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静农的酒味
台静农先生喜欢酒,喝了一辈子的酒——白酒,身上自然散发着浓浓的酒味,就像乡下耕作的农人衣服的褶子里面总藏着抖不尽的尘土一样。一种人,进了城里赶紧就把自己过去的衣服丢掉;另一种人,进了城里,根本就不愿意丢,始终保持着天然的本色。台静农先生属于后一种人,而且,即便你告诉他,把衣服丢在某处可以脱胎换骨,他也可能抱着衣服走一圈又回来了。这种朴实的个性追随了他的一生。
酒是粮食做的。台静农先生喜欢的,大多是不登大雅之堂的白酒。那种出口的货色,他老人家是很鄙视的。这样的酒品,实际上是包含了一种文化的审美标准,朴实、朴素、实在、忠厚、真诚、随和。很显然,老先生不喜欢追名逐利。我们现在很多人表面讨厌背地里挖空心思在做的两个字是:钻营。“钻营”这样的词在公众场合是不适合表扬人的,我们换个好听的词就变成了“经营”。台静农先生是不懂得经营自己的,也不会经营自己。这样一来,他连喝酒的钱都捉襟见肘了。
按理说,像台静农这样的人,换作任何一个人,即便他再不善于经营自己,也不会过得如此惨淡。他做过山东大学的教授,在未名社中深受鲁迅的器重,与一大批文化界精英都有很好的交情,在大陆和台湾的一些大学都做过中文系主任。这样的人,竟不能保证自己的酒钱,在很多人看来是不可思议的,更何况他后来成了著名的书法家。一个人有地位、有荣誉、有名声、有才学,大致就可以解决温饱问题了,像抽烟喝酒这些微不足道的小爱好,基本可以保证的。况且,先生喝的不是高档的酒,抽的不是高档的烟。
台静农的家,学生们是可以自由出入的。他没有架子,似乎不像个教授,从来不拒绝学生们的任何邀请,就连游戏也是如此。这样的大学教授,实属罕见。真不知道他是怎样经受骚扰的考验的。要做学问,要写书法,还有生活的琐事,他的时间就那样奢侈地馈赠给他的弟子们了。他没有酒喝的时候,也向他的学生要酒喝。这样掉架子失面子的事情,恐怕除了台静农先生之外,没有一个教授能做得出来。但他就是这么一个人,他和他的学生建立了那么一种关系,亲密、亲切,亲人一样,从来没有一个人因此而笑话他。
台静农写过一本小说《地之子》,其中收录了他十四篇短篇小说。这本小说带着那个时代的气息,苦闷和挣扎,具有那个时代的典型特征。所不同的是,他写的是乡村的悲苦和生死,用鲁迅先生的话说:“在争写着恋爱的悲欢,都会的明暗的那时候,能将乡间的死生,泥土的气息,移在纸上的,也没有更多,更勤于这作者的了。”(《〈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二集序》)有的篇章在我看来,是可以和鲁迅的一些小说相媲美的。不知道什么原因,他在中文系的课本里却没有重要的位置。他的名字,也比不得很多作家响亮。这没有什么值得抱怨的,反正他爱喝苦老酒,喜欢苦老酒的黑色和苦味,喜欢它的乡土风味。而他本人,就像乡间的一株植物一样,崇尚自然。
静农是一个书法大家,至于大到什么程度,非书法圈内人士大抵是说不出所以然的。但至少,应该能值得收取不菲的润格费。可是,他从来不收润格费。有人求字,他是有求必应,像个土地公似的。偶尔有一次,别人硬塞了润格费,他竟忐忑不安,好像欠下了别人一笔债似的;最后,还要硬还给人家。在书法同仁之中,恐怕像他这样迂腐的人并不多。这大约也是他不善经营的一个例子。然而,台静农先生的人品、文品是可以找日月江河这些名词做衬托的。大写的“人”字,往往是靠蘸了黄连汁写成的。其实,先生一辈子就写了一个“人”字。
