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何言哉,四时行焉,万物生焉”这句由古代的大儒说出来的经典,今天只能在古籍中偶尔读到,而在实际生活中,又能得到多少落实?比较起来,没能留下如此精到言论的白旋祖先们,却将顺天行事当作最高;隹则,而且羞不多是行之今日而不变于是,在汉族文化越来越西化的今天,能够代表汉族文化的建筑也越来越少,以至于出现了在自己国土上建造标志性建筑,还要恭恭敬敬地请洋人来掌舵把关,恢复祖先留下的古建遗址还征求洋人意见的滑稽事!在这样的背景下,找不到自己文化根脉的人们离开大城市,到一些还没有完全被西化的少数民族聚集区去寻找祖先的生存痕迹,领悟祖先留下的建筑得以长久不衰的个中真谛,不也是一种很自然的事情吗?
这可能就是白族建筑那样具有吸引力,陶醉了无数城里人的一个重要原因吧。
作为艺术之冠,建筑集各种艺术表现手法之人成,将人们的审关精神表现得淋漓尽致;作为由人创造出来的“第二空间”,建筑可以给人以全方位的庇护,遮风避雨,休养牛息,简直就是人类最亲密的伙伴。这些都使建筑具有丁令人迷恋的性质,身临其境,便可以得到安令,获得陶醉,让人流连忘返。本书全是在建筑欣赏中发出的肺腑之言;有远离喧嚣后,在青山绿水巾静静体味的忘情之思;有面对少数民族建筑,发现其中建造智慧后所产生的惊义;有在穷乡僻壤的占村落中徘徊流连而产牛的种种感怀;仃射佛门净地建筑环境的品鉴与欣赏;有对异国建筑风情的…味与怀想……本书的文字主观多于客观,感慨多于记录,饱含着作者的体温与情愫。
4 世外桃源有一方
取这样的题目当然是受到了晋人陶渊明的启发。这位开中国田园诗之先河的人物,在世62年,竟有20余年是在归隐中度过的,即使是在壮年时期职任彭泽地区的县太爷,成为让不少人垂涎的“官儿”,留下的也不是为了讨好上司鞍前马后、仰人鼻息做出来的某些“政绩”,而是“不为五斗米折腰”的人格力量。不一样的人生定位自有不一样的生活理解,形成不一样的人居环境认识,时至今日,我们还可以从那脍炙人口的《桃花源记》中,领略到陶氏当年所醉心向往的佳地美景:
晋太元中,五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渔人甚异之,复前行,欲穷其林。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便舍船从口入。初极窄,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
后人曾按图索骥,在陶渊明的家乡江西九江地区遍寻桃花源的所在。但是,到底是时过境迁,岁月的消磨加上人为的改造,当年诗人描绘的世外桃源已经难寻踪迹,人们只好凭借想象来填补空白,将心目中的这个或那个地方猜测成当年的“桃花源”。随着现代化步伐的加快,城市环境的千篇一律,促使着人居环境观念的改变,人们对世外桃源的渴望也越来越强烈,从寻找发现发展到了动手建设,从想象发展到了临摹。于是,在大江南北出现了众多冠以“桃花源”的村落、景点、公园和宾馆饭店。但是,每每到过这样的地方,左顾右盼,总觉得多了些现代的制作,少了些古朴风韵,无法体现陶渊明当年的美学心境。
然而在云南西部的哀牢山麓,山环水抱之中却坐落着这样一个可称得上“桃源”的特色小城镇:巍山。用官方的话来说:巍山是一个具有浓郁历史文化特色的地方,是唐时南诏国的发祥地,由于地处偏远,现存的市井面貌完全是古时的遗存。对于我来说,巍山的历史文化决不停留在字面上,而完全是由那里的建筑凝固起来的,看得见,摸得着,是一个足以让住惯了大城市的人们眼睛为之一亮的地方。
