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花有声(当代文学研读札记)(精)》的作者周立民,阅读的范围很广,他不断地追踪当代文学。他的学术眼光是有历史意识在的,总能在现当代文学的对比里发现问题。而且也借着西方的理论讨论审美的难题。他的散文化的表达方式,使他和学院派有了些距离,保持了作家的感觉。当代文学的五花八门,描绘起来太难。他的文章有宽容的一面,也有伤时的一面。但更多的是对他人的理解。每一个作家都是特别的存在,确切地描绘他们并不容易。他的文字充满了对各类文本的好奇心。每一次阅读的阐释,都有不同的视角,他在与单调作对,思想借着对象世界飞动而快乐。
《闲花有声(当代文学研读札记)(精)》周立民著,文学批评集,本书集结的八篇文章,《小径分岔的花园——关于当代文学走向的一些随想》《精神缺席的当代创作——关于新世纪文学的读书札记》《“自我”缺失的当代创作——关于海德格尔的读书笔记》等文章,是作者对当代文学的评论、感想、批评,对当代文学感兴趣者特别是当代文学研究者平颇值一读。
小径分岔的花园——关于当代文学走向的一些随想
还记得博尔赫斯笔下著名的“小径分岔的花园”吗?“小径分岔的花园是一个庞大的谜语,或者是寓言故事,谜底是时间……”小说中的汉学家艾伯特是这样破解它的秘密。它仿佛指向所有当代写作和写作者的命运:写作者看不清他的作品命运和前途,只能把它托付给时间,然而在未来的时间中,写作者又将是个缺席者,到那时作品的命运早已与作者的肉身无关。那么,他们的当代命运呢?“时间有无数系列,背离的、汇合的和平行的时间织成一张不断增长、错综复杂的网。由互相靠拢、分歧、交错或者永远互不干扰的时间织成的网络包含了所有的可能性。在大部分时间里,我们并不存在;在某些时间,有你而没有我;在另一些时间,有我而没有你;在有一些时间,你我都存在。”当代文坛就像这样一张错综复杂的网,各写作群体相互间有交集,也可能是互相看不到对方或者大部分时间不在同一空间中;同时,很难预言他们的未来,他们都处在未完成中,存在着各种可能性。
如果我们认定有一个文坛或文学界的话,20世纪80年代或者以前相当长一段时间的文坛,是一个相对统一的文学场域,有着相对统一的标准和核心问题。至20世纪90年代,尽管有文学“多元化”之说,但是,这个多元总还围绕着一个核心,它就是文学,不论通俗文学、高雅文学,还是纯文学、大众文学,等等,它们实际上有一个潜在的标准,用这个标准可以隔开两边,尽管相互间不是交融,大家还处在同一个场域中,而且经常碰撞。但经过新千年,特别是经过新世纪第一个十年之后,当代文学发生了某种相当微妙的变化。有的学者对此已有预感:“当八。后出生的一批文学青年涌现出来后,他们就不跟我们文坛玩了,所以韩寒、郭敬明,他们根本离开文坛了。我们这一套美学观念,我们这一套以前领导文学、统治文学、管理文学、推动文学的这样一个系统,一个规范,到了八。后的孩子身上就完全失效了。……其实我觉得这一批孩子已经归媒体去管了,不由作家协会管了,所以这个以后,因为今天是六十周年,到七十周年或八十周年,还有没有现在意义上的文学,我觉得是一个问题,就是说我们这个传统,在这二十年里面已经消解到渐渐没有……”
可以说,当下的中国文坛已经呈现某种断裂之势,这种断裂完全中断了那种线型发展的逻辑,而变为“小径分岔的花园”,彼此或有关联,或许互不相见。对于这种断裂,需要说明的是,一、它仅仅刚刚开始,远没有完成;二、它不同于以往的新一代作家对于上一代作家的叛逆,因为那种叛逆毕竟还存在着文学精神的承传关系,甚至不乏相互取代的意图,然而,这种断裂是远离你、不关心你,“不跟我们文坛玩了”;三、由这种断裂所产生的创作,有自己的读者和运作系统,它与所谓的传统文学未必是以谁取代了谁的结果呈现,也无法说相互间没有影响没有渗透,但彼此可能长期共存,也可能在共存中互相“看不见”。
