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叶》是靳大光精选的一部文集。全书分五辑。辑一是记录了诸多社会现象及其背后的人性、文化、哲学层面的思考,“留得老歌听心声”、“美丽的弧线”、“面具”有一定的代表性。辑二写插队落户前天津老家的一些人和事,是一个游子离家几十年乡愁的发酵。前者以“故里断章”为代表,后者可参看“雪人儿”、“永远的欢笑”,其中“雪人儿”刊在发行几百万份的《语方报》并配有评论。辑三思考的范围更广层面更深,“禅意”、“回眸”、“空灵”、“距离”等是作者比较满意的作品。辑四是杂文,针砭时弊激浊扬清是作者衷情的文体,其中“书袋·钱袋·眼袋”“力拔山兮气不足”、“不该将兄吊起来”为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的《100个说法》幽默系列书收录。辑五是写了几个改革开放中的弄潮儿,在当时当地都引起了不小的反响,以“蓦然回首”为代表。
《知叶》是靳大光精选的一部文集。记录了作者大半生对诸多社会现象及其背后的人性、文化等层面的思考,题材多样,角度独特,在情感真挚的叙述描写中有人文担当和反思的自觉,笔致纤细飘逸而不乏幽默辛辣,意境空灵而不失本真,具有阅读品位。
我当然清楚不留胡须的不都是太监但太监一定是留不了胡子更遑论精神上的太监了。
我的胡须遭到妻的挑剔于她而言不无道理不无揶揄。她说爱听我的揶揄仅仅是爱听而已,生活使她对事平和且游刃有余且希望我的胡子也协调到她的规范里,而她似乎也只好如此为了头上的光环为了来之不易一袭官服,二十多个苦夏她只是回家才穿穿裙子在外则不敢那也怨不的谁,但正像跳舞大人物蓬嚓是洒脱老百姓蓬嚓是活泼她这样的七品官上了舞场肯定会生出一串故事且殃及池鱼。
其实妻曾说过她小时候看京戏最喜须生了,那胡须或短或长或白或花抛抛撒撒抖抖颤颤在她幼小的世界里都化作五彩的云飞动的雨了。那年爷爷带她看《群英会》戏到热闹时却见爷爷双目微闭以手拈须和着板眼摇头晃脑,她便觉这戏词儿一定是世上最好的这胡须一定是最值宝贵的玩艺了。戏散时她拽着爷爷的衣襟大声道我也要留好长的胡子呢。爷爷脖子一扭说这丫头片子真真魔怔了。她终是明白那胡须是长不出的但那飘逸的云和雨却未因了她的遗憾而淡漠了她的梦,只是不知从何时起她竞对我的胡须挑剔了起来。
夏夜凉爽的风又一次驱散了两地生活滋蔓的忧闷心便是解放区的天连楼下的鸽子也较往日咕咕的缠绵了。啥时那弯新月钻进窗口憩在穿衣镜的一角紧抿着嘴像是窥笑我们,只要有潮汐的期盼还管月儿的嬉笑她兴致地翻出精心选购的西装。
咱明天模特儿行不行要饭都等不到天亮况且还有重大的事情没做但我还是不情愿地穿上了。
望着镜中益发年轻健硕且横溢的才华如上唇茂密胡须的我她脱口道我都有鱼尾纹了。
“您就是满脸开菊花进了天津狗不理包子铺我也爱你没得说。”
她会心而又隔膜地笑了。
灶王爷上天那日我从太原回临汾过年黑亮的皮夹克衬着浓密的胡须让人想到大西北的强悍和不羁甚至还有点不修边幅的派儿连我都觉得挺招惹人的,可她却说给鸟搭窝呀太飞扬了也不好一个硬币薄厚就挺不错的。
我笑了,大凡妻子都要往美处装潢丈夫的或儒雅或舒展或她自以为风流倜傥的什么派头,大凡妻们在宣泄了绵绵的情愫后每每会涌上淡淡的惆怅我老吗?更有甚者,大姑娘小媳妇要多盯他几眼那想象的枝桠即刻繁茂起来落满啁啾而斑斓的鸟轰也轰不散的,她贤惠未能免俗自忖却又不尽然。
她尊重任何人诚然她也想得到他人的尊重但生活淘汰了她的稚想,她学会了威严也学会了沉默扪心自问她还不至于压抑下属只是能感到他们诚恳中时常浮泛痛苦的笑,那也是曾让她心悸和惭愧的笑但她不觉讨厌了。她不止一次地承认她的幸运因为她有一个聒噪而揶揄的我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有的,她说她努力享受这幸运揣摩它所包含的全部意蕴。那时我就堆起高大堆起雄壮堆起深刻不觉摸摸胡须。然而幸福时光总是短暂的当她在理智中抬头时便常常痛苦地看到我的肤浅。 “人在环境前是渺小的。”她说。 “那该当粉饰就粉饰该当刚愎自用就别客气。” 看完平阳的威风锣鼓我又要回单位了聚散两依依我说今年的胡子嘛章程咱先定个点。
她又一次轻松地笑了释放着轻松的思绪,美以及属于美的品德和才情能压得住吗?她抒发了多年官场和人性场所得的哲思后潸然泪下我就感动地觉着那是做姑娘时才有过的纯净的足以淹死我的泪水。
1990年4月lO日
P21-22