台静农是大地的儿子,所以他的小说名才取了《地之子》。这个大地之子不是伟岸的意思,而是说他朴素得像泥土里的一株植物,甚至是一根草。他做人治学,处世待人,都像泥土一样保持着纯朴的本色。他的一生,就像浓浓的酒香一样,一闻就醉人。那是没有掺水的酒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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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香醉人
又有一本书话类的书出版了。
这种感觉犹如初恋一般,天高云淡、鸟语花香,所有美好的感觉都一起涌来。
我的主业是儿童文学,读书、写书人书事书话,乃是业余。业余,便是尝鲜之举。有时候,爱得比主业还深。爱这个东西,是没有理由的,它永远不能用收获的多少来考量。
我常常为了满足孩子们的心愿,更大程度上是为了满足家长的愿望,来给孩子们讲读书的好处,比如,可以提高写作文水平啦,可以提高语文的学习成绩啦。在我们这么一个功利的时代,我只好用功利的说法来打动孩子们:多读一点书吧,养成一个良好的阅读习惯吧。
其实,对阅读的好处的总结,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大海里的一滴水而已。
我常常是捧着一本书,就有把整个世界都握在手中的感觉。强烈的求知欲、强烈的好奇心、强烈的探索欲望,犹如高铁一样,牵引我走进文字的世界里。那种迅捷、不假思索,完全是一种自然的习惯。
也许,每个人的经历是不同的,所以经验也不同。但阅读于我,从小就和理想、浪漫、诗意、幻想这些东西紧密地结合在一起。读书,起初虽然不是我的生活方式,但它是我抵抗贫困、苦难、单调、孤独的凭借。它使我心灵变得格外强大,使我有足够的勇气和力量与生活、命运、挫折、失败对抗。我乐观的人生态度,可以说是阅读恩赐给我的。
阅读最大的好处,在于它的一生都与阳光相伴。它的心灵始终拥有温暖和美丽的东西。
我的文字,是我对书的忠诚与真诚,是我对人生和社会的爱与思考。书,像是我打量这个世界的窗口。正如我曾经写过的那些话:我的眼睛,是为美而生的;我的耳朵,是为音乐而生的;我的心,是为爱而生的。
书,给了我认识自己和认识这个世界的方式和方法。我行走的方向,必然是书指定的道路。那就是:真、善、美。
感谢靳逊先生,对我的文字的喜爱。在不相识的时候,就从网络上给我整理了一本我的书话集。他使我想起了乔治·桑的一句话:我的文字是写给我的朋友们看的。
策划人邱建国先生,在2003年的时候,曾经和我做过几个月的同事。虽所知甚少,但知道他是一个很有想法、很有创意、很有能力的一个人。能有这书话二集的合作,乃人生一大幸事。
美女宋美燕编辑,是我的责编。对书痴爱,编书谨慎,谦虚低调,颇像一本耐读的书。感谢她的辛苦和努力。
书是一棵大树,我们都是树上的叶子。
我们窃窃私语。 我们一往情深。
都为书,为这一份地老天荒的爱。
安武林
说人说书说趣话
在写作方面,武林是一个十分勤奋、投入的人。在他心目中,写作是他一生的事,是出发点也是终点。我想他大概不可能再改变他人生的方向了。正是与文学的相依为命,他才有可能写出这么多的作品来,其中有不少作品乃为上乘之作,当引起我们的重视。他已经构建了属于他的文学王国,这个王国正在走向它的鼎盛时光。