据史料记载,在唐初的时候哀牢山脚下就有村舍了。元代的时候,当地的土司开始堆土为城。岁月的冲刷使这些土城早已不见了踪迹,现在留下来的城楼是明朝建造的,600多年前的棋盘格局依然完整地保持着,是滇西地区保存最完好的明清古建筑群。星拱楼是这一地区的中心,也是这里最高的地方。站在上面举目四眺,错落有致的彝族建筑纵横交错,形成25条街,18条巷,呈整齐的井字结构。由青瓦、土墙、木柱组成的大片民居,由眼前一直延伸到青翠的山脚,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显得确实有些低矮有些沧桑,让人很难相信它们已经走过了几百年的岁月(图4—1)。但同时它们又是那样安详,那样实在,让人觉得它们仿佛是从大地上生长起来的,有山的依靠,有天的覆盖,加之深深的根脉,显得无比牢靠。这是典型的置身于大自然怀抱之中的人居环境,充分显示着当地少数民族依山伴水而居的传统习惯。
在洱海碧水蓝天之间,随处可见各种彩色的水鸟。尤其是那些落在水面上的,有的在水中探食,有的浮游嬉戏,有的干脆追随于船边左右,等待着人们偶尔抛下的食物,悠游自在,无拘无束,足见当地人与自然的关系和谐到了什么程度。
当然,要想更深入地体会这种关系,最好是能够进入到某户人家的房子里,那里才是人与自然接触最为亲密的地方。当地多山,林木茂盛,少数民族多喜欢用木头建房子,除了便于就地取材和加工上的便利,最为重要的还在于对树木本身有一种古老的理解。在当地人看来,树木是有生命的,与人之间具有本质上的联系。于是,在造房子的时候多用木料,尤其是住人的地方形成一个木质的空间,无异于将人的生命与树木的生命联合在了一起,彼此相得益彰,共生共荣。
在巍山的一处古宅园里,我就看到了这样的建筑格局:四面合围的两层房子,下面供人起居活动,上面住人。起居活动的房间四面是用砖石垒砌的墙面,下铺青砖,上面是木梁加板材铺就的天花板,形成一个四面是墙,下面是石板,上面是木板的结构空间。二楼的情况则不同,不仅地面是木头的,四下的墙面也是木头的,顶上是一排排的木椽,块块青瓦就整齐地覆盖在上面,形成一个由木头环绕起来的空间(图4—2)。置身在这样的空间里,一种久违了的感觉油然而生。与水泥空间相比,人们在这里体验到的不是冷硬、刻板和见棱见角的机械感,而是一种油然而生的亲切感。四下里飘荡着一丝淡淡的木材味,为空间增加着温馨,使人不由自主地想在木椅子上坐一坐,在木墙上摸一摸。比起水泥墙来,木质传导到手上的是那种软软的、温温的、更接近家的感觉。
巍山的自然气息还表现在这里的生活节奏上。一个以自然为本的民族,不仅在建房时要营造出自然的气息,在生活上也会追随自然的节律。尽管这里的人们已经告别了面朝黄土背朝天,在地里饱食吃的单一生活方式,但是,从街道上慢慢游走者的脚步上,店铺门口坐着聊天的低语中,树阴下三五成群下棋者的身上,尤其是太阳落山时人们脸上的表情里……都潜藏着一种释然自得的悠闲,仿佛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干年古训已经溶化到每一个人的血液里,成为人们生活中自觉恪守的座右铭。
