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经典作品读本(杂文卷)》由陈漱渝主编,鲁迅是一个感情极为丰富的人,他有着旧中国民族性格中最缺少的诚与爱。即便他那些喷发着神圣怒火和充满着冷峻分析的作品里,也无不跃动着一颗对人民和对一切真善美事物的爱心——借用鲁迅评价陀思妥耶夫斯基艺术风格的话来说,就叫做“热到发冷的热情”。我们只有努力发掘鲁迅作品中所蕴含的这种情感因素,才能引发相应的情感体验,在情感的流程中完成知识的输出和接纳。
我们为每篇作品撰写了导读内容。撰写导读的作者大多是鲁迅研究界声名远播的专家学者,也有一些才华横溢的中青年学者和多年从事中学语文教学的特级教师。他们的真知灼见有助于我们对鲁迅作品的领悟是不言而喻的。
《鲁迅经典作品读本(杂文卷)》由陈漱渝主编:鲁迅是我国文学巨匠,其作品是国人必读的经典。然而很少人能通读鲁迅作品,很多人表示不能完全读懂鲁迅作品。所以,《鲁迅经典作品读本(杂文卷)》特精选鲁迅经典杂文作品,如《未有天才之前》《随感录》等,配以图片,每篇再配上鲁迅研究专家一千字左右的点评和解读,供广大读者更直观、方便地阅读。
未有天才之前
——一九二四年一月十七日在北京师范大学附属中学校友会讲
我自己觉得我的讲话不能使诸君有益或者有趣,因为我实在不知道什么事,但推托拖延得太长久了,所以终于不能不到这里来说几句。
我看现在许多人对于文艺界的要求的呼声之中,要求天才的产生也可以算是很盛大的了;这显然可以反证两件事:一是中国现在没有一个天才,二是大家对于现在的艺术的厌薄。天才究竟有没有?也许有着罢,然而我们和别人都没有见。倘使据了见闻,就可以说没有;不但天才,还有使天才得以生长的民众。
天才并不是自生自长在深林荒野里的怪物,是由可以使天才生长的民众产生,长育出来的,所以没有这种民众,就没有天才。有一回拿破仑过Alps山,说,“我比Alps山还要高!”这何等英伟,然而不要忘记他后面跟着许多兵;倘没有兵,那只有被山那面的敌人捉住或者赶回,他的举动,言语,都离了英雄的界线,要归人疯子一类了。所以我想,在要求天才的产生之前,应该先要求可以使天才生长的民众。——譬如想有乔木,想看好花,一定要有好土;没有土,便没有花木了;所以土实在较花木还重要。花木非有土不可,正同拿破仑非有好兵不可一样。
然而现在社会上的论调和趋势,一面固然要求天才,一面却要他灭亡,连预备的土也想扫尽。举出几样来说:
其一就是“整理国故”。自从新思潮来到中国以后,其实何尝有力,而一群老头子,还有少年,却已丧魂失魄的来讲国故了,他们说,“中国自有许多好东西,都不整理保存,倒去求新,正如放弃祖宗遗产一样不肖。”抬出祖宗来说法,那自然是极威严的,然而我总不信在旧马褂未曾洗净叠好之前,便不能做一件新马褂。就现状而言,做事本来还随各人的自便,老先生要整理国故,当然不妨去埋在南窗下读死书,至于青年,却自有他们的活学问和新艺术,各干各事,也还没有大妨害的,但若拿了这面旗子来号召,那就是要中国永远与世界隔绝了。倘以为大家非此不可,那更是荒谬绝伦!我们和古董商人谈天,他自然总称赞他的古董如何好,然而他决不痛骂画家,农夫,工匠等类,说是忘记了祖宗:他实在比许多国学家聪明得远。
其一是“崇拜创作”。从表面上看来,似乎这和要求天才的步调很相合,其实不然。那精神中,很含有排斥外来思想,异域情调的分子,所以也就是可以使中国和世界潮流隔绝的。许多人对于托尔斯泰,都介涅夫,陀思妥夫斯奇的名字,已经厌听了,然而他们的著作,有什么译到中国来?眼光囚在一国里,听谈彼得和约翰就生厌,定须张三李四才行,于是创作家出来了,从实说,好的也离不了刺取点外国作品的技术和神情,文笔或者漂亮,思想往往赶不上翻译品,甚者还要加上些传统思想,使他适合于中国人的老脾气,而读者却已为他所牢笼了,于是眼界便渐渐的狭小,几乎要缩进旧圈套里去。作者和读者互相为因果,排斥异流,抬上国粹,那里会有天才产生?即使产生了,也是活不下去的。
这样的风气的民众是灰尘,不是泥土,在他这里长不出好花和乔木来!
还有一样是恶意的批评。大家的要求批评家的出现,也由来已久了,到目下就出了许多批评家。可惜他们之中很有不少是不平家,不像批评家,作品才到面前,便恨恨地磨墨,立刻写出很高明的结论道,“唉,幼稚得很。中国要天才!”到后来,连并非批评家也这样叫喊了,他是听来的。其实即使天才,在生下来的时候的第一声啼哭,也和平常的儿童的一样,决不会就是一首好诗。因为幼稚,当头加以戕贼,也可以萎死的。我亲见几个作者,都被他们骂得寒噤了。那些作者大约自然不是天才,然而我的希望是便是常人也留着。
恶意的批评家在嫩苗的地上驰马,那当然是十分快意的事;然而遭殃的是嫩苗——平常的苗和天才的苗。幼稚对于老成,有如孩子对于老人,决没有什么耻辱;作品也一样,起初幼稚,不算耻辱的。因为倘不遭了戕贼,他就会生长,成熟,老成;独有老衰和腐败,倒是无药可救的事!我以为幼稚的人,或者老大的人,如有幼稚的心,就说幼稚的话,只为自己要说而说,说出之后,至多到印出之后,自己的事就完了,对于无论打着什么旗子的批评,都可以置之不理的!