当前中国儿童文学格局是:一线的作家基本上都不再写短篇,而一心一意地在写长篇。那么孩子——我说的是中年级以上的孩子,也不再读短篇,都在读长篇。我非常怀疑这种文学的格局和阅读的格局。我主张孩子还是要看一些短篇。最近我把我的长篇写作停了下来,开始写作短篇。我曾经跟许多朋友讲过这样的话:儿童文学作家要不时地写一些短篇。为什么要写短篇?打一个比方:这就相当于演员在长期演电影、演电视剧之后要停下来,再登话剧舞台演一些话剧,因为话剧有更高的要求。长篇的思维和短篇的思维很不一样。而短篇思维对于成长中的孩子来讲,是非常非常重要的——无论是对他认识这个世界还是提高他的写作能力,都是非常非常重要的。短篇非常讲究,一个词肯定是和它连在一起的,就是“精致”。安武林是经营短幅的高手。幅短神遥——这是我看过他的许多短篇童话之后的一个印象。
第二个话题:粗与细。
我还是相信文如其人这个定律的。但这个定律碰到安武林,可能就有点说不通。他走路就像旧军人大踏步,轰隆轰隆响,说话和笑声就像涨潮时一波一波的潮涌声,喝酒的动静也比较大。他基本上是一个粗线条的人。但就是这个人,写诗,写散文,写童话和小说,或是写批评文字,却是那样地细——细致,细腻。大千世界林林总总,其间一些物象极其细弱,他却能一一感应到。他是只蜘蛛,这只蜘蛛在林间的枝杈间经营着网子。这个网子静静地罩在那里,一个轻轻的翅颤,都会通过经纬合理相织的网子传给结网子的敏感的蜘蛛。它马上就从藏身之处闪出,沿着丝网,行向猎物。这个在茶会上、酒席上很喧闹、东拉西扯的人,在他处于写作状态时候却能凝神、凝思;而当他独自一人对世界观察的时候,眼神是处于凝视状态的。他的文字让我们看到了我们在公共空间里根本看不到的形象——另一个安武林。
我喜欢《老蜘蛛的一百张床》《酒瓶子》《母亲的故事是一盏灯》《老人》《爷爷的草帽》等作品。最近我又看了他的一些新作品。我们这些与安武林开玩笑开惯了的人,在读完他的这些作品之后,必须在心中十分严肃地承认:这些都是一流的文字。他有一篇叫《黑豆里的母亲》的作品,令我终生难忘。
这些文字背后,藏着的是一颗极其细腻的心灵。
我一向把细腻看成是文学的重要品质。
我们再回到“文如其人”这句话上来。其实,据我观察,安武林这个人其实是多面的。他事实上是一个非常敏感的人,很细心的人,也是很智慧的人。安武林的智慧,大家都知道,我们一般人学不来。他说话、做事其实都很讲究,很有章法,并且这个人有原则——大原则。他的那种智慧真的非常特别。细分析,不说文,只说人,他这个人实际上是一个粗中有细的人。他的智慧是属于那种幽默境界里的智慧。
第三个话题:抒情和叙事。
安武林写诗,写童话,还写散文、小说和批评文章。童话和小说是叙事的,尤其是小说。散文可以叙事,也可以抒情。而诗一定是抒情的。诗有叙事诗,而这里的“叙事”概念根本不同于小说意义上的“叙事”概念。从根本上讲,诗是抒情的。一首诗,如果描述拿破仑的矮小以及他的一双小小的手,注定了是失败的。
安武林善于叙事,这有他的小说和童话为证。而我以为他更长于抒情。无论是他的小说、童话,还是散文——诗更不用说,其本质上都是抒情的。我以为,他的文字对我们的孩子而言,其主要效果是感动。
文学开始的时候并不是用于叙事的,而是用于抒情的。《诗经》里有叙事,但背后是抒情的,字里行间流淌的是感情之水。后来,我们往往重视文学的认识价值,而忽视了文学的情感价值。其实,就人类的文明史而言,情感可能是最为重要的。情感的重要性难道还不及思想的重要性吗?一个有思想而没有情感的人,是一个让人讨厌的家伙。我们宁愿与一个有情感却没有思想的人相处。在情感日益淡漠的今天,情感教育我以为更重要。在儿童文学这里,情感教育可能更应是一个显赫的问题。今天的孩子缺就缺在情感上,读一读安武林的作品,对他们有好处。让他们学会感动,也就是让他们成人,成为一个有悲悯情怀的人、一个高尚的人。