与这种生活节奏相配的是当地的交通工具。在汽车已经成为现代国人主要代步工具的今天,这里随处可见的竟然是马车。当地人说,巍山曾经是一座马帮城市。直到今天,在巍山四通八达的公路上,马车仍然是一种主要的交通工具,人们出行往往不乘汽车,而是坐马车。这种习惯显然已经由来已久。据民国三十四年的《滇西驿运报告书》记载:“马匹及马户经下关之帮以蒙化(就是今天的巍山)者为最多,凤仪、弥渡、大理等次之。……蒙化不仅为驮马之生产地,亦且为其集中地,倘有需要,即万匹亦可招致之,盖附近各属之马帮,可向蒙化集中也。”据统计1922年,巍山地区共有用于长短途运输的骡马78001G;1949年,马帮的队伍更加扩大,专门跑长途运输的就有204帮,计有骡马7784匹,其中回民经营的就有95帮,骡马3550匹;到了五六十年代,巍山仅民运站管理的国营马帮就有骡马5000lK以上。8041代,公路修通,汽车上路,几千匹骡马面临着失业,而当地精明的回族人很快就发现了马车送人这一生财之道,于是,在广大的乡村马路上,在汽车疾驰的国道旁,经常可以看见载着客人的马车不慌不忙、优哉游哉地往来穿梭,成为现代城乡里不可多得的一道风景。(图4—3)
这样看来,我们确实有理由把地处偏远的巍山当作一处“桃花源”。从大环境上看,陶渊明当年所看到的情形这里都完好地保存着,在“芳草鲜美,落英缤纷”的沃土四周,有绿水青山的怀抱;在“良田、美池、桑竹”之中,有古色古香的家园,这一切共同构成了一派“土地平旷,屋舍俨然”的田园风光。更为重要的是,陶渊明当年所陶醉的情境在这里也完好地保存着,这里的“屋舍”仍然显示着古朴,这里的“良田”仍然有以往的墒情,这里的山水仍然是那样青翠,这里的生活仍然是那样从容不迫……总之,这里既没有大城市里的污染,也没有中小城市的喧闹,甚至连内地村镇里的浮躁都没有,一派人与自然环境共生的和谐景象。
人与自然环境的交相融合、共生共长,是文明得以长期发展的基本条件。这是我们的祖先用五千年的时间证明了的。在这样的环境中,除了要具备青山绿水、花木鸟兽这样一些必备的客观要素,更重要的是还要具备相应的生活氛围与节奏。前者是自然的赐予,后者是人类的造化,两者缺一不可。这是古人心目中的“桃花源”,不也是当今世界人们所心驰神往,共同追求,最具有美学意义的一种人居环境吗? P19-24
祁嘉华教授的俭朴、平实和执著奋进,给我的印象一直很深。
我和他平时很少见面,一旦相遇,两人的谈话总是围绕着他的学术研究展开。他喜爱将美学与实际相结合,在上个世纪末就出版了服饰美学方面的专著。新世纪伊始,他又为自己确立了“与学校强势专业相结合”的科研意向,从美学的角度切入建筑学。短短的几年间,他便为本科生、研究生开设了“建筑美学”和“人居环境美学”两门新课,同时为博士生开设了建筑文化方面的专题讲座,为学校与“中冶集团”、“海螺集团”、“酒钢集团”等企业举办的高层培训班讲授建筑欣赏。2007年12月,他的《中华建筑美学》出版发行,引起了建筑界的密切关注,此后,约稿、采访、联袂合作者不断登门。2009年,他创建了西安建筑科技大学建筑文化研究所,并任所长,组成了一支有实力的学术梯队。
不久前,他给我送来了自己的新作《建筑的三个看点丛书》书稿,并嘱我为其作序。面对厚厚的一摞书稿和他那诚挚的目光,我能想象并体会到他所付出的辛劳,情不自禁地从心底涌起一种伴随着感动与敬佩的心绪。《美眼看建筑》、《醉眼看建筑》和《冷眼看建筑》,从名字上就能反映他对建筑的关注已经不是一个单纯的平面,而是具有多元文化特点的更大视野。在他的眼里,建筑是一种空间的造型,其中体现着美的规律和形式;建筑还是一种艺术现象,同样可以陶醉人的心灵;同时,建筑更是一种文化现象,其中有着说不尽的内涵与外延。能将建筑进行如此多角度的品鉴与思考,需要多学科交叉的知识底蕴,更需要大量的实际考察,绝不是坐在书斋里读几本书就能奏效的。
