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看去都是男的,好像没什么女的,小孩子倒不少,穿来穿去捉迷藏。后来我们知道,大队开任何会,或者去任何地方开会.为吸引大家,不准不参加。都要补贴工分,叫误工——任何生产劳动之外的、不直接产生劳动价值的,都叫误工。城里都有开会的好处,乡下也有开会的妙处,今天就是误工,知青来了嘛,就要误工的,机会很难得,算一个不干活拿工分的好日子。所以就按劳分配,一家只能来一个。一般就主要劳力来,男劳力工分高,女的来就不合算,工分就是农民天天算计的命根子。这时癞头富端坐在黑板前的讲台上,笑容已然不见,就有了开会的气氛。
癞头富说:大家静一下,大家静一下。我先讲两句,我先讲两句。我讲完,再南支部癞头贵总结。
我们发现厅上光线有点暗.癞头富旁边的那位应该就是癞头贵,他好像戴着一顶呢帽,面目不是很清楚,胸口戴着抗美援朝纪念章。倒是异常清晰,领袖头像五角星,看来光芒四射。
癞头富说:大家来了,好的。大家来干革命了,好的。上面干条线,下面一根针。我们潭头大队,就是那个针眼。你们下放来革命,领袖教导我们说,革命不是请客吃饭,讲得真是好,革命就是你们自己吃饭,就是你们吃贫下中农的饭.就是贫下中农本来就吃不饱的饭,还要抠死抠活抠下来,抠出来给你们吃的饭。所以大家要好好吃饭啊!
一连串的吃饭,果然抑扬顿挫。小过听去和上级领导的抑扬顿挫,内容仪不一样。后面响起一片笑声,气氛一下子热烈起来。
笑声中有人喊道:对喏对喏.天下三样恶,瘸脚白痢癞头壳。
都是潭头土话,我们也笑了,笑声里又有人喊:对喏对喏,兰溪癞头满船载,潭头癞头当宝贝。一个富,一个贵。富就是癞头富,贵就是癞头贵。
完全就是顺口溜,村民好像比干部更抑扬顿挫,这样生动活泼的欢迎会,让我们眼界大开。大家说起村里癞头,兴趣很大,情绪高涨,好像很值得作为教育内容,说给我们听。不过,关于村里为什么有这么多癞头,说法却前言不搭后语,各有各的道理。
有人指天说,土改那年闹蝗灾,田里庄稼统统吃光,漫天的蝗虫密密匝匝,几天几夜飞过潭头之后,很多人的头皮就开始发痒,奇痒无比,男也烂,女也烂,男男女女一起烂,床上都烂得一塌糊涂。头只要一烂,患者就很怪,似哭似笑,乱蹦乱跳,满头乱抓,满床打滚。浓水在头上积成黄壳,头发就一撮一撮掉光了,最后成为一个个耀眼的亮疤。
有人骂娘说,娘日的日本佬,飞机在潭头绕来绕去,炸倒没有炸,放出很多癞头细菌,癞头就风吹过一样,满地开花了。癞头开花,癞头开花,就是小日本来了以后叫出来的。
有人盘古说今,把癞头的历史一下子提前了几百年,说潭头朱姓是大姓,都是朱元璋后代,天朝一灭,大祸临头,逃亡到潭头,从此开始吃苦头。朱元璋就是天下有名的大癞头,大癞头生小癞头,大家都是癞头种。
有人一口咬定,说听老一辈讲,村上本来就叫癞头村,后来村上朱伯仲的爷爷中了清朝秀才,回来觉得秀才怎么可以出在癞头村呢,癞头村出秀才太不像话,这才改名潭头村。P9-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