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竹井带我走进了这家店,我们已经在这里待了一段时间,而我却迟迟没察觉到那个女孩的存在。
当我发现她,她就在吧台的另一边替我和竹井换酒杯。她换了几次酒之后,我瞄到她放下威士忌的右手,袖口上有袖扣,袖口露出白色绷带。看到绷带的那一刹那我的记忆顿时苏醒,她白天的脸和现在的脸在我脑海里合而为一,我差点叫出声。打从我一坐上高脚椅,对方就发现我了,但她却面不改色,即使知道我已经发现了她,刻意注视着她,她的视线也绝不和我相会,继续保持若无其事的表情。
我偷偷观察她,发现她和其他几位酒保一样摇着调酒杯。她调酒、挤青柠、从密封罐中取出橄榄、切芝士。她身穿方领的白色衬衫和黑色短背心,一副端正干练的模样,身段和手法干净利落,可说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她从酒柜取出酒瓶转开瓶盖,手掌的动作宛如飞舞一般,熟练的程度远超过其他男酒保。
我惊讶不已,此刻她给人的印象和面试时落差太大了。现在的她,不过是在昏暗的灯光下做几个规律且静默无语的动作,当然旁观者的我也醉得不轻,但她的变化太过于惊人,我们十二小时前才在公司进行三对三的面谈,哪会想到她有如此神采奕奕的一面呢?
竹井已经醉倒了。他趴在吧台上发出微弱的呻吟。我看了手表,已经过了午夜两点。该是散场的时候了。
在前两家店喝酒时竹井还会礼让我。今晚约我出来喝酒的也是他。但在过了十二点之后,我们一路喝到这家位于南青山的餐吧,他说他是这里的常客。到了这里他就开始挖苦我,那种挖苦与我和同事喝酒时必定听到的冷嘲热讽不遑多让。竹井是我大学时代帆船队的学弟,因此关系也较为亲密。当年我担任队长,带队拿到全国第一,他是我的队员之一,也是我邀他进了现在的公司。我一直很关照他,我调任到人事部时,也只挑了竹井一人一起转调。我如此厚待竹井,他却还是会在几杯黄汤下肚之后有意无意酸我几句。一开始他还把内山骂得一文不值,最后却一脸世故地说:“桥田学长你实在太身在福中不知福了啦。虽然你现在高高在上,不过也得了解民间疾苦啊。想想内山部长的心情,四月突然从企划室空降来了一个小他一轮的后辈,还让这小毛头掌管所有录用事务,他当然不服气啊。他这次的做法你说卑鄙嘛当然很卑鄙,不过反正内山部长也不是你的对手嘛,你就稍微体谅一下,不要变得太阴险,随便应付应付就过去了,这才是成熟人的智慧,不是吗?”
最近我对于这类的说辞极度反感。这几年来,我常被揶揄说是“高高在上”、“金怀表”、“像剃刀般敏锐”、“社长的心腹”,等等。尤其我在五年前转调到经营企划室,去年又以特例被拔擢为室长之后,这类揶揄的话就经常在公司内流传。之后我又在今年四月被任命为人事课长,从此我甚至认为大家看我的眼神都带了一股杀气。
这次人事部长内山的行为确实是冲着我来的。公司在三月的高层经营会议中,决定大幅更改大学毕业生的录用办法。我在经营企划室花了一年的时间拟定录取制度改革计划,也因此在春季异动中转任到人事部。而内山却在最后一刻,也就是实际执行新人的录取事宜时,把我从执行团队中除名。这是一个星期前,七月初的事情。
新人的录用事务原本属于人事课长的职掌,部长则是统筹公司内部人事。但内山却宣布今年他要亲自指挥新人录用,并片面决定只让我负责短期大学及职高毕业生录用部分。
“这是你第一次负责人事,而且还年轻嘛,今年一年就让我来示范,你要好好学习。反正明年起这都会变成你的职权。”
我比前任的人事课长小了八岁。内山指示我的职务内容时,顺便讽刺了我几句。他是本公司的董事兼人事部长,我当然无力反驳。况且他和我各自隶属于敌对的派系,他所属的宇佐见副社长派如今势力逐渐没落,公司内部谣传他明年必将调离总公司,转调到子公司当专务或常务。我身为现任社长的爱将,必然成了他的眼中钉。总之,内山这次明目张胆地剥夺我的职权,只因为他希望在遭公司贬职之前报一箭之仇。
我不是不痛恨内山的小人行为。我从四月就开始负责新人录用的准备工作,因此当我听到这项消息时也曾是一肚子火。但如今,当时的怒气早消了。竹井说:“别变得太阴险。”把我说得好像比内山还要奸诈,事实上我丝毫没有这样的念头。再说,我根本没想过“内山不是我的对手”,更没笨到自以为了不起,觉得自己“高高在上”。P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