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童工
1966年7月,我到一家印刷厂做童工,时年14岁。
这年我小学刚毕业,脑子里还憧憬着进中学的大门,幻想着校园里美丽的花草,教室里桌板倾斜的整齐课桌,听老师讲授代数和英语。但一切都变得十分遥远,我知道我将失去读中学的机会,马上要面对这没有自由的学徒生涯。
我已经忘记了我是怎样来到这印刷厂的,接待我的是一个姓刘的车间主任。刘主任是一个约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他有一个明显的特征是嘴往前拱,颇像猪八戒。
刘主任也没和我多说什么,径直叫我到楼上装订间做装订。
刘主任把我带给了一个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女孩子,对她说叫我暂时做装订,也不再理会我就径自走了。
那个女孩子叫刘兰芝,我以为她是刘主任的女儿。
装订间在两间临街的老式楼屋的楼上,七月的江南天气已经很热,老式楼屋的楼上更热。因为要去上班,我衣服穿得很整齐,里面穿着汗衫,外面穿着妈妈刚刚为我做的淡青府绸的新衬衫,下面穿着西装长裤,一双圆口布鞋,袜子也穿上了。在蒸笼似的楼上,我是汗水出了一身又一身,里面的汗衫全湿透了,裤子的腰上也湿透了,汗水一次一次渗到外面的衬衣上,衬衣上的颜色深一块、淡一块的,汗水渗到的边上还露出一圈盐渍来。
装订间用四块硕大的门板搭了两个工作台,工作台上,地板上都堆满了要装订的印刷品。一块工作台能让六个人工作,刘兰芝在她工作的座位对面收拾出一个位置,给我找来了一张高凳,叫我坐在那里。她叫我先做配页工作,还给我找了一个产品,是个三联单,白、红、黄三色有光纸的印刷品。她说这单子数量不大,是三联单,好配一些,你一个人做。
刘兰芝把成本单(生产凭单)给我,问我能否看懂,我说能,但一说出口我有些后悔了,我想万一看不懂咋办?她说那好,你先看看成本单,看不懂问我。听这口气她好像是个老师傅,我就开始看这生产凭单。
这是一个供销社的收购凭证,是个三联单,第一联是存根,第二联是付款凭证,第三联是记账,共印600本,号码从0000l起到30000止,每本50份,六连拼印刷。这生产凭单我能看懂,刘兰芝问我看明白没有,我说看明白了,她说看明白了就可以撮页,联次不要搞错,号码要对牢。联次我是不会弄错,号码我也弄得清楚,因为这种收购凭证以前我见过。家里没钱买米的时候妈妈叫我拿铜火囱去废品收购站卖钱就是用这种收购凭证,他们把东西过称后叫你用这填写好的收购凭证去取钱,农民出售农副产品给供销社也是用这种收购凭证。
我开始配页工作,就是页子撮不起来,刘兰芝叫我戴上橡皮手指套,效果确实好多了,但手指头很不舒服。页子撮快了要乱,我就琢磨着刘兰芝她们是如何配页的,我看她们是边撮页边整理,我也学着她们边撮页边整理,一个上午下来竟也配了不少页子。开始时我很紧张,就知道很热,汗不断流下来,衣服湿了一遍又一遍,也没有喝一口水,也没记得去厕所小便,好不容易熬到中午下班。
中午吃饭时间到了,吃饭时间一小时,印刷厂没有食堂,职工家里路远的到总厂食堂去吃饭,路近的回自己家里吃饭。总厂食堂就在我家原先的房子里,我家就在总厂食堂的后面,我就跟着厂里一些到总厂食堂吃饭的人一起回家吃饭。
中午我回到家里吃饭,因为我去上班,今天家里的饭是二弟做的。以前我在家做饭二弟没轮到做饭,今天他第一次做饭,饭有些夹生,我盛了一碗饭正要吃,弟妹们说家里的老母鸡找不到了,我急忙放下碗去找,匆忙之中碰了桌子,我的饭碗掉在地上碎了,饭撒了一地。妈妈回来说,第一天上班就把饭碗摔破了,这工作做不长的。因为这句话,我以后每天去厂里上班都非常小心,唯恐把饭碗给丢了。P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