回顾中国文学史,我想用“自文学至文字”来概况这样的断裂或转变。甚至可以勾勒出这样三个大的阶段:
第一阶段:自文字至文章。这是鲁迅1926年的讲义《汉文学史纲要》第一篇的题目,它讲了最初连文成篇、文有美感、以成文章的过程,这是一个审美感觉觉醒、形成范式的过程:
由前言更推度之,则初始之文,殆本与语言稍异,当有藻韵,以便传诵,“直言日言,论难曰语”,区以别矣。然汉时已并称凡等于竹帛者为文章(《汉书》《艺文志》);后或更拓其封域,举一切可以图写,接于目晴者皆属之。梁之刘勰,至谓“人文之元,肇自太极”(《文心雕龙》《原道》),三才所显,并由道妙,“形立则章成矣,声发则文生矣”,故凡虎斑霞绮,林籁泉韵,俱为文章。……至刘熙云“文者,会集众彩以成锦绣,会集众字以成辞义,如文绣然也”(《释名》)。则确然以文章之事,当具辞义,且有华饰,如文绣矣。《说文》又有踅字,云:“截也”;“戫,彣彰也”。盖即此义。然后来不用,但书文章,今通称文学。
虽然他说“文章”“今通称文学”,但我觉得它与后来的“文学”还是有区别的,至少范围比现代所称的“文学”要大,而且从作者而言,写文章,有实际应用的需要,也有消闲娱乐的“余事”,也与现代的文学创作有所差异。P1-4
电视中的一个节目在回忆童年,我想起了小时候折纸船。现在的孩子玩具太多,自然不会再稀罕这种东西,我们那时,父母找张硬纸片,对折几下,再打开,就是一个小小的纸船,在脸盆中倒上水,能哄我玩半天。有时候,还会趴在盆边十分卖力地吹气,小小纸船,便有了直挂云帆济沧海的景象。可是,水盆里的风浪能有多大呢?没有办法,一个农村孩子,他的世界似乎注定如此狭小,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到过的最热闹的地方,就是十里之外的镇上,那不过是有一条长街、几家商店的所在罢了。
然而,我们的世界又是那么广阔,远望是天与大地的尽头,转身又可见夕阳西下的壮景,这都仿佛是一辈子也走不到的海角天涯。我们的世界又是那么五彩斑斓,不必说春花秋月、夏荷冬雪,单是春种秋收、花开花落,玉米、高粱、大豆,桃花、梨花、槐花,蜻蜓、蚂蚱、猪狗鸡鸭,已经是一个“人口”众多的王国了。我不能忘记的是,读小学的暑假里,我是在鸟鸣中起床的,口渴了便钻到带着露水的黄瓜地里摘黄瓜吃;捉蜻蜓,钻树丛,也是野孩子的拿手好戏,衣服上留下的不仅有苍耳,还有花香……
世界的大小,不是由脚步丈量,而是由心灵感知和测绘的。试想,今天乘着飞机周游世界,不可谓见识不广、行之不远,可是,倘若留在一个人记忆里的永远是宾馆的早餐和大同小异的房间,以及如旅游说明书复印件一样的名胜介绍,那么,这个世界未免太单调、太扁平。读《朝花夕拾》常常为《小引》中鲁迅的叙述心动:“我有一时,曾经屡次忆起儿时在故乡所吃的蔬果:菱角,罗汉豆,茭白,香瓜。凡这些,都是极其鲜美可口的;都曾是使我思乡的蛊惑。后来,我在久别之后尝到了,也不过如此;惟独在记忆上’还有旧来的意味存留。他们也许要哄骗我一生,使我时时反顾。”那是留在心上的滋味,刻在脑海中的记忆,时间难以磨灭。