他兴奋地告诉我:从2007年暑期开始,他率领着自己的研究生,马不停蹄地跑遍了陕南、陕北和关中的十几个县市,一路考察了不同境遇中的建筑;随后又奔赴四川、云南、山西、河北、河南、甘肃和深圳等地,仔细考察了当地独具特色的各种建筑,从著名的古城堡,到分布极广的老房子;从汉族的四合院、马头墙,到少数民族的“三房一照壁”;从现代化的大都市,到偏远的古村落。师生们在实地考察中,通过选择、对比、分析,谈风俗,论建筑,品新城市建设之美,议丢失传统建筑“原真性”之憾,在追思中产生感悟,在比较中看到差距,在争论中形成观点。这样,对各种建筑现象的关照与认定,便从经验的层面提升到了理论的层面,真是教学、科研两不误。
更令我感动的,是他谈到在云南大理时一段身临其境的感受。嘉华说:那里的生态环境实在令人向往,当地人的生态意识比我们这里的人要自觉、鲜明得多,不仅民族的建筑形式保存得好,而且人人都明白自己身边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无不与其生命的美好存在息息相关。他们的城市建设不搞新旧混杂,老城一律传统建筑,民族式样,民族风情,不允许商业广告进入,也没有现代大都市那种车水马龙似的喧闹。步入老城,人们极自然地会感受到一种富有民族风韵的历史感,目之所及,耳之所闻,手之所触,全是民族性的东西,那种由事物的“原真性”所构成的既特殊又和谐的境遇,让人于不知不觉中就把审美的、认知的’兴味融在了一起,是畅游,是遐想,是真正的文化沐浴。如果要看看这座城市的现代文明,那就请到新城来!新老城同在,新老城互动对比,使城市迈出的脚步更加清晰,民族文化的味道更加纯正,给人留下的想象空间更加广阔。
嘉华谈得很激动,我也听得十分入迷。突然,他的话锋一转说,最让自己感慨的,是在丽江的束河古镇与当地老乡一起盖房子的一段劳动。他没有想到,白族老乡对房舍的建造那样精细,那样考究,地基的深度,墙体的厚度,木架屋顶的设置,严格得令人叹服。休息时,他问老乡,这样盖的房子能居住多久?老乡毫不犹豫地回答:“200年不倒!”进而告诉他,1996年丽江地区发生了7级以上的大地震,这里许多几百年历史的老房子保存完好,即使受损也是“墙倒屋不塌”! 说到此处,嘉华快速地翻开书稿的目录,指着一篇题为《建筑缘何成杀手》的文章,痛心地说:去年汶川大地震倒塌的房屋很多,我去都江堰实地察看了,大凡倒掉的房屋,都没有按照规定的要求建设:不能用预制楼板的地方用了,应该有水泥、钢筋浇灌的地方没有浇灌,需要把楼板的钢筋与圈梁的钢筋焊接在一起的没有焊接,这里省一点,那里缺一点,一旦遇到地震,建筑怎么能不成为杀手!对比一下白族老乡的建筑理念,我们不能不承认,之所以会有豆腐渣工程,是由于一些人的心灵已经豆腐渣化了!建筑能展示人性的变化情况,汶川大地震让我们警觉的问题很多,但是,绝不能忽略了商业化生存所诱发的人性弱点的疯狂膨胀,也是导致巨大生命代价的重要方面。
嘉华走后,我还静静地坐在书桌前想他。在1979年入学的那批学生里,他的特点是学习踏实刻苦,平时文质彬彬,寡言少语,不苟言笑,一切都中规中矩,是个典型的好学生。走上工作岗位后,他依然故我,为稳掌自己的命运经受了各种磨难,但他始终沿着选定的人生目标执著前行。我知道,刚才的那一席话,一番感慨,一股激情,都不是偶然的。从学院的深宅大院走出,在行万里路的过程中,和自己的学生一起观察、思考、研讨,其学识、见解、思想都在深化。在他身上,我强烈地感受到了一种在他那个年龄段已不多见的学术人格。一个学人是不能没有朝气、锐气和骨气的,他的这种状态和境界,对我来讲,是一种力量,也是一种鞭策。
