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兹海默症是一种不可治愈、不可逆转的疾病,我们从来无法从病人那里清晰得知那逐渐被遗忘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他寻找的不是记忆中的美好事物,而是记忆本身。
只希望,最后消失的记忆,是爱。
《荒野》作者萨曼莎·哈维被誉为21世纪的弗吉尼亚·伍尔芙
入围布克奖、橘子文学奖
雅各布大脑逐渐被病魔清空,即使在自家门口也会迷路,但他依然努力挺直腰杆,保持一份有尊严的人生。随着文字的脚步,我们进入他思维深处。那里,虽然记忆裂成碎片,如同细沙一般从指尖缓缓流逝,但一切仍然无比鲜活,充满激情。
只希望,最后消失的记忆,是爱。
《荒野》是作者萨曼莎·哈维的第一本长篇小说。《荒野》一出版就受到了广泛关注,成为2008年伦敦书展重点书,继而成为2009橘子文学奖决赛入围作品,2009年布克奖初赛入围作品,并获得了贝蒂特拉斯克处女作文学奖。书评家将她誉为21世纪的“弗吉尼亚·伍尔夫”。《哈泼时尚》杂志将作者评选为2009年最值得关注的三位女性之一,她也是该杂志邀请专访并将其照片作为春季版特刊的唯一一位作家。
在一片被遗忘的往事与名字的浩瀚大海中,有若干片段以惊人的浮力浮出水面,它们既缺乏合理的顺序,又互不相关。之前他一直把视线投向身下的大地,所以当他把注意力转向地平线和头顶的天空并感受到它们的辽阔时,觉得不可思议。现在他搜寻着微小的景物,希冀从中得到安慰:黝黑平坦得失去立体感的沼泽地、三千英尺下的监狱和操场、一群环绕椭圆形跑道跑步的男人,被污染的郊区风景。
飞行员喊着什么,指向右边。远处,有人正在砍伐一片树林,他们能看见树木一棵接一棵倾斜倒地,像火柴棍似的。
“从这儿望下去,一点也不像真的!”飞行员大喊道。
“嗯,”他回答,“鹌鹑林。在倒下。”
他探身向前,拍拍飞行员的肩膀,却不明白自己这个动作是何含义。也许是表示想着陆——他希望返回地面,他感到恶心,还有一点害怕。不管怎样,飞行员一定误把他的手当成了飘动的围巾,或一只飞错航线的鸟,因为他并没有掉转方向。
“我的儿子!”他大喊,“在那下面,在监狱里!”
飞行员点点头,竖起大拇指。也许他并没听懂。
“那座监狱是我造的,新建的部分,六十年代的时候,”他迎着风大声说。
“嗯,”飞行员回答道,“丑极了,我同意。简直大煞风景。”
他鼓起勇气,尽可能探出身体。能看到儿子吗?他们能看见彼此吗?他怀着隐隐的嫉妒看着那些跑了一圈又一圈的男人,他们好像蚂蚁一样动作机械而有规律。那个是亨利。不,他认错了。是那个,可能。或者是那个?根本无法辨别,他最终得出结论。从这儿看,他们全都一样细小,而且风模糊了他的视线。监狱朝他们身后掠去,飞行员折向东面,一段海岸线跃入眼帘。
“我的儿子疯了,”他对飞行员高喊。鉴于世人对疯子比对罪犯抱有更多的同情,他需要立即澄清这一点。“有一阵子,在他母亲过世后。”他修正道。毕竟,即便对疯子,世人的关心也只能维续一小段时间。
飞行员的回应被吹散在风中。听起来有几分像“不”,仿佛就连这风、这周遭的空气,也完全不同意他的说法。
为了平复起伏的情绪,他把目光集中在飞行员粗大的脖子和衣领上,想知道制作衣领的材料叫什么。不是皮革,但类似皮革,是一种非常普通的材质,某种他应该知晓的东西。他曾经知晓的东西。他小心翼翼地伸手摸了它一下,然后缩回来,两手紧握在一起托着下巴。他合上眼,胃里感到一阵轻微的搅动。但愿飞机能飞得慢一点,或低一点。
此时,他尽量把心思放到亨利身上,想起的却尽是往常那纷乱鼓噪的图像。海伦死后,亨利举着把切肉刀跑过马车房后的田地,一边追赶一架飞机一边高喊道:“上帝啊,你这个该死的混蛋,快给我回来!”也许有人会说,这不是一段美好的回忆,但他会反驳,他寻找的不是回忆中的美好事物,而是回忆本身。用回忆的味道和触觉,来证明自己的存在。他再度探身向前,试图引起飞行员的注意。
“快降落了吗?”他成功地说出口。P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