就是在座的诸君,料来也十之九愿有天才的产生罢,然而情形是这样,不但产生天才难,单是有培养天才的泥土也难。我想,天才大半是天赋的,独有这培养天才的泥土,似乎大家都可以做。做土的功效,比要求天才还切近;否则,纵有成千成百的天才,也因为没有泥土,不能发达,要像一碟子绿豆芽。
做土要扩大了精神,就是收纳新潮,脱离旧套,能够容纳,了解那将来产生的天才;又要不怕做小事业,就是能创作的自然是创作,否则翻译,介绍,欣赏,读,看,消闲都可以。以文艺来消闲,说来似乎有些可笑,但究竟较胜于戕贼他。
泥土和天才比,当然是不足齿数的,然而不是坚苦卓绝者,也怕不容易做;不过事在人为,比空等天赋的天才有把握。这一点,是泥土的伟大的地方,也是反有大希望的地方。而且也有报酬,譬如好花从泥土里出来,看的人固然欣然的赏鉴,泥土也可以欣然的赏鉴,正不必花卉自身,这才心旷神怡的——假如当作泥土也有灵魂的说。
P1-3
播撒鲁迅精神的种子(代前言)
陈漱渝
学者们给“经典”下的定义是:“人们相信重要得足以作为阅读、学习、书写、教学的作者和作品的清单”,并将“Canon”翻译为“必读经典”。鲁迅作品当之无愧地属于这种“经典”。作为一种文化“经典”(Canon),鲁迅作品是有益的文学教材和人生教材。不仅鲁迅作品中那些不朽的灵动的形象、深刻的思辨、谨严的逻辑、精练的语言、炽热的情感能给人们以强烈的感染和无声的熏陶,而且鲁迅的爱国主义情怀,韧的战斗精神和博采众长、勇于创新的精神更是新生代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精神资源。
然而当代人跟鲁迅作品之间又存在一定的隔膜;甚至有人调皮地说:“你的深沉我永远不懂。”这是一个严峻的也必须正视的现实。鲁迅说过,一切事物,在转变中,是总有多少中间物的。鲁迅的作品也可视为中国旧文学向新文学转换期的一个“中间物”。他作品所反映的那个光怪陆离的时代,他使用的不免流露出古文字句、体格的白话文,尤其是他在禁锢得比罐头盒还严的白色恐怖下被迫采用的隐晦曲折的表达方式,都难免使今人在阅读中产生种种隔膜和困惑。因此,适当引导人们学习鲁迅作品就成为了一件有益的事情。我们所编的这套书正是朝着这个方向努力的。
根据我个人的切身体验,学习鲁迅作品应该南浅人深,循序渐进。可以先读一些篇幅相对短小、文字相对浅显、内容跟生活相对贴近的作品。也可以多读一些抒情性较强的鲁迅作品,如《故乡》《记念刘和珍君》《为了忘却的记念》,以增强对鲁迅作品的亲近感和阅读兴趣。
要缩短今人跟鲁迅作品之间的距离感,还应该做到“知人论世”。鲁迅说过,要论作家的作品,必须兼想到周围的情形;又说,要读懂他的作品,必须“知人论世”。鲁迅是“为人生”、“而且要改良这人生”而写作的。他的每篇作品都具有鲜明的现实针对性。正因为如此,这些作品才能展现时代的眉目,开掘大众的灵魂,揭发社会的弊端,成为19世纪末叶至20世纪30年代中期中国社会的百科全书。如果我们不能联系相关的历史背景“知人论世”,那么鲁迅的战斗就成了对空击拳,仰天吐唾;而鲁迅其人也就成了无事生非、逮谁跟谁急的变态人物。比如,在《论“费厄泼赖”应该缓行》一文涉及到章士钊。如果我们只知道晚年作为统战对象的章士钊,而不知道早年作为北洋政府教育总长兼司法总长主张“整顿学风”的章士钊,就不会懂得鲁迅为什么要提出“打落水狗”的主张。如果不了解章士钊是“三一八”惨案后通缉李大钊等民众领袖密令的起草者,就不会了解鲁迅“打落水狗”主张的深刻性和预见性。
最后,要注意感情灌注的问题。因为任何作家都有他自己的感情倾向,任何一篇作品都是一个完整的情感载体。鲁迅是一个感情极为丰富的人,他有着旧中国民族性格中最缺少的诚与爱。即便他那些喷发着神圣怒火和充满着冷峻分析的作品里,也无不跃动着一颗对人民和对一切真善美事物的爱心——借用鲁迅评价陀思妥耶夫斯基艺术风格的话来说,就叫做“热到发冷的热情”。我们只有努力发掘鲁迅作品中所蕴含的这种情感因素,才能引发相应的情感体验,在情感的流程中完成知识的输出和接纳。
我们为每篇作品撰写了导读内容。撰写导读的作者大多是鲁迅研究界声名远播的专家学者,也有一些才华横溢的中青年学者和多年从事中学语文教学的特级教师。他们的真知灼见有助于我们对鲁迅作品的领悟是不言而喻的。即使某些看法跟传统提法不尽相同,也可以作为一家之言参阅。比较和参阅是一种鲁迅倡导的行之有效的学习方法。阅读的过程就是对知识进行占有、择取和吸收消化的过程。营养学家之所以提倡吃杂食,恐怕原理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