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三年来,子爵夫人与葡萄牙一位闻名遐迩、富甲一方的大贵族阿瞿达·潘托侯爵过从颇密。两人如此醉心于这种纯洁的情谊,绝不愿让别人分享。因此,子爵本人在公众面前,以身作则,不管乐意与否,也尊敬这种莫名其妙的结合。两人产生友谊之初,下午两点来拜访子爵夫人的客人总见阿瞿达·潘托侯爵在座。对客人,子爵夫人总不能闭门不见,这样做于礼不合,但招呼时态度冷淡,眼睛只看着天花板,使来者知道自己是不速之客。等全巴黎都晓得下午两点至四点到访会打扰德-鲍赛昂夫人以后,她才得到彻底的清静。她和德-鲍赛昂先生和阿瞿达·潘托先生一起去滑稽剧院和歌剧院看戏,但德·鲍赛昂先生很知趣,把他们安顿好便托故走开。阿瞿达先生该结婚了,要娶罗什菲德家的一位小姐。整个上流社会都知道了,只有德·鲍赛昂夫人还蒙在鼓里。几位女友曾经约略跟她谈起过,她却以为她们妒忌她的幸福而一笑置之。但是教堂的结婚公告即将贴出,那位葡萄牙美男子此来本想将婚事通知子爵夫人,却不敢说出一句负心的话。为什么?因为世界上最难办的事莫过于向一个女人下这样的最后通牒。有些男人在决斗场上被人用剑指着胸膛,觉得还好对付,但对着一个哭哭啼啼两小时、要死要活、大呼拿药来的女人就毫无办法。阿瞿达·潘托先生此时如坐针毡,欲一走了事,心想:等德·鲍赛昂夫人将来知道,我再给她写信,通过书信来斩断情丝总比亲口面告来得合适。当仆人进来通报,欧也纳·德·拉斯蒂涅先生来访,阿瞿达·潘托先生乐得跳了起来。要知道,一个动了感情的女人,固然善于变着方式寻欢作乐,但更加心细如发,易生疑窦。当她即将被情人抛弃时,往往能从一个动作,立即猜出对方的意思,其速度比骏马从空气中嗅出爱情的气息还快。所以,德·鲍赛昂夫人把潘托先生这不由自主的一乐看在眼里,虽然轻微,却直率得可怕。
欧也纳不知道,在巴黎,绝不能贸贸然到别人家里去,除非事先从这家人的朋友那里打听到这家人的丈夫、妻子或孩子们的情况,以免闹笑话。一脚踏空,就得像波兰人那句形象的说法,用“五条牛套车”,才能把你深陷的泥足拔出来。在法国,谈话中的失言还没有什么固定的名称,因为恶语中伤已是司空见惯的事,无所谓什么言谈有失了。但也只有欧也纳这样的人,刚在德·雷斯托夫人家一脚踏进了泥塘,主人还没容他五牛套车以自拔,又跑到德·鲍赛昂夫人家来重蹈覆辙。不过,刚才他给德·雷斯托夫人和德·特拉伊先生添了很大的麻烦,现在却解了阿瞿达先生之困。
当欧也纳走进那间用灰色和玫瑰色装饰、小巧玲珑,典雅而不显奢侈的小客厅时,那个葡萄牙人说了声:“再见!”便连忙向门边走去。
德·鲍赛昂夫人转过头来,看了侯爵一眼,说道:“晚上见。咱们不是到滑稽剧院看戏吗?”
“我去不了啦。”侯爵说着手已经抓住了门把。
德·鲍赛昂夫人站起来,把他叫回自己身旁,看也不看欧也纳一眼。欧也纳被室内富丽堂皇的布置弄得眼花缭乱,傻乎乎地站在那里,以为真的置身于天方夜谭的世界。他面对这个对自己视而不见的女人,感到无地自容。子爵夫人用右手食指做了个优美的动作,指了指自己前面一个地方,叫侯爵过来。这动作具有感情上不容分说的力量,侯爵只好放下门把,乖乖地回来。欧也纳不胜艳羡地看着他。心想:“这就是坐四轮双座马车来的那个人!难道非得有骏马健仆、腰缠万贯,才能博得巴黎女人的青睐吗?”他如饥似渴地向往着高度的物质享受、大量的财富和金钱,这种种欲望的煎熬,直弄得他口干舌燥,心似火燎。他每个季度有一百三十法郎生活费,而他的父母、兄弟姐妹和姑母加起来每月开销还不到二百法郎。他把自己目前的境况和追求的目标迅速地作了一个比较,不禁怅然若失。
“你为什么不能来滑稽剧院呢?”子爵夫人笑着问道。
“有公事。要参加英国大使的晚宴。”
“你可以先走一步哇。”
一旦要骗人,谎话必然会越编越多。阿瞿达先生于是笑着问道:“你非要我这样做?”
“当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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