三本书稿是从不同的角度“看”建筑的。作者本着实事求是的精神,对不同地域的建筑进行精心的察看和细致的研究,把建筑美学的学理与具体的建筑分析结合起来,既看到某些建筑所独具的美,指出其美在何处,何以会激发人的美感,又直言不讳地批评另一些建筑所构成的空间效果与其历史地位的不和谐。一种自觉的使命感和责任心贯穿书稿,读来令人心动。作者的文笔流畅,以情缀词,淡出术语,叙述中突出对重点建筑的描绘,议论时伴有对特色建筑深入浅出的辨析。文章所呈现的基本心境,是平静、优雅和理智的,在静观默想中鉴赏,在娓娓道来明理,把从容的叙述和理论的阐释糅合得相当完整,必要时还有言简意赅的中西建筑对比、古今建筑对比,增加了观点的文化力度,读来颇有深意。
我对建筑纯然是一个外行,读嘉华的书稿,最深的感受是让我懂得了建筑其实是一个时代的精神标志,它能让人们感知到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审美境界处于一种什么样的水平和状态,步入到了一个什么样的过程,达到了这一过程的何种高度。如果从这样的角度来审视我们现实生活里的种种建筑现象,那就足以让人们在获得居住满足和快乐的同时,也能多一点文化层面的自我省察。而对建筑的民族化和现代化的科学理解,恰恰就是以这种省察为前提的。在我国城市化进程正在如火如荼进行的当下,那些从事城市规划、建筑设计、环境艺术的专业设计者们,那些有权利决定中国城市建设走向的决策者们,不正需要这方面的指导性意见吗?
畅广元
2009年4月22目于西安
2007年12月,本人的《中华建筑美学——风水篇》由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出版,很快便有报社的记者找上门来,想了解一下学者眼里的风水与风水先生眼里的风水有何不同。参加这次访谈的还有建筑学院的王军教授。访谈结束,王教授邀我再给他的博士生和硕士生专门开一次建筑文化方面的讲座,我欣然答应了。记得那次讲的内容是“从居住环境选择,看中华民族的美学心理趋向。”可能是由于角度与观点的新颖,来了很多学生,反应也异常活跃,时间也只得一拖再拖。那次讲座以后,先后有不少学生到家里来讨教,其中有学建筑的,有学环境设计的。这其中,建筑学院岳邦瑞博士的来访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那天我们谈了很久,从古到今,话题一直围绕着建筑。临走时他告诉我,以前建筑在他眼里是冷冰冰的,现在看到了温度。他认为我是在引导他用美眼看建筑。
后来又听到和看到了不少有关“文化搭台,经济唱戏”的文字和图像材料,参加了一些古遗址开发方面的论证会。面对那动辄几十亿上百亿的巨大投资,来自海内外的设计方案,铺天盖地般的广告宣传,眼花缭乱之余也不免产生了一种担忧——担忧古遗址的文化韵味被这样的操办变了味道。至今我还记得,在一次据说有几百亿投资的项目论证会上,我的一番关于古遗址是祖先留给我们的遗产,不管是修建还是恢复,在征集各路专家意见的同时,切不可忘记了征求祖先意见的谈话,引起了主持人的一再追问。在他看来,有外国专家参与设计可以提高该工程的知名度,而我却认为,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国家的建筑设计人员会像祖先那样了解这些遗址。一个看重古遗址的市场效果,一个看重古遗址的文化根脉,分歧十分明显。其实,我的观点是有所指的。看一看市区周边那些已经完工的遗址“广场”、“公园”、“里坊”中,因为设计师不了解传统建筑的讲究而出现的设计错误,因为设计师偏离了传统文化的定位而使得遗址越来越花哨,越来越热闹,越来越公园化的“媚俗”倾向,怎么能不让人产生假古董取代真古董的担忧。而这种担心,恰恰是出于一种历史责任,由于太“较真儿”而产生的冷眼看建筑的结果。
