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今天我坐的东洋驴子回来的,那是过于安稳呀!还是头一次呢,我坐过安稳的车子!”
祖父年龄大了,出门见过一些世面,他和萧红不一样,他看过“东洋驴子”,萧红的母亲也无什么新奇的神情。一群人中只有萧红兴奋,头顶玻璃上观望,祖母不知拨弄什么,打开大豁口走出来,萧红眼看“东洋驴子”从门口跑走。
斗篷摆在炕中间,好像展示得到的快乐,祖母一边述说街头的见闻,话语中有些自豪。这个新奇的“东洋驴子”,弄得萧红丢魂一般,她对于斗篷不再感兴趣了,祖母“谝示”什么,她无心思再听下去。萧红后来说: “就是给我吃什么糖果之类,我也不会留心吃,只是那样的车子太吸引我了!太捉住我小小的心灵了!”
童年是萧红创作的源泉,也是她心灵牵挂的地方,德国哲学家狄尔泰指出:
任何一种生命都具有它自己的重要意义。这种重要意义存在于某种意义的脉络之中——就这种脉络意义而言,人们所能够记住的任何一个时刻都具有某种内在固有的价值,而且,在记忆所具有的脉络之中。它也与这个整体所具有的重要意义是非常独特的,因此,通过知识是不能透彻地了解这种重要意义的;然而,它就像莱布尼茨所说的某个单子那样,以它自己的方式代表这个具有历史性的宇宙。①
随着年龄的增长,对人生的认识发生改变,萧红对过去生活的回忆越来越强烈,这种记忆具有重大的意义。它不是生活复制的再现,而是触向人性的深处。萧红拈开时间的一角,让呼兰河小城过去的日子,带着原生的气息涌来。
忙碌一天的人们,夜晚终于放松下来,邻居刘三奶奶来串门,找祖母解闷闲唠嗑。萧红先抢占桌边的位置,做出一副神情专注的样子,咬起小嘴唇,仿佛这样能听懂大人们唠的事儿。祖母为说“合炉儿”话,她讲起在街上的见闻,和一路坐“东洋驴子”的感觉。大院外的一些新鲜玩意,不用亲眼看到,听人讲一讲大开眼界。萧红简直被迷住,她对于一些事情不理解,听起来十分费力。
“……那是可笑,真好笑呢!一切人站下瞧,可是那个乡下佬还是不知道笑自己,拉车的回头才知道乡巴佬是蹲在车子前放脚的地方,拉车的问: ‘你为什么蹲在这地方?’”
“他说怕拉车的过于吃力,蹲着不是比坐着强吗?比坐在那里不是轻吗?所以没敢坐下……”
邻居的三奶奶,笑得几个残齿完全摆在外面,我也笑了!祖母还说,她感到这个乡巴佬难以形容,她的态度,她用所有的一切字眼,都是引人发笑。
“后来那个乡巴佬,你说怎么样!他从车上跳下来,拉车的问他为什么跳?他说:若是蹲着吗?那还行。坐着,我实在没有那样的钱。拉车的说:坐着,我不多要钱。那个乡巴佬到底不信这话,从车上搬下他的零碎东西,走了。他走了!”
我听得懂,我觉得费力,我问祖母:“你说的,那是什么驴子?”
她不懂我的半句话,拍了我的头一下,当时我真是不能记住那样繁复的名词。过了几天祖母又上街,又是坐驴子回来的,我的心里渐渐羡慕那驴子,也想要坐驴子。
过了两年,六岁了!我的聪明,也许是我的年岁吧!支持着我使我愈见讨厌我那个皮球,那真是太小,而叉太旧了;我不能喜欢黑脸皮球,我爱上邻家孩子手里那个大的;买皮球,好像我的志愿,一天比一天坚决起来。
P6-7
最可怜的萧红好像一个嫩芽,有希望长成一棵大树,但是虫咬了根,一直就在挣扎中过活……
——李健吾
当许多民国时代的作品.因受时间限制而遭受读者唾弃时,萧红的力作将因它们历久常新的内容及文采,终究会使她跻身于中国文坛巨匠之林。
——夏志清
萧红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虽然从来被忽视或冷落,但多少都被低估了。
——葛浩文
重读《呼兰河传》是在黄昏,浓重的暮色,使城市里的灯亮起来了。“这个时候,一个人居然回忆过去,回忆到一个死去的人,在自己未尝不是一种凄凉吧!”
