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的颁奖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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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个喜庆的日子。
我不知道用“喜庆”这个词对不对。在我的印象中,“喜庆”是过年过节时用的。在我们那个贫穷的小山村,我们家过年也会很喜庆。父亲从镇上买回两张红纸,揣上两个鸡蛋,到村里最有文化的王老师家,请他写两副春联,拿回家贴在门上,一下子就喜庆了。还有,母亲会将家里唯一的一块腊肉切下一砣来。母亲切那块腊肉时,我在旁心里直叫唤:“多切点儿,再多切点儿。”然后,母亲拿着木盆到地窖装上满满的一盆土豆,和着那砣腊肉炖了。不一会儿,家里就飘满腊肉土豆的香味一…这时全家最喜庆了。
我看了看立在床头柜上的那块土豆,心里忍不住一阵激动。今天是11月27日,不过年不过节,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日子,但对我来说,却非常地不平凡。因为这一天我获得了嘉奖。
下午,我懒洋洋地坐在牦牛粪炉边,牦牛粪火摇摇晃晃地燃着,暖烘烘地,舒服极了。宿舍里那台军用电话响起时,我还吓了一跳。哨长秦哨兵拿起话筒,话筒的声音很大,指导员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喂,你们哨所钟小鑫同志获得今年度嘉奖。嘉奖令已经通报下来了!”
我惊喜得一下子就从小凳上跳起来,兴奋得想大叫一声。秦哨长也兴奋得牵着电话线围着桌子转,连说:“谢谢,谢谢指导员。”
宿舍那面厚厚的棉布门帘突然被撩开,探进一个黑黑的脸膛来,他是我们的黑脸班长王刚。王刚班长见我俩这样兴奋,忙问:“啥事儿这么高兴?”秦哨长放下电话,说:“小鑫的嘉奖批下来了!”王班长一听也直跳,说:“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接着,秦哨长和王班长站到我面前,满意地看着我,他们笑着——他们好久没有这样笑过了。他们说:“恭喜你小鑫!”看得出来,他们是真心恭喜我的。我忙说:“谢谢,谢谢秦哨长,谢谢王班长。”
王班长突然将头转向哨长:“我们给小鑫搞一个颁奖仪式吧。”王班长的这个提议立即得到秦哨长的同意。我想说“不用吧”,但心里又非常期待。
哨所现在只有我们三人。那张破旧的班用桌往屋子中间一放,颁奖仪式就开始了。
王班长“上台”站在那张破旧的班用桌前,提高声音:“有请魔鬼峰哨所……”说到这儿,王班长却冲我叫道:“我说小鑫,前几天不告诉你了嘛,你现在是上等兵了,怎么还戴着列兵军衔?快去换了!”秦哨长接着也说:“这么隆重的场合,赶紧换上!”
秦哨长和王班长分别站在我两边,很快替我换上了上等兵军衔。肩上突然多了一道“杠”,我的心里骤然间升起一股神圣的感觉来,腰板挺得更直了。
王班长再次站在班用桌前,说:“下面,有请魔鬼峰哨所……”王班长像想起什么似的又说,“不——重来!”
王班长清清喉咙,再次隆重地说:“下面,有请五一二〇哨所1993年度获得嘉奖荣誉的钟小鑫同志上场。”
我整了整军装,在秦哨长和王班长热烈的掌声中昂首走上“台”。站在“台”上,我猛然问觉得有些不知所措。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上“台”领奖,心“怦怦”直跳。
王班长说:“下面,请五一二。哨所秦哨兵哨长为获得嘉奖荣誉的钟小鑫同志颁奖。”
秦哨长双手拿着一个大大的土豆走上前来。土豆是长条形的,很光滑,活脱脱一个“奖杯”样儿。颁奖自然得有奖杯。拿什么做奖杯呢?秦哨长和王班长环顾宿舍,发现只有放在宿舍墙角的土豆——宿舍里有牦牛粪炉,只有放在宿舍才不会冻坏。这是他俩在三麻袋土豆里精心为我挑选出来的“奖杯”。
秦哨长走到我面前,我赶紧给他敬了一个军礼,秦哨长还我一个军礼,然后将代表奖杯的土豆双手递到我面前,说:“祝贺你!”我双手接过“奖杯”,忍不住热泪在眼眶里直打转,颤抖着声音说:“谢谢秦哨长。”
掌声再次热烈地响起,我看见他们皴裂的脸上,高原红像花朵一样盛开。掌声足足持续了两分钟。
“下面,请五一二。哨所获得嘉奖荣誉的钟小鑫同志发言。”
王班长的话吓我一大跳。由我讲话?我该讲什么?我的心跳得更快了,“怦怦”地像快要蹦出胸膛来。秦哨长和王班长都期待地看着我。他们一定看到我的慌乱,又向我投来激励的目光。他们的目光却没有激励到我,我哆嗦着嘴,更加不知道该讲些什么了。
我的脑海里猛地闪现出金铸哥来。他要在,这个嘉奖就该是他的,站在这里讲话的就应该是他。他一定不会慌乱,一定不会辜负秦哨长和王班长期待的眼神。可是,他在三个月前离开了哨所。
我憋得满脸通红,哆嗦了半天,终于说出一句话来:“谢谢秦哨长,谢谢王班长,还要谢谢退伍的柳老兵、曾老兵,还有陈垚老哨长,还有金铸哥,我今天获得这个荣誉,是在大家的帮助下取得的……”
秦哨长和王班长的掌声再次热烈地响起。我连忙向他们敬了一个军礼,下了“台”。
接下来,秦哨长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我在报纸上看到人家都是这样写的。秦哨长说:“今天,钟小鑫同志获得了嘉奖,我代表我们五一二〇哨所向他表示祝贺。这不仅是他个人的荣誉,更是我们哨所的荣誉。同时希望钟小鑫同志再接再厉,争取明年取得更大的成绩,争取荣立三等功。钟小鑫,我相信你!”