2008年七八月的陕北之行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我们的第一站是陕西著名的古村落——党家村。面对着青砖灰瓦,徜徉于古巷人家,静卧在百年老宅,细细体会祖先的建筑智慧,品味其中的文化味道,在思接千载中畅想,在抚今追昔中比较,不知不觉,我被党家村那片神秘的老房子陶醉了。那次经历告诉我,建筑这种空间形式隐藏着许多功能,给人以多种感受:既可以通过居住的方式使人感到安全舒适,也可以通过造型揭示人们的美学追求,更可以在内容和形式的完美统一中产生艺术般的效果,使人身临其境便可能流连忘返。而这种情况,恰恰是超越功利束缚之后,借想象连接历史,凭欲望遥想未来,进入心游万仞状态下的一种陶醉。
写作这套丛书的基本框架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成形了:《美眼看建筑》、《冷眼看建筑》、《醉眼看建筑》,一切都自然而然,顺理成章。
既然写作的动因来自于现实,那么,写作的内容和形式也应当与此相配合。与写作纯理论书籍不同,这里的文字不能是抽象推理的结果,而是来自于亲身感受,属于有感而发。为了使这些亲身感受表现得更充分,更直观,丛书中还配有几百张来自现场的图片,在图文并茂中叙事论理。通过散文化的文笔描述各种建筑的现状,解析其中意蕴,力图帮助人们从更广的方面,更深的层次上去理解建筑。这是写作这套丛书的基本示目。
要在这样的宗旨下进行工作,坐在书斋里显然是不行的。为了得到第一手资料,我们先后去了不少地方实地考察,有边远的山区,也有灯红酒绿的城市;有荒凉的大漠窑洞,也有小桥流水人家;有少数民族的青瓦白墙,也有千年古刹的曲径通幽……行程达数万里。为了感受到不同建筑环境的个中味道,我们每到一处不是走马看花,游山玩水,而是专注于建筑,走家串户地问'一点一滴地记,各种角度地拍,眼观、鼻嗅、手摸,尽量在同建筑的直接交流中,发觉其中所包含着的人文内涵,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用心去凝聚自己的感受。
在这一过程中,我和朋友、学生仿佛走进了一个充满奇妙的王国,时而在秦砖汉瓦里与古人对话,时而在山水之间倾听自然的心音,时而在高楼大厦中透视浮躁的灵魂,时而在车水马龙中窥视时代的脉搏……这是人心与建筑的融通过程。在常人看来,人们设计建筑,就是按照自己的需要盖个窝(或者找个窝)而已,其实,在“盖”或“找”的过程当中,人的生存状态和基本心性也在充分地表现着,构成了美学上所说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艺术学上所说的“意境创造”,历史学所说的“时代烙印”。
立足于这样的立场,在面对各种建筑现象的时候,我们便不再满足于由哪位大师设计,运用了什么手法,遵循了什么样的思路,表面是否漂亮之类的惯常做法,而是在“上下五千年,纵横数万里”的大背景上去分析比较,寻找各种建筑现象中的人类学价值。
在一定程度上说,这也是一个将建筑崇高化的过程,尽管有点儿书呆子气,但是,在大师成了权力的附庸、设计成了致富的手段、遗址成了闹市的当下,让搞建筑的人多一点儿书卷气。我们周边的人居环境可能就会多一点儿文化,多一点儿内涵,也会多一点儿生命。当今的建筑领域,能计算测量、绘图制版的设计师、规划师、预算师不乏其人,但是,真正有能力从建筑文化的角度,在形而上的层面上进入到建筑的精神领域,并且有所评判,有所言说的人恐怕并不多。