少时家里生活紧巴,衣食便也穷气:西红柿、茄子等蔬菜一定要等到收市前五分钱或一毛钱一堆时妈才让去买;过年做件新衣裳裤腿和袖子那是要长出一柞的,以备来年或弟妹们接手穿;穿的鞋自然也是妈下班后熬夜做的。稍大些便懂得了难堪,有球鞋穿的般般大的孩子都说我穿的是娘们鞋,就盼着有一双球鞋,最好是白色的。大约小学三年级时爸果真给我买了一双白球鞋,就关得鼻涕冒泡。那时,爱踢球的孩子都要在新球鞋前脸处包一块皮子,那鞋就耐踢了。我也想这么做,但花不起那个钱,得四毛钱之多呢。就到新鱼市口的把角处看那补鞋匠是如何作弄的,一来二去就摸出了不少门道,补鞋的技术大进,家里补鞋的活儿都包了,连邻居也来求我补,就听到有生以来第一次表扬的话语。便关滋滋地想,这手艺大可养家糊口且挺舒坦的,夏天找个凉快的地方一礅就齐活了,冬天寻个朝阳避风的角落一猫,旁边一小煤球炉,炉上炖着水,壶边烤着吃食,一边哼着曲儿一边补着鞋蛮滋润的。那活儿都是别人送上门,多得做不完。我就又冲动地添买了钉鞋的鞋拐子、补鞋的各色皮子等,这种事妈是大力支持的。
不久,妈花三块多买了把推子。我们几兄弟的头先是妈给推,后来我和二哥学着推,慢慢的锅盖头就变得顺溜受看了,门口的穷小子们也来找我推,行,反正也是练手,久之便也有小半个专业水平了,什么头都能推,首先是什么头都敢推,赞誉之声日隆,当然是廉价的。便也觉着这手艺比那补鞋的要强多了。别的甭说,你只看补鞋匠那粗黑干裂的手指就可想见有多辛苦了。剃头师傅的手那就细乎多了,还有捏拿的功夫在,少说也算跟医道沾着边呢。就爱在理发店前久站,更常在走街串户的剃头匠做活时琢磨门道,希望将来能以此为生。
文化大革命过了一年多,社会不大折腾了,但工人不好好上班,学生也不上课,人们忽地一下子都干起了木工活儿。我率先把家的土炕拆了,用炕沿子那块长料做了木床,虽说翻身就吱吱响,但毕竞是市里大多人家用的木床。渐渐地就打了大衣柜等十多件家具,活儿在这摆着,那求的人就多了起来。这回可不是唾沫粘家雀儿甜给两句话就成的事了,咱正经八百也挣了几顿炸酱面呢。后来知道齐白石是木匠出身,宋朝和明朝都有个皇上爱做木活儿胜过爱关人爱江山的,就觉着这活儿更伟大些,不仅人才辈出,还在于它确是比补鞋和理发要高级多了:你得会画图纸吧,你得把卯榫结构搞明白吧,你得把干活的流程整清楚吧,为此你会一夜一夜地琢磨,您说这活计能不为之奋斗吗。插队后也没死心要当个木匠,就常往大队木工窑洞跑,看师傅做犁架子镰刀把什么的,觉得那活儿挺粗糙的。当然你得谦虚,木匠在农村也是个令人羡慕且不着风雨的美差,工分也是最高的。
没想到就当了知青的先进,在讲用团里认识了当时县里最走红的中医。好,这下子眼界开得比上二郎神了,不为良相便为良医的古训更让人觉着这行当高挑而贵气。便跟着学,他也喜欢教,背汤头歌辨药材记经络认穴位还进了县医院短期培训班。不久当兵了,军训和种稻子之余手里还拿着本人体解剖书。
退伍后在县委通讯组干活,做梦也没承望会吃舞文弄墨的饭。我是67届初中毕业生,实际上也只上了一年多一点的初中,底子太薄了,就拼命地学。那时最好找的是鲁迅的书了,我通读了至少两遍他的全集,这不单单是他骨头最硬,也因他太像我的岳爷了,有一种天然的亲切感,而那时觉得他的文字怪怪的不大好懂。再有浩然的书也是当时最流行的,仅他的那本三十多万字的《春歌集》我可背下小半部来。后来浩然遭骂那是必然的,但他也是我为文的一位师傅。“文革”结束后那为文的师傅就更多了,我的作家梦便也火借风势地燃起来。
我也觉得自己像个无根的浮萍,哪边风大顺哪靠,哪边流急往哪走。但无论如何是当不了官的,县、市、省级机关混了三十多年也没搞出个子丑寅卯来就量出不过一鞋匠一木匠的尺码了,不是不想当官,实在是没那个才情。我想说的是人的眼界、理想离不开环境的启悟.成龙成虫那得看天分了。清朝学者赵翼诗云:“少时学语苦难圆,只道功夫半未全。到老方知非力取,三分人事七分天。”我为文的天分绝对达不到一分,但努力岂止是三分呢,差点没把我努死了。书中收录的几类文章大都是在省内外报刊发表的,文体驳杂,大有补鞋篇理发篇木匠篇赤脚篇云云,实在是念头太多之故了。但也年轻地想,人高于其他动物的地方首先在有念想,有了念想就有了奔头,一如插队时见到房东姐姐过年贴的窗花,又如各自张扬的树叶,在哼唱着平凡独特的歌谣时却也斑斓着世界。
人之为人根本的在于知性,笛卡尔则说,我思,故我在。但你思前总得有情感的积累,就像那磨盘子有了各色粮食的参与,转动的歌便有了韵致,于是我们感谢生活的赐予。从记事起一个饿字就占了大半,稍后是“文革”中的恐惧和侮辱,插队时心情是舒畅的,不过是饿些累些罢了,当兵真好,能吃饱饭还把《毛泽东选集》背了小半本,也算是补了文化课。退伍后在机关混了几十年,是精神最苦闷的时期,诚然,我也感到了时代蓬勃的气息且呼吸其中。我们是苦难的一代,因此我们才是富有的一代,是生活给了我各种滋味的品尝,是文学给了我精神的喘息,只是我的笔太笨拙了。
月亮走我也走,那感觉暖暖的像牵着恋人的手。
2015年5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