世间万物,早就在那里存在了,只有用心感知,它们才是为你存在。刘长卿(一说是李嘉祐)曾有诗:“细雨湿衣看不见,闲花落地听无声。”(《送严士元》)文字表面是写实,然而,衣湿看不见,却知冷暖;落花无声,却有感应,一个有心人的感官和心灵是不会放过这些细节的,由此而言,细雨可感,落花有声。从某种意义讲,丈学就是这样的一个信号收集器、放大器,在人们习以为常的生活中捕捉那些看不见和听不到的心灵踪迹,再把它们转化成文字,呈现出来。这是隔着一层纱在看世界,但它本身何尝不是一个与我们肌肤相亲、心灵相应的独立世界?一部作品,不论长短,相比于无限大的现实世界,它可能就是小小的水盆和小小的纸船,但当年,我趴着盆边吹气的时候,想象的却是波涛万顷,是劈波斩浪……文字内外,世界大小,有时候不是科学的勘测,是想象的营造,是内心的感知。
闲花落地听有声,它需要我们闭上眼睛,静静地听。我希望能够听到。
深夜里,我的思绪又被那纸船载回了故乡。落英缤纷时节,一阵风吹过,处处飞雪,漫天飘香,树脚下是厚厚的一层各色花瓣,我仿佛能听到它们在低语,在叹息,在抒情……那是在我们家的房前屋后,是在家门口那条通向村外的路上。我深信:一个人不论走多远,他的起点永远在那里。
二○一五年一月一日凌晨两点于上海
对于当代文学,我越来越少有发言的兴致,尽管偶尔也冒充“批评家”出入什么研讨会,但一因研讨会既不是“研”也不是“讨”的好地方,越来越觉得索然无味。二是我确实也讲不出什么有新意的东西,也不想抓本新翻译的外国什么理论书便得了秘籍似的开坛高论。因此,集合旧稿,我真想命名为“老生常谈”,但后来想一想,做“老生”卖老也要有资格,而称“小生”装嫩又未免矫情,便都弃之不用了。
当然,这么说,并不等于我看低中国当代的成就,毕竟其中有很多我喜欢的作家和作品,以后如果写评论谈感想的话,我更想围绕着他们多写一点。包括很多我喜欢的作品却似乎在那个叫“文坛’’的地方默默无闻,而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的作品以及欺世盗名之徒又何其多?!有时候真想为他们鸣不平,然而,过了愤青的年龄,再去喊叫,似乎不合时宜又容易被人视作精神不大正常,这样,我宁愿选择沉默。本来我就无足轻重,即便站在百尺高台上扯着嗓子高喊,也不过是把自己的嗓子弄哑了而已,何必呢?更重要的是,为自己心爱的人做一片腊叶(见鲁迅《野草》中《腊叶》一篇),那是幸福的枯萎,为那些乱七八糟的花费心血,只能是力比多过剩了我想自己还不至于此,因此,近几年一直在说:我不想当当代文学的天气预报员,飘过一片云,便哇哩哇啦地说上一通,有一点波澜便抻着脖子去追风,尽管日益娱乐化的报刊很喜欢这些大而无当的东西,但我要告诫自己少写这样的东西,我要多写点随笔,做个杂感家。
关于当代文学的言说,向来垃圾众多,我的文字也不能幸免。可是,人的矛盾也在于此,既不抱什么希望,又不肯断然投之火炉,尤其有人对我说,我前几年出的批评集已经买不到了,不免又让我生出祸枣灾梨的非分之想。2014年的最后几天,我从《精神探索与文学叙述》(广西师大出版社2008年8月版)、《世俗生活与精神超越》(上海文艺出版社2011年7月)、《人间万物与精神碎片》(北京大学出)2013年6月)三本书中选了几篇谈现象或者宏观问题的篇目,照例见了不顺眼的字句又修理了一番,便构成了这本书(另外还选出了一本个案解读的)。或是给自己留个纪念,或是留个“老子早就讲过”的证明,就这样贸然捧到诸君面前,并要不失时机地感谢一直关心我的朋友们(包括海豚出版社诸君)。我只能说,这都是我认
真写下的,也是我的真诚心声。另外要声明:我写不出人见人爱的文字,请买书的朋友想好了,倘若自认上当受骗,概不负责。哈哈。
2015年1月1日午后于竹笑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