鸽子从圣马可广场飞起来,成百上千只灰色的鸽子,矮胖胖的,安静地啄着粗心的游客漏下来的酥皮千层包和葡萄千面包碎屑。现在是正午,但太阳躲在云层后,阴郁的乌云笼罩着城市。码头边成串的贡多拉都空着,条纹衬衫的掌船人倚在橹上,等待着主顾们的到来。现在正处于低潮期,建筑外面较高水位留下的深色污迹都露了出来。
斯凯勒·范阿兰把胳膊肘支在快要散架的咖啡桌上,双手撑着脑袋,这样下巴颏儿就藏进了过大的毛衣翻领里。她是一个蓝血族吸血鬼,范阿兰家族中的末裔,范阿兰家族从前是纽约显赫的家族,他们的影响力和资助在今日曼哈顿的建立过程中起了重要作用。曾几何时,范阿兰这个姓氏就是权力、特权和赞助的同义词。不过这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多年来家族财富逐渐减少:比起疯狂购物,斯凯勒对于斤斤计较更为在行。她身上的衣服——长至大腿的黑色翻领毛衣、无脚裤袜、军用防弹外套和一双破旧的机车靴——都是二手店里淘来的旧货。
要是换了其他姑娘,这一身破烂货会像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凑在一起的东西,但穿在斯凯勒身上,就变成了王室范儿,衬得她精致的鹅蛋脸更加突出。再加上白皙如象牙色的皮肤、深邃的蓝眼睛和浓密的蓝黑色头发,简直可爱极了。要是微笑起来,她的美丽甚至还增添了一份仁慈。不过今天早上,她可没什么机会笑得出来。
“高兴点儿。”奥利弗·何泽德一伯理说着,端起浓缩咖啡的小杯子送到嘴边,“管他发生了什么还是没发生什么,至少我们还能歇会儿。这座城市不是很棒吗?拜托,你得承认,在威尼斯总比被困在化学实验室里要好多了吧。”
从孩提时开始,奥利弗就是斯凯勒最好的朋友。他身材瘦长,头发松软,年少英俊,一双淡褐色的眼睛闪着笑意和善意。他是斯凯勒的心腹和共患难的好友,而且就在不久之前,斯凯勒才获悉他成为了自己的人类引导者——从传统意义上来说,就是吸血鬼的左右手,处于一个高层奴役的地位。奥利弗在非常短的时间之内就帮他们从纽约来到威尼斯。他说服了父亲让他们跟着来欧洲出差。
虽然奥利弗说了鼓励的话,但斯凯勒还是闷闷不乐。这已经是他们在威尼斯的最后一天了,仍然一无所获。明天他们就只能空手飞回纽约,那么这次旅程就彻底失败了。
她开始撕扯玻璃矿泉水瓶上的标签,小心翼翼地把标签撕成一条条细细的绿色纸条。她不想那么快就放弃。
差不多两个月以前,斯凯勒的外婆考迪莉娅·范阿兰被一个银血族吸血鬼袭击了。银血是他们蓝血的死敌。斯凯勒已经从考迪莉娅那里学到了这些知识:蓝血、银血虽然都是堕落天使,注定要在地球上度过他们永恒的生命,但银血和蓝血不一样,他们已然发誓忠于被流放的天界王子路西法,并拒绝遵守吸血鬼法典。吸血鬼法典是蓝血所制定的一套严格的道德准则,他们希望由此最终能回归天堂。
考迪莉娅一直是斯凯勒的法定监护人。斯凯勒从来就不认识她的父母:她父亲在她还没出生之前就去世了,母亲生下她之后很快就陷入了昏迷。在斯凯勒大半的童年时光里,考迪莉娅都冷漠而疏离,但她是斯凯勒在世上唯一的家人,所以不管怎么说,她还是爱她外婆的。
“她肯定他会在这里。”斯凯勒说,同时郁闷地朝聚集到桌子底下的鸽子扔面包渣。从他们到威尼斯开始,她就总是这么说。考迪莉娅被银血袭击之后已经非常虚弱,但就在她伤重不治(蓝血会不断转世为人类)之时,她坚持让斯凯勒找到失踪的外公劳伦斯·范阿兰,坚信他是打败银血的关键。斯凯勒的外婆拼着最后一口气指示她到威尼斯去,到城里崎岖的街道和蜿蜒的运河里去寻觅他的踪迹。
“但我们哪里都找过了。没人听说过劳伦斯·范阿兰或者约翰·卡弗教授。”奥利弗叹了口气,说他们已经在大学里、西佩里安尼酒店的哈利酒吧,和每一家酒店、别墅、小旅馆之间打听了无数回。约翰·卡弗是劳伦斯在普利茅斯殖民地时期用过的一个名字。
“我知道。我开始觉得他根本就不存在了。”斯凯勒回答。
“或许她搞错了——太虚弱了所以记不清楚了,不知道该把你往哪里派了。”奥利弗敲着边鼓,“这样咱们这趟徒劳的旅程就可以终结了。”
斯凯勒琢磨着这种可能性。考迪莉娅没准是错了,没准蓝血的首领查尔斯·福斯才是对的。但失去外婆对斯凯勒的打击很大,她狂热地决定将这位老妇人的遗愿贯彻到底。
“我不能这么想,奥利。要是这么想,我就会放弃了。我必须找到他,必须找到我的外公。一想到查尔斯·福斯的话,我就难过得受不了。”
“他说了什么?“奥利弗问。他们出发之前,斯凯勒曾经提过她和查尔斯之间的对话,但细节却含糊不清。
“他说……”斯凯勒闭上眼睛,开始回忆那次充满紧张感的邂逅。
她去医院看望母亲。艾丽格拉·范阿兰的美丽与遥远一如往昔,她生下斯凯勒之后不久就陷入了一种强制性的昏迷状态,一直以来徘徊在生死之间。但斯凯勒对母亲床边出现的同族访客并不惊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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