王班长在旁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也相信你!”
我感觉热血在胸膛里沸腾起来,像旁边牦牛粪炉上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水壶。
秦哨长兴奋地宣布:“今晚,我们会餐。把那只大羊腿煮了。”
我惊讶地说:“哨长,大羊腿不是准备留着春节时吃的吗?煮那个小的吧。”秦哨长说:“不,就煮大的。”王班长在旁嘿嘿笑出两声,说:“今天就当过年了!”
过年?!对我来说,这比过年都高兴!
也就在那时,我的脑子突然间冒出“喜庆”这个词。金铸哥是我们的哨所诗人,他要在就好了,他一定知道“喜庆”这个词用得对不对。
我要去厨房帮忙,秦哨长和王班长不让,他们说今天要好好犒劳我!我无法止住内心的激动,想到宿舍外面去转转。
我披上大衣走出宿舍,漫天的雪花纷纷扬扬,整个世界白茫茫的一片,大雪在我身边飞舞,不断地亲吻着我的脸、额头以及全身。金铸哥曾写过一首诗,其中有一句是“雪花冰冷而温暖地亲吻着我”。当初看到这句诗时我很奇怪,既然冰冷为何又温暖?现在我明白了。金铸哥,你是一个真正的大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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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藏之上,是我们驻守的天堂
——《雪葬》编辑与作者茂戈的对话
编辑:《雪葬》可以说是新世纪以来一部反映西藏边防军人现实题材的长篇小说。那么,是什么样的心路历程促使你写下这部小说呢?
茂戈:我十八岁当兵,离开部队时正好四十岁。二十二年的军旅生涯里,我在西藏部队度过了十五年的青春时光。在担任西藏军区文工团文学创作员之前,我在基层连队带兵,与那些亲亲的士兵兄弟待在一起,他们的血性和真诚时刻感染着我,他们对雪域高原这片热土的眷恋时刻让我感动。来到创作室后,我也利用采风机会,走完了西藏大半边防哨所,跟战士们一起跋涉过条条巡逻路。
在这里,先讲一件2009年我到西藏海拔最高的查果拉哨所去采风的事儿吧。
那是一个阳光伸手一抓就是一大把的上午,我们登上了海拔5300多米的查果拉哨所。陪同我的是时任岗巴营教导员何海斌。他向我介绍:在这里,官兵们曾经的生活用水要去十几公里外的一条冰河里取冰。最先陪向他们取冰的军用骡马和被称为“高原之舟”的耗牛都悲壮地死在凛冽的风雪中;后来,上级给他们送来性能良好的军用汽车,可不到半年也被冻成了一堆废铁;甚至能在天空自由翱翔的直升机,也在不断袭来的风暴中坠落了。但是,唯有我们查果拉军人顽强地生存了下来!他们驻守了一段历史,驻守了一份尊严,驻守了一种光荣。
回到岗巴营,何海斌带我参观了他们的荣誉室,在那里,我看到一本泛黄的《岗巴军人档案》,这是一本沉沉的“死亡档案”:吴敬泉,第五任营长,在岗巴生活战斗了二十年,当他转业回到海拔500米的成都,半年后,身体机能病变死亡,享年38岁!李建华,营部机要参谋,1995年9月,回家探亲的第三天,突发高原心脏病死亡……在这本“死亡档案”里,我还“看见”一个叫刘燕的人,她是战士黄颂的妻子,1997年,她从四川千里迢迢到岗巴完婚,第三天,因高原肺水肿死亡,享年21岁……我想一个人无论意志多么坚强,面对这长长的一串死亡名单都难以看下去!
新世纪以来,在党中央、中央军委的关怀下,在西藏政府和西藏人民的帮助下,西藏边防可以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是,那里的海拔高度没有变,艰苦的生活环境没有变,边防战士脸上的高原红没有变……我们的边防军人仍旧默默地坚守在那里,坚守在那一片天空下;他们无怨无悔地站在属于自己的海拔高度上,像天上的星星那样闪烁着……
从那时起,我就决定要创作一部反映西藏边防军人现实题材的长篇小说。
这也是我的责任!
