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已经是十四年前的事了。时光真是流逝得太快了,十四年前,如今已显出疲老之相的人,那时候还正年轻着呢!那一年,白若川年纪四十还不到,忽然就闹了离婚。事情来得有些急,对方有许多不近情理之处,自若川一时想不开,这天,独自走到临海的大桥上,呆呆地望着海水,很想一抬腿,就跨出桥栏去——什么荣辱,什么得失,都一了百了吧!
就这样,两个小时过去了,耳边只有风声和车声。斜阳远远地挂在天上,很纯净,海也很纯净,海天之间,有白鸥在悠悠地飞。世界是这么好,为何路就像走到了尽头了呢?白若川在两个小时中,把几十年间的事,翻来覆去地想了个遍。就在这时,手机响了,老板心急火燎地问:“你在哪儿?”白若川下意识地答道:“在大桥上。”老板是什么人,什么事没见过,于是猛喝了一声:“别动,你就在那儿等着!我有个急事,要和你一起去办。”讲完就挂断了电话。不到十五分钟,一辆奔驰车,山豹子一样窜到了白若川身边,猛地刹住。老板和一个马仔跳下车来,不由分说,把若川架上了车。那阵势,简直像绑架一样,惊得过往车辆连连鸣笛。
回到公司,白若川仍像丢了魂似的,不肯讲话。老板特别安排了马仔,走路吃饭,都贴身照顾着。如此过了四五天,他那直愣愣的眼神,看起来才好像活泛了一些。这事,在全公司引起了不小的轰动。白若川是老板的助理,职位令人瞩目,出了这种事,职员们私下里难免不嘁嘁喳喳。虽说离婚在当今是易事,两人到街道办事处,只需片刻工夫,便能从一桩错误的婚姻中解脱出来,但白若川是个心思细密的人,这段姻缘,错是如何错的?他一定要想个明白。
他的恋爱,在开初是何等的单纯,两人曾为共同欣赏一本书而互相倾心。但是,当走入婚姻之后,味道就渐渐变了,夫妻间为了琐事越来越频繁地争吵。他发现,不知从哪一天起,能否适应世俗趣味的变化,成了妻子唯一的价值标准。打一套齐全的家具,买一台时髦的录音机,弄到一张彩电票……便是人生重要的意义。难道说,过去自己是活在童话中?女人从未婚到婚后,就是一个加速物质化的过程?他想不明白,连带着对整个人生都想不通透了。这种离婚,是渐变中的突然断裂,好比没有预告的台风来袭,一下就把人生搅得很残破,要说心里不痛,那是没有心肝的话。
当他心情稍微平复之后,就向老板提出请假,说要去旅游。按照时下的流行说法,他是想去做“心理疗伤”。对于白若川的妻离子散,老板很同情,给他出了一个主意:“你干脆去鳖场待些日子吧。”公司在乡下有一个养鳖场,设施相当完备,在青山秀水之间,自成体系。白若川知道那地方是个世外桃源,心里就感到解脱,脱口说道:“那当然好!”他谢过了老板,回到住处,当晚就收拾好了行囊,只等着上路了。
这位白助理,相貌堂堂,戴一副无框钛金架眼镜,是这个时代很标准的一个白领形象,斯文之中,还带有在商界历练出来的一种警觉。他是在海南建省时,从内地辞职南下的,在海口这地方,磕磕绊绊地闯荡至今,好歹在这家私营房地产公司里,当上了老板的助理,不过,也就是混碗饭吃。早些年,他跟老板一道打拼,风餐露宿,吃了不少的苦。后来公司的生意好了,他也跟着混好了,坐进了别墅里办公,算是养尊处优了,挨不着风吹日晒,因此面相尚嫩,说是三十岁出头,也能混得过去。
临行时老板叮嘱他,去鳖场就是散心,就是玩儿,开心就好。鳖场里的琐碎事,还是让鳖场主管小郭管着,不用他白若川负什么责任。不过,要特别留心一下鳖场的财务,盯紧了那个贼精贼精的小郭,别让那家伙在钱财上做什么手脚。若川心领神会,拍了胸脯说没问题。待到天气晴和的一天,公司的司机就开了奔驰车,把他送下了乡。
去莲塘村的那天,若川一路都在看风景,什么也没想。跑了两个多小时,汽车开进了莲塘村。猛可间,他看见了一座带有神秘感的老屋,心里便一惊,不由得坐直了起来。这样的宅子,还真是从来没见过!
整座大宅,坐落在三尺高的基座上,雄视四方,气势不凡。院子里面连廊环绕,幽深莫测,看样子,是百年的老屋了。又过了几分钟,车子戛然停住,若川这才明白,公司的养鳖场,原来与这老屋是邻居,一墙之隔,鸡犬之声相闻。不过,白若川这时可想不到——从这个绿荫蔽天的夏末开始,他本人与老屋之间,就将发生一些故事了。P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