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下午放学后,数学老师抽几个同学给他打扫办公室,我也去了。扫地十分投入的我,被你一手按住了我的胳膊,说:“我来吧,你休息一会儿。”这时,我才定睛地看了你一眼。就在我与你目光对视的刹那间,我平生第一次心跳不止。你的微笑让我看到了你雪白的牙齿,你的微笑让我看到了你折服我的眼睛。那眼睛像两颗晶亮的葡萄,让我第一次产生了迷幻的向往,那双眼睛至今都深深地浮现在我眼前,你那双眼睛顷刻间让我十七岁的懵懂变得一下子不再安分。
我问李老师:“她叫什么名字?”李老师说:“她叫陈馨,初三一班的。”
从此,我去教室的每一天,都要从初三一班的窗口往里看一眼。有几次,我的目光恰恰从窗户外看到了座位上的你,正瞅着我笑。你的笑,是春风一般的和谐温暖;你的笑,是夏日甘霖一般的滋润雨露。啊,那笑是天使在垂青,那笑是磁石在吸引……
我的心被你的笑折磨得不再安宁,我的魂被你的笑牵引得游离于校园。我想单独跟你在一起,我想跟你单独说说话,我想跟你单独说说我的理想,我想跟你单独在一起谈谈数理化……
我把我的想法和胡思乱想真实地化成了文字,工工整整地誊写在作文本上,叠放在书包里,等机会一定交给你。那段时间的晚自习课,有时候你们班提前下课了,我没有见着你;有时候我们班提前下课了,我便回到了我的住室。阴差阳错,总是没有机会把这封“情书”交到你手上。
风雪交加的那个晚上,我们的晚自习课因“汽灯”坏了,早早地放学了。我静静地在你们教室外的河边上等待着,当你和几个女生有说有笑地走出教室时,我又没了勇气走上前去。悄悄地跟在你身后,直到你快走到家门口的时候,你回头看见了我。你惊诧地问我:“你怎么来了?”我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你说:“你有什么事吗?”我连忙说:“没有,没有,有一封信给你。”你说:“谁的信?谁写的?”我没有回答,径直朝你走过去,塞在了你的手里。从你家走到学校的时候,我上身衣服的每一个褶皱里都已填满了冻得发硬的冰雪,早已冻麻的双腿在被窝里很久很久才变得热乎起来。
比等待录取通知书都难啊。终于,我不再幻想你的回应。我不敢也没有勇气再往窗户后面你的座位上张望一眼。我不再想你,我变得失望、自卑,我变得沉默寡言,不再与同学们奇谈怪论。我挖空心思地想象着你读到信的感觉和反应。没想到我正要上床睡觉的那个晚上,我住室外面的窗户纸在“砰砰”作响。我的心提到嗓子眼上,我以为是传说中的“鬼敲门”,我以为是梦呓中的幻觉。我忽地起身,披上棉袄,全神贯注地盯着窗户。当确认窗户外面有人敲打的直觉后,我才怯生生地问了一声:“谁啊?”你回答了四个字:“是我。陈馨。”我激动得热血沸腾,顾不得穿上内裤,就迅速穿上了棉裤,趿着棉鞋拉着腰带往门外跑。窗外漆黑的夜空里,我看到了你瘦小的身躯,感受到了你火热的心跳。尽管你那双迷人的眼睛我没有看清,还是感觉到了你瞳仁的光芒。
我俩并排走在大庙集的街道上,四周寂静的夜色里,只有我们感受着对方的心跳。终于我憋不住了,问你:“那封信你看了吗?”你的脸转向我,回答说:“看了,看了好几遍。那是你的真心话吗?”我急忙回答:“是的,是我的真心话,我心里就那么想的。”你很久很久才问我:“你喜欢我什么呀?”我说:“啥都喜欢。”你停了脚步,那眼神是直直地盯着我:“你不是说着玩吧?你想让我嫁给你吗?”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我如果回答“是的”,我怕你拒绝我;如果回答“不是的”,那我写的信岂不成了谎言?!
见我一直默不作声,你的解围让我有了舒缓紧张的心跳。
“你今年十八岁吧?我也十八岁,说结婚的事还太早吧。”
“是的,是的,你说得对。”
“今天我这么晚来找你,是因为有件事要告诉你。”
我心头一紧,急忙问:“什么事啊?”
你低下了头,轻声说:“我真对不起你,我明天就到我三姐家去上学了。”
“你三姐在哪儿啊?”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你。
“我三姐在淮北市,离这儿几百里路呢。”
我“哦”了一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没有语言,我脑袋里面一片空白。
我傻傻地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你说:“我也不知道。”
我说:“我等你。”
你惊喜地说:“真的呀?不准变心哟。”
我点点头,自己给自己斩钉截铁地回答了一句:“一定!”
就这么一句话,就是人生中的山盟海誓吗?就这么匆匆地相聚,就值得我为你厮守吗?
1982年,那一年我在读高中二年级。当班里的同学告诉我你结婚的消息时,我晴天霹雳般揪心撕肺,我不相信他的话,我不相信这是真的。我顾不上把书包放回教室,就急匆匆地跑到了大庙中学西边的你结婚的那个村庄。
在村口,我看到了穿着大红棉袄的你,你也远远看到了满脸绝望的我。你的眼神告诉我:“别再打扰我,你回去吧。”
像一座雕塑,我怔怔地伫立在那里,任凭寒风的肆虐,任凭泪雨流淌,任凭心如刀绞……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到学校的,只记得那时候的两腿真像作家们描绘的那样,“灌了铅”、“镶了钉”、“上了镣”。P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