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富汗:那个《新闻联播》里的国家
记得1983年初,为了追看当时令神州大地万人空巷的香港电视连续剧《霍元甲》,“武侠迷”父亲咬牙为家中添置了一台在当时算奢侈品的上海产的“金星”牌14英寸彩电。据说,取存款时,父亲的一位朋友还特意陪同。要知道,1000多元在当时算巨款了。
言归正传,也就是说从1983年起,9岁的我开始每天收看或在隔壁房间“收听”中央电视台王牌节目《新闻联播》。时过境迁30年,当时《新闻联播》里那些出现频率较高的词句于我仍有种言犹在耳的感觉,比如“苏联入侵阿富汗”“阿富汗游击队”,到20世纪90年代则演变为“阿富汗内战”……进入21世纪,就是地球人都知道的拉登、“基地”组织、塔利班了。
能够在漫长一段时间里,在“浓缩就是精华”的《新闻联播》里维持如此高的“出镜率”,只能证明一点:阿富汗战乱频仍,举世瞩目。但印象也就止步于此了。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值得我们关注的东西太多了,即便是发生在邻居家的灾难转瞬也沦为自己还算幸福、幸运的佐证,目光紧盯的仍是如何让自己变得更幸福、更幸运,成为更强者,这是人类的通病。
一直到一个星期前,我读完眼前这本阿富汗女政治家法齐娅。库菲撰写的自传《我不要你死于一事无成》后,我才第一次真正走近那个似乎一直存在于《新闻联播》里的国家:阿富汗。这本书的副题为“给女儿的17封告别信”。
法齐娅出生于1975年,与我是同龄人。就是说30年前,那些透过电视屏幕,闪现在一个中国女孩眼前的战乱画面正是另一个阿富汗女孩无从躲避的生存空间。什么叫幸福,就是在这一瞬间的对比中。
对于法齐娅而言,她的人生磨难则开始得更早。出生时,因为“是个女儿,可怜的女儿”,法齐娅险遭遗弃,还好有惊无险,日后母亲也因此给了她更多的疼爱和关注。仅仅4岁,她的幸福童年就如一只美丽饱满的气球被几声刺耳枪声划破、暴碎:关心民众福祉的政府官员父亲在谈判途中,被阿富汗游击队员枪杀于山问。随之而来的是游击队员斩草除根的追杀,法齐娅和母亲是被好心的邻居藏匿于牛粪中才侥幸逃脱。
所以,即使日后成为了政治家,法齐娅仍不讳言自己对阿富汗游击队的复杂感情,不单是父亲的死、她的一己之痛,更因为一方面,游击队是将苏联侵略者驱赶出国境的民族英雄;一方面又正是因为游击队各个派系问的争权夺利,将阿富汗拖入了内战泥潭,并最终导致塔利班趁机崛起,控制了阿富汗。
法齐娅的直言不讳令人尊重。是的,只服从政治需要的历史是对真相及当事人的极不尊重。
相比大多数阿富汗妇女,法齐娅还算幸运,她出生于一个有声望的家族,她有开明母亲的疼爱,有兄长的支持,所以才能从一个阿富汗最偏远省份的农村女孩成长为首都喀布尔一所医学院的大学生。然而,20世纪90年代初,当作为法齐娅同龄人的我坐在了大学教室里,开始追逐自己的职业梦想时,法齐娅却失去了校园,成为医生的理想也随之破灭。理想终结的原因放眼当时全世界都算极端和恐怖的:塔利班烧掉学校,法齐娅就读的医学院关门了,并且女性也已经不被允许在大学里学习医学。
十七八岁的法齐娅曾鼓起多么大的勇气,穿过内战中断垣残壁、尸横遍野的喀布尔街头,冒着随时都有身中冷枪或遭奸污的危险,坚持到学校学习。塔利班的到来让一切灰飞烟灭。
还有法齐娅的爱情。她与丈夫哈米德是保守的伊斯兰社会里,难得的一对彼此选择和钟情的夫妻。作为知识分子和商人的哈米德与任何政治派系都无瓜葛,只因法齐娅兄长的牵连,数次被塔利班野蛮投入监狱。监狱里的非人折磨摧毁了哈米德的健康。
2003年,28岁的法齐娅失去了丈夫,身边还有两个尚处幼年的女儿。2003年,我在北京,“非典”的阴霾散去后,我成为了一个幸福的准妈妈……
在写给女儿们的信中,法齐娅讲述了自己投身政治的原因:“从某种程度上说,从你们的父亲被捕之曰起,我就开始了自己的个人政治生涯。他被拘后,我不能也不愿意在家干坐着,无所事事。我被迫去动用人脉资源,从大局着手,积极营救。”法齐娅强调:“我讨厌人们让我待在幕后,不去抢男人们的所谓的风头。如果都那样,我们有什么出路呢?什么都没有。”“我受过教育,内心深处有自己的呼声,于是决心去帮助哈米德。”“正是这个呼声和拯救那些受苦受难人们的强烈愿望多年来一直激励我在政治道路上奋勇前行。”
是的,真正的政治不应是想方设法获得主宰他人命运的权利,而是主动承担为弱者发声、为公平正义发声的义务。毫无政治企图心的法齐娅是被个人遭遇推向了政治,在失去挚爱的丈夫后,她在自己身处的世界上产妇死亡率和婴儿死亡率最高的国家,在目睹了这个国家的边缘人群穷苦到了怎样的地步后,进一步醒悟:自己是谁,从哪里来,自己的职业该如何足位。
从此,法齐娅义无反顾投身政冶,并成为塔利班倒台后,阿富汗民主政府内的第一位女议长。但是随之而来的是谣言、非议还有更可怕的来自塔利班的一次次暗杀……所以才有了这本《我不要你死于一事无成》和书中17封以遗书形式写给女儿的信,这是法齐娅将生死置之度外后,留给女儿更是留给广大阿富汗妇女的宝贵精神财富。作为同龄人的我,也通过这本书受益匪浅。
回到政治,我非常信服法齐娅的一句话“30年来,阿富汗受够了垃圾政治,所以这个国家的政治毛病丛生”,从20世纪连绵10年的苏阿战争(战争的真正起因是苏联觊觎巴基斯坦的温水港,而阿富汗挡住了他们侵略的道路)到西方支持的阿富汗游击队的内战再到塔利班趁乱崛起,直至“基地”组织与塔利班勾结给全世界人民造成的灾难……而最最灾难深重的阿富汗啊,你是多少国家肮脏企图、肮脏政治的受害者!
全书最后,法齐娅激励自己的同胞:“我们一定不要成为令全世界都害怕的恐怖民族,也不必是全球都怜悯的苦难种族。阿富汗是个伟大的民族,也一定能够成为一个伟大的国家。这是我终其一生的抱负。”
法齐娅为自己的国家开出了药方,她认为阿富汗的民主能否成功取决于两方面的因素。第一是教育,这不言而喻。第二是安全,即阿富汗必须构建一个法律和秩序体系。
路漫漫其修远兮,实践不易。几天前,新华社就发布了几条阿富汗发生多起针对议员和西方记者的恐怖袭击的消息。据新华社透露:“5年一度的阿富汗总统选举将于4月5日举行,阿富汗全国近来安全形势堪忧。”这些消息揪住了我的心,因为法齐娅和她的书,我第一次觉得自己有责任有义务关注这个曾经只存在于《新闻联播》里的围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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