这个世界上发生的几乎所有的恶事和悲剧,皆是因为情感的缺失。我坚信文学的主要功能或一大功能是抒情,是用来提升人的情感质量的。
安武林几乎掌握了所有儿童文学的体裁,如果按最好、好来排定,我以为可以这样来排次序——散文、童话、小说。我为什么没有说他的诗?那是因为他所有的作品几乎都是诗,或者说都具有诗性。记得上次参加安武林研讨会时,我说过一句话:今天的会其实不用大家都发言,只金波先生的一句话就够了——金波先生说:“祝愿武林从诗出发,回归于诗。”诗有意境,这一点与童话、散文相通。还有诗是抒情的,格调雅致的抒情。所以说安武林的各路文字都是诗性的。
还有一个话题是:人杰与鬼才。
安武林做人做事有底线,有原则,不伤人,不害人。他是个鬼才。他有他的聪明,他的聪明让他做成了很多别人想做但没有做成的非常有益的事。这个世界上并不缺人杰。所谓人杰就是那些用常理和老道来把事情做到极致的、特别出色的人。他们的思维是常人的,只不过是他们更有韧性,也更为刻苦,最后把事情做出来了。那些人也有才,但是大路的。
这个世界缺鬼才。
所谓鬼才是指出入意料,在不可为之处而为之。我偏向于鬼才,尤其是在文学这一块。文学需要的不是人杰,而是鬼才。说实在话,文学创作没有一点鬼才大概是不行的。得天下者都得有一点鬼才。我非常喜欢安武林作品的一些句子:“这个可怜的家伙死了,是被一滴露珠砸死的。”“虫子说,我们聊着聊着,天就黑了。知了说,我们唱着唱着,夏天就终止了。礼花说,我们跳着跳着,就找不到舞台了。”最近在长江少年儿童出版社的这个书里又看到了一段话:“小古丽回到乡下后,自己编了一首歌儿。歌词的大意是:麦子熟了的时候,请注意麦秸;不要在奇形怪状的麦秸旁边散步,也不要对它产生好奇,那有可能是一个陷阱。所有的蟋蟀都听见了,她们远离麦田,在青草茂密的地方唱歌和生活。城里的人再来乡下捉蟋蟀时,他们常常是空手而归。那个叫小刚的小男孩抱怨说:蟋蟀都去哪儿啦?”这些句子都是一个鬼才才能写出来的句子。
最后一个话题:读和写。
我无数次地讲过,武林可能是我们儿童文学界读书——我不敢说他是读书最多的人,但我敢说他肯定是一个读过很多书的人。我们与他的交往,常常是书的交往。跟他聊天,就知道他读了多少书。我特别想对年轻的作家讲:写的前提是读,没有读何有写?我在下面小学做讲座,在讲到写作时,对孩子们说:读是哥哥,写是弟弟。在读书这一点上,武林给我们树立了一个非常好的榜样。
曹文轩
《醉书林》系“书魅文丛”(第二辑)之一,共分五小辑。在“慧眼读人”中,作者安武林以素描的笔调,由点到面的切入方式,深刻、形象地品评古今中外文人。在“慧眼识书”中,作者以一个藏书家的身份,引领读者们共同品鉴一部部有趣、有味、发人深省的中外名著。“谈情说爱”,自古就是书中的主旋律。作者以书本为史料,以书中人物为例,结合生活实际体验,向读者们客观、深入地剖析了情爱中的男女,意味十分深远。作为国内著名评论家,安武林先生读书每有感悟时,便落笔为快。“我读我思”便是将他平时读书所写感悟进行整理而得。淘书于作者是与茶饭并重的生活内容,“我淘我乐”不仅记录了他多年来淘书的经历,也是对出版史的一次次回顾。
《醉书林》收录了作者安武林的七十多篇与书有关的随笔作品,包括《余华的读书生活》、《美妙的日子不能没有歌声》、《每个男人都是贼》、《东方涂钦的艺术世界》、《别人的老婆是一道大餐》等,内容涉及古今中外文人品评、中外名著品鉴、书中情爱男女剖析、读书感悟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