是最合适的工具，特别是我们称之为“忏悔”的方式。
近些年来，自传式的小说、日记、回忆录、忏悔录形成了一股让人难以置信的潮流（仿佛，谈到文学作品，我们不再关心何为创造，只从表达的角度考虑创造。我们审视作品背后时隐时现的人，而不是作为编造之物的作品）。《成人之年》也毛遂自荐，它的作者并非想自我夸耀什么，只是试图以尽可能的明晰和真诚来讲述自己。
然而总有一件事使他坐立不安，让他思绪纷乱，无从下笔：如果写作仅仅是“美的”、不痛不痒的、不冒风险的；如果写作这个行为没有像斗牛士一样，需要面对与公牛锋利犄角相当的东西（这里应嵌入作者觉得最为珍贵的形象之一），因为这其中蕴藏着致命的威胁，赋予艺术人性的真实；如果写作带来的只是芭蕾舞鞋似的虚幻浮华，写作这件事是不是无甚价值？
将自己情感和性的种种困扰公布于众，公开忏悔——他无比羞愧的缺陷与怯懦——这种方式就如同将一只牛角的阴影引入到文学中来。也许这会让作者显得毫无优雅可言，甚至粗俗不堪，但这无疑会为他带来某种改变的希望。
上面就是我为《成人之年》在那场“奇怪战争”爆发前夜写就的序言。今天，我在勒阿弗尔港（Le Havre）重新读它。这是我第九次来到这座小城度过我短暂的假期时光。在这里我很早就结识了各式各样的人物（我的朋友兰布尔、格诺、萨拉库，他们就出生在此地；我认识在这里教书的萨特是在1941年，就是这一年，大部分留在法国的作家开始聚集在一起反抗纳粹的统治）。如今的勒阿弗尔港，从我的阳台望去，一大半城市仍在废墟当中。这阳台的视野足够开阔，港口的景象尽收眼底，仿佛它存在的意义就是去估量那些落在市中心的炸弹将城市夷为平地的慑人灾难。一切就好像是一次摧毁重建，在最真实的世界里，在人们赖以生息的土地上，一次笛卡尔著名理论的大实践。从这个层面讲，《成人之年》所涉及的个人生命的辗转，一下子变得无足轻重。尽管，在理想的状态下，诗人的努力和真诚得以再现，然而他那种私密的苦痛在战争的恐怖面前似乎不值一提，即使是撕心裂肺的疼痛也终究显得不合时宜；我不禁自问，在被扭曲世界的无尽喧闹中，那些狭隘的关于自身困境的呻吟是否还有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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