编辑:西藏边防军人真的很伟大,值得每一个有责任感和血性的作家去抒写!你刚才说,2009年你就决心要写这部小说,至到现在完成它,近六年了。这么长的时间里,、你都经历了什么?
茂戈:从构思到创作,我用了整整三年的时间。前三稿,越写越不满意,也曾一度想要放弃。但流淌在我血液中的责任,不时地冲击着我,促使我坚持着,直到找到现在的叙述方式,我才顺利地完成小说的创作。
整部小说的创作中,还获得了西藏自治区2013年度的重点作品扶持项目。初见成绩,这让我很兴奋,也增加了我进一步提炼完善小说的信心!
编辑:茂戈,读完你的长篇小说,我很激动,也有些好奇。这部小说分为三篇,分别以不同的人物视角进行叙述,这样写有什么目的?
茂戈:是的,这是我在创作上的一次大胆尝试。《雪葬》讲述的是西藏边防魔鬼峰哨所(也叫五一二。哨所)发生的故事。西藏边防线上有很多像魔鬼峰哨所这样的哨所,和平时期,官兵们默默地坚守在高海拔的环境里,他们的故事也很普通。我想在这些“普通”中找到其中的“伟大”,找到创作的意义,这就自己给自己设置了一个难题。我想,这也许是新世纪以来西藏军旅作家一直没有创作出大批现实题材的西藏军旅长篇小说的原因吧。
我确定以这样的方式来创作,其目的就是希望从更富时代气息的视角来呈现雪域哨所军人的生存状态,透射西藏边防军人长期以来对高原热土的困惑与爱恋,也利于读者从不同的方面了解西藏边防军人这支特殊的群体。
其实在我们的生活中,经常会遇到这样的情景:三五个人坐在一起,聊起一桩共同经历的事件。各自讲述着自己在这起事件中的心路历程,对于每个听众来说,也就有了不同的视角。这样,我们就能汇集不同的视角来审视这起事件,从而丰富事件的内容。
我希望这部小说在试验的文本中对地域化的书写有着挑战与突围。
编辑:这种叙述方式,你不担心会让读者感觉零乱吗?
茂戈:所以说,这对我的创作是一种挑战!我喜欢这样的挑战!前面我也讲到了,我希望借鉴电影分镜头脚本和散文写作“形散而神不散”的方式,以不同的视角来呈现魔鬼峰哨所军人的生存状态。在这三篇里,对于叙述对象来说,他们是主角。而对于整部小说来说,他们既是主角,又不是主角,真正的主角是“魔鬼峰哨所”!是屹立在雪峰上的坚强精神!我希望通过一座哨所的命运联系到整个西藏边防军人的精神世界,涉及到普通边防哨所军人的成长,更涉及到沧桑多年之后依然存在的纯真和美好。
不知你发觉没有,在小说里,我将“魔鬼峰哨所”的海拔高度定为5120米,“5120”这个数字寓意为“我要爱你”。我想,这是我们所有边防军人对西藏这片热土的心声,是所有西藏军人对西藏各族人民的心声。
编辑:作为《雪葬》的编辑,我感到十分荣幸!
茂戈:谢谢你。高原之上,雪山之间,有一群穿着绿军装的人,他们值得我们去尊敬,值得我们去歌颂。
2015年6月20日
茂戈所著的《雪葬》是新世纪以来第一部以现实题材反映西藏边防官兵的长篇小说,是一部西藏边防官兵的心灵痣。
小说从不同的人物视角展开,时间跨度整整16年(1993年至2008年),重点反映了一群坚守在海拔5120米的‘魔鬼峰上的男儿’的故事……哨所军人的生存状态以及精神世界,透射出整个西藏边防军人长期以来对雪域高原这片热土的困惑与爱恋。
一座哨卢斤与一支部队的命运,涉及普通哨所军人的成长,更涉及沧桑多年之后仍旧存在的纯真和美好。
西藏,一个美丽而神秘的地方。它性情粗狂,具有王者风范;又博大精深,吸引了无数藏学爱好者。然而,又有多少人知道它的另一个名字:“生命的禁区”,甚至被叫做:“死亡雪域”。
有人说:人类在海拔4000米以上的地区无法生存,而西藏军人常年战斗的平均海拔都在4000米以上。西藏部队的官兵就是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之中,一干就是十几年、几十年,他们是在用生命为代价守护着祖国的边防。
茂戈所著的《雪葬》从不同的人物视角展开叙事,时间跨度整整16年(1993年至2008年),重点反映了一群坚守在海拔5120米的“魔鬼峰哨所”(也称“5120哨所”)上“七个半男儿”哨所士兵的故事,呈现了新时期哨所军人的生活以及精神世界,透射出整个西藏边防军人长期以来对雪域高原这片热土的困惑与爱恋。是一部西藏边防官兵的心灵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