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世与早年教育
(一)家世背景
我是河北省遵化县人(今改为遵化市),民前一年阴历一月二十日(一九一一年二月十八日)生。遵化位于唐山北边七八十华里,坐公共汽车约一个小时可达。此地相当闭塞,地处燕山山麓,县城距喜峰口只有二十五华里,用我们的土话形容就是“山嘎啦”。清朝时期国家本就落后,我们偏处冀东的小山脚地区,在文化资讯上更是落伍。我生长在这样的农村家庭里,很幸运的是,从祖父开始创业,家道日渐繁兴。
祖父幼时,我们家只有十多亩地,等到我十九岁高中毕业那一年,祖父约五十岁光景,家里已有三百亩地,也就是三顷地了,是村中的第二大户。村中第一大户是王家,他们是村长,家父就是副村长。土地多种高梁、玉米和旱稻。我们称早稻为“粳子”,必须非常好的地才能种一点收成,所以我们家也有大米吃。家境小康,算是小财主,除了务农外,也晓得要读书了。祖父、伯伯、父亲和叔叔这两代,根本没读过书,只在冬天农闲时,请私塾老师来教教大家能写几个豆腐字就够了。
我们家到我这一代,弟兄就多了起来。父亲有兄弟三人,伯父母没有子嗣,也过世得早。父亲生我们弟兄四个,叔叔那屋也是弟兄四个,一共八个堂兄弟。我小时候村中还没有小学,七岁开始念两年私塾,之后本村与其他两个村子共同成立一所小学,校中只有校长潘继笙先生一名老师。小学设在另一个村子,我上学必须走三华里路,一天往返四次。小学四年级后升高小念两年,完成初级教育。高小念完后,家里认为念了六年已经足够,都不主张再读了,叔叔的长子就因此而不读,但我的想法和他不一样,由于在家里锄地太苦,我实在不大愿意,遂想办法升学。但是中学招生的消息,家里都封锁不让我知道。然而第一次招生名额未满,必须补招生。我得知后,就到邻村找我们初小的校长潘继笙先生,表达我想继续升学,请他到我们家向祖父、叔叔说明。我知道父亲不会表示意见,因为他虽不反对,但也不能鼓励,否则家里面弟兄就不和了。潘校长到我们家说明后,居然就说服了祖父,让我参加考试,结果考上河北省立第五中学,所以我又多读了四年中学。省立五中在遵化县城里,我在十九岁毕业以前,可说是没离开过遵化县的县境。
中学这四年中,我念得很用心,既要成绩好,又要省吃俭用。因为一年学费是九十银元,家中对读一年书要花将近两掌子银元(我们乡下称五十银元为一掌子),总会若有似无地表示一点意见。比如有时祖父和我闲谈,好像并非故意要说的向我表示:“你认为你念书很省啦,但是你一年花九十块大头,也就是咱们家说的两掌子。这两掌子大头,你想想,咱们用两条牲口拉车到集上卖粮食,要拉多少次卖了粮食给你?将近一百块的大头啊!可是这么多车的粮食,是我们家二十多El的人,他们努力给你一个人在花钱哪!”这话祖父不只说过一次,我总是回答:“爷爷,您别再说了,我都了解了。”因为他老跟我说,不是让我难过么?我是要念呢还是不念呢?所以我对祖父讲:“再怎么样,爷爷您得费心让我念完中学。”我们家里不是供不起,而是农村里,都是背背着太阳,面对着黄土,完全凭劳力营生的人。我回到家里一定要做事,不敢说念了中学就耍洋学生的派头。我若穿着长袍,家里人就说:“哟,穿着长袍的洋学生来了!”都是看不顺眼的。所以我回到家里,都是脱了袜子,赶紧下地照常跟农人一样操作。
我就是在这种传统的农耕家庭中,靠家族的努力供我念完中学。中学毕业后实在是不应该再念了。当时到北京、天津念大学,最省一年也要三百块大头,有钱人花五百块的也有。这笔钱家里真是拿不出来。于是在中学三、四年级时,我就对外联络,与前期的同学,或同学的同学打听,请他们留意有什么公费学校可以念,不管是职业学校,短期或长期,只要不花钱能念书的都告诉我,我都愿意去考。联络结果不错。当时同班同学张国彬因家境关系,不能继续读书,就在呼海铁路(呼伦到哈尔滨)做事。这条铁路完全是中国人自己造的,由我们遵化县城里一位交通大学毕业的人主持建造,大家都认识这位官宦之家的子弟,张国彬与之联系后,就在呼海铁路当列车长。他因往来东北的关系,晓得哈尔滨东北商船学校要招生,而且是官费,四年制,所以寄给我一份该校招生简章。另有一位在沈阳冯庸大学读书的上一班孙姓学长,也寄给我一份商舱学校的招生简章。我收到这两份简章,有把握这个消息是可靠的了,乃决定去考。当时下一班有位同学,也是农村家庭子弟,他知道我找到这么一个不花钱的学校,想和我一块儿去。我问他原因,他说家里供不起,等他毕业后,还能不能找到这么一个官费不花钱读书的学校都是问题,若找不到怎么办呢,所以要跟我一块儿走。民国十九年暑假,我中学毕业,我们俩就结伴到哈尔滨。P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