一年的时间过去了,在这一套丛书就要和读者见面的时候,写作期问经历的一些事情仍然令人心潮起伏,思绪难平。这段时间,正值家母重病在床,从手术到病变,从病危到抢救,再到生命一点点耗尽……也是这段时间,“人居环境美学”课在建筑学院研究生中首次开讲,加之其他课程,每周授课有时达16节之多。但是,不管是失去亲人的悲痛,还是疲倦与困顿,书稿的写作始终没有停止。这样的生活是具有挑战性的,在战胜一个个困难的同时,也让我有一种浴火重生的感觉,锻炼了毅力,也收获了自信和力量。
当然,这套丛书的如期付梓,还得到了以下人士的鼎力帮助:首先是我的朋友和同事们,陕西戏剧研究所的杨云峰先生,我的朋友杜浩锐,我的同事储兆文、薛敏和樊娟老师,在百忙中为本书送来了初稿。在此期间,我的研究生们也付出了大量心血,他们不仅跟随我进行实地考察,写出了各自的感受,还将自己曾经有过的经历结合所学专业进行凝炼,变成文章,他们是:已经毕业的研究生郑凯日,在读研究生凌瑁、王俊、戈静、许慧、王旭东、王楠和张晓琴。为了使稿件的认识水平和文字风格与书稿保持统一,也为了借此机会切实提高学生的研究能力,本人对所有的稿件都做了“外科手术”式的修改,并将修改后的文字返还给每一个学生,让他们在对照中自己去寻找差距。这是一种具有很强针对性的教学活动,有示范,有修改,有评价……这也是一种生动活泼的科研活动,有实践,有理论,有争辩……经过这样的训练,学生们的专业素养得到了很好的培育,也养成了以专业的眼光来审视身边各种建筑现象的勇气和能力。身兼西安实验职业中等专科学校美术教师与我校研究生双重身份的史煜女士,除了参加一次次的研讨活动外,还在图片绘制与整理方面做出了辛勤劳动,使本书的图片质量得到了提高,更好地表现了内容。可以说,没有他们在物质和精神方面的支持和帮助,很难想象这套丛书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面世。
尤其让我感动的是恩师畅广元先生,三十年前,他以独特的人格魅力与渊博的学识成为我的人生榜样,今天,已年逾七十的他仍然孜孜不倦,笔耕不辍。听说学生有所著述,先生便欣然同意为之作序,并告诉我,学生有所成绩,就是为师的最大高兴。看到先生的评价,精辟入里,字字入微,对学问的严肃,对后学的宽厚,使我仿佛又看到了先生当年讲台上的风采,温暖中渗透着鞭策。
春夏之交的北方雨水特别珍贵,小麦灌浆,果树挂果,都需要雨露的滋润。几天来古城一直沐浴在小雨中。望着窗外一派烟雨朦胧的景象,看着郁郁葱葱的花草树木沐浴其中,吸风饮露,茁壮成长,我好像也感同身受一般。是啊,在这段十分艰苦的写作讨程中,不正是上述的那些师长、朋友、同事、学生们向我伸出了援助之手,如雪中送炭,如春风化雨,给我力量,助我前行。这是一种大地受惠于天降甘露的感觉,要说得清楚,语言显得贫乏了,而越是难以言表的时候,内心的体验也就越加深沉,情感的涌动也就越加汹涌。
古人有“雪中立鹭,愚者观鹭,智者观雪,圣者观白”的说法,暗喻人们面对事物时的不同认识层面:有人就事论事,有人考查背景,有人寻找本源。就事论事的人只能看到事物的表面,所以目光显得短浅;考查背景的人关注事物背后的情况,所以学够以小见大;寻找事物本源的人就是历史上所说的那些得“道”之人,最为深刻,也最为难得。
如果说,这套丛书能够给人们观看建筑时提供一个范式,展现一种新的思路,帮助人们超越就事论事,学习以小见大,探寻其中的文化本源,进而能为提高整个社会对人居环境的认识水平进言献策,那将是我的最大心愿,也是本次劳动的最大价值了。
祁嘉华
2009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