很多年前,我意外地得到这本发黄的书,夜晚躲在昏暗的灯下读。年轻时理解不了苦难两字的意义,也不需要理解,只知道萧红是东北女作家,感觉特别亲切。火墙烧得热乎乎的,窗外雪花纷纷飞扬,落了一层厚雪,清晨起来扫雪,想到萧红美丽的名字,我的文学梦,也许从那时开始。
鲁北平原挤满清寒,很少有晴朗的日子,入冬以来还未下过一场雪。这几天我的情绪低落,年根了,对新一年的到来,将要发生什么,一片茫然。在弥漫暮色的房间,从书架拿出《呼兰河传》,随着萧红的笔走向远方,沉浸在古老的小城。我有多种版本的萧红作品集,唯独喜欢旧版的《呼兰河传》,她让我有了美好的回忆。书写者对书的情感,尤其自己喜爱的作家无法用语言表达。萧红给了我那么多,文学的,人生的,爱的和恨的。在中国现代如林的作家中,一茬茬风起云涌一般,又像割倒的高梁棵消失了。很少有打动我心灵的人,萧红是其中一人。我们同是东北老乡,共同的经历是过早地离开生养自己的故乡。我是幸运的,不必像萧红一样,为了生存四处苦苦地奔走,尝尽人间冷暖。在那格子层的旧楼里,我有一间温馨的书房,无矢拉开窗帘,让阳光涌进。
年代这么久了,有许多人开始怀念你——萧红。
1942年1月24日,这一天,北中国的上空阴云浓重,冰雪封盖大地。后花园荒草萋萋,萧红躺在一家临时医院在与死神搏斗。风雨飘摇,短短的一生,阅尽人世间的苦难,不甘心就这样地走了。萧红再也无力,扛着求解放的大旗与世抗争。当她的目光摇向北方,祖父的笑声又给萧红多少安慰?她惦记童年的呼兰河,小城里喜怒哀乐的百姓们。饥饿、贫困、战乱,还有病痛折磨萧红,《生死场》《商市街》《呼兰河传》给中国的文学增添多少光彩。有些人活着如同死去,有些人死去如同活着,萧红的精神是永恒的。
呼兰河在远方流淌。
古老的太阳照耀小城。
后园里的大小主人如今不在了,也就没有故事发生。萧红在灯红酒绿的广州城郊,远离红尘,听着心灵中流淌的呼兰河的水声,是一种幸福,那是她血脉的源头。
这样的季节读《呼兰河传》,写一点文字纪念萧红,也是我的心愿。
闷热的下午,一阵阵雷声中,鲁北平原迎来一场大雨,给燥热的夏天送来湿润的气息。
2012年,对于我是特殊的一年,今年我整好五十岁。 “伯玉年五十,而有四十九年非。”知非之年,也是对人生总结的时候了,从童年走到这个年龄,人愿意在回忆中度过每一天。萧红一直是我喜爱的作家,尤其女性作家中,这么令人敬畏的不是很多。我在一张照片上认识萧红,从此走进她的世界里,为她写一本书是多年的愿望,今天终于实现这个愿望。
几个月的写作,从初春来到盛夏,不管窗外的季节怎样变化,在文献资料中行走。嗅着时间中的气味,重新阅读萧红的作品,在呼兰河边看河灯,听冯歪嘴子的梆子声,闻到祖父身上散发的玫瑰花味。2011年9月,我登上列车,去看萧红的呼兰河。一路挂满旅尘,心情却和往日的旅途不一样。我在后花园里,看到秋天的植物,阳光下修复的故居,听萧红的笑声穿越时空。萧红的爱是大爱,恨是大恨,充满温暖的情怀。她像一个孩子,脸贴故乡的土地上,呼吸泥土的气息。
萧红在文坛上热了又冷,冷了又热,寂寞和她形影不离,不是什么人都能读懂的。我放下手头所有的工作,只有一本埃里希·弗罗姆的《逃避自由》相伴,度过写作的日子。萧红是原生的创作者,她不会拉开架子大放议论,点评人生的苦难。萧红的主题如同蔓延的野草,一层层的丰富,她所写的人,不是停留物质的生与死,而是关注灵魂的归宿地,对人性深刻的感触,并不是每个作家都有的。美国哲学家A.J.赫舍尔,在关于人的问题时说:“他并不寻找自己的起源,而在寻找自己的命运。”
我从写作者的角度,以散文化来描述她,去感受萧红生命的过程,而不是按编年史的方法,排列她一生的历程,钩沉一些历史中遗忘的往事,加上现代“味精”的提味。关于萧红作品研究汗牛充栋的当今,我以个人的解读,回归文学叙述的本身。萧红作品中人物闪现的东西,每一段文字的描写,意象里流淌的苦难的基因,这是我所关注和诠释的。
为一个人写传记,是一件艰难的事情,我不想书章地记录传主一生的经历,而是寻找资料中蕴含的历史和心理的意义。我是一个写作者,对萧红生命中的某一阶段的经历感兴趣,并试图通过一些细节,走进她人生的脉络中。这不是一本研究的专著,也不是有头有尾的传记,我是从自己的感觉和体悟出发,去塑造所理解的人,还原女作家的文学生命,与已逝的灵魂对话,从纸堆里摆脱出来。我不囿于史料的编排,阅读一个经过苦难磨粝人的作品,才懂得笔下小人物的真诚、可爱、深刻,明白故乡的含义。浪迹者在遥远的异乡,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带着强烈的爱与恨,在凄美的回忆之中,记下小城人的生存状态。林贤治写完《漂泊者萧红》,他在后记中感慨地指出:“逝者如斯,时问的迁流是无情到了极点的,往昔已无由复制,所以,传记之作,即使再谨严,再丰实,最多也只能视作后人的一种感怀而已。灿烂的生命如今零落成泥,即使绘得当年的些许影迹,便能重播其内质的芳馨吗?”林贤治选择“无情”“零落”“灿烂” “芳馨”,短暂的一段话中,用反差的词语,逼进阅读者的视野中。
萧红是一个值得尊敬和感激的作家。
高维生编著的《悲情萧红》是中国第一部以散文形式写成的萧红传记。《悲情萧红》从写作者的角度,以散文化来描述萧红,去感受萧红生命的过程,而不是按编年史的方法,排列她一生的历程,钩沉一些历史中遗忘的往事,加上现代“味精”的提味。关于萧红作品研究汗牛充栋的当今,作者以个人的解读,回归文学叙述的本身。萧红作品中人物闪现的东西,每一段文字的描写,意象里流淌的苦难的基因,这是作者所关注和诠释的。
高维生编著的《悲情萧红》是中国第一部以散文形式写成的萧红传记。萧然空寂,红尘艳艳,冰天雪地里的北国之花,将自己的善,自己的恶,用最真实质朴的文字托出。三十一年的世间漂泊,留下了她对于生的坚强,对于死的挣扎,萧红作品中人物闪现的东西,每一段文字的描写,意象里流淌的苦难的基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