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甄士隐梦幻识通灵 贾雨村风尘怀闺秀
此开卷第一回也。作者自云:“因①曾历过一番梦幻之后,故将真事隐去,而借‘通灵’说此《石头记》一书也,故曰‘甄士隐’云云。”但书中所记何事何人?自己又云:“今风尘碌碌,一事无成,忽念及当日所有之女子②,一一细考较去,觉其行止见识皆出我之上。我堂堂须眉,诚不若彼裙钗,我实愧则有余,悔又无益,大无可如何之日也!当此日,欲将已往所赖天恩祖德,锦衣纨裤之时,饫甘餍肥之日,背父兄教育之恩,负师友规训之德,以致今日一技无成,半生潦倒之罪,编述一集,以告天下,知我之负罪固多,然闺阁中历历有人,万不可因我之不肖,自护己短,一并使其泯灭也。故当此蓬牖茅椽,绳床瓦灶,未足妨我襟怀;况对着晨风夕月,阶柳庭花,更觉润人笔墨。虽我不学无文,又何妨用假语村言,敷演出来,亦可使闺阁昭传,复可破一时之闷,醒同人之目,不亦宜乎?故曰‘贾雨村’云云。更于篇中间用‘梦’、‘幻’等字,却是此书本旨,兼寓提醒阅者之意。”
看官:你道此书从何而起?说来虽近荒唐,细玩深有趣味。却说那女娲氏炼石补天之时,于大荒山无稽崖炼成高经十二丈、方经二十四丈③大的顽石三万六千五百零一块,那娲皇只用了三万六千五百块,单单剩下一块未用,弃在青埂峰下。谁知此石自经锻炼之后,灵性已通,自去自来,可大可小,因见众石俱得补天,独自己无才,不得人选,遂自怨自愧,日夜悲哀。
一日,正当嗟悼之际,俄见一僧一道远远而来,生得骨格不凡,丰神迥异,来到这青埂峰下,席地坐谈。见着这块鲜莹明洁的石头,且又缩成扇坠一般,甚属可爱,那僧托于掌上,笑道:“形体倒也是个灵物了,只是没有实在的好处,须得再镌上几个字,使人人见了便知你是件奇物,然后携你到那昌明隆盛之邦、诗礼簪缨之族、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那里去走一遭。”石头听了大喜,因问:“不知可镌何字?携到何方?望乞明示。”那僧笑道:“你且莫问,日后自然明白。”说毕,便袖了,同那道人飘然而去,竟不知投向何方。
又不知过了几世几劫,因有个空空道人访道求仙,从这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下经过,忽见一块大石,上面字迹分明,编述历历;空空道人乃从头一看,原来是无才补天、幻形入世、被那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携入红尘、引登彼岸的一块顽石,上面叙着堕落之乡,投胎之处,以及家庭琐事,闺阁闲情,诗词谜语,倒还全备。只是朝代年纪,失落无考。后面又有一偈云:
无才可去补苍天,枉入红尘若许年;此系身前身后事,倩谁记去作奇传?空空道人看了一回,晓得这石头有些来历,遂向石头说道:“石兄,你这一段故事,据你自己说来,有些趣味,故镌写在此,意欲闻世传奇。据我看来,第一件,无朝代年纪可考;第二件,并无大贤大忠、理朝廷、治风俗的善政,其中只不过几个异样女子,或情或痴,或小才微善,我纵然抄去,也算不得一种奇书。”石头果然答道:“我师何必太痴!我想历来野史的朝代,无非假借‘汉唐’的名色,莫如我这石头所记,不借此套,只按自己的事体情理,反倒新鲜别致。况且那野史_中,或讪谤君相,或贬人妻女,奸淫凶恶,不可胜数。更有一种风月笔墨,其淫秽污臭,最易坏人子弟。至于才子佳人等书,则又开口‘文君’,满篇‘子建’,千部一腔,千人一面,且终不能不涉淫滥。在作者不过要写出自己的两首情诗艳赋来,故假捏出男女二人名姓,又必旁添一小人拨乱其间,如戏中小丑一般。更可厌者,‘之乎者也’,非理即文,大不近情,自相矛盾。竞不如我半世亲见亲闻的这几个女子,虽不敢说强似前代书中所有之人,但观其事迹原委,亦可消愁破闷;至于几首歪诗,亦可以喷饭供酒。其间离合悲欢,兴衰际遇,俱是按迹循踪,不敢稍加穿凿,至失其真。只愿世人当那醉余睡醒之时,或避事消愁之际,把此一玩,不但洗了旧套,换新眼目,却也省了些寿命筋力,不更去谋虚逐妄了④,我师意为何如?”空空道人听如此说,思忖半晌,将这《石头记》再检阅一遍,因见上面大旨不过谈情,亦只实录其事,绝无伤时诲淫之病,方从头至尾抄写回来,闻世传奇。从此空空道人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人色,白色悟空,遂改名情僧,改《石头记》为《情僧录》。东鲁孔梅溪题日《风月宝鉴》。后因曹雪芹于障红轩中,披阅十载,增删五次,纂成目录,分出章回,又题日《金陵十二钗》,并题一绝。即此便是《石头记》的缘起。诗云: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石头记》缘起既明,正不知那石头上面记着何人何事,看官请听——
按那石上书云:当日地陷东南,这东南有个姑苏城,城中阊门,最是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这阊门外有个十里街,街内有个仁清巷,巷内有个古庙,因地方狭窄,人皆呼作“葫芦庙”。庙旁住着一家乡宦,姓甄名费,字士隐,嫡妻封氏,性情贤淑,深明礼义。家中虽不甚富贵,然本地也推他为望族了。因这甄士隐禀性恬淡,不以功名为念,每日只以观花种竹、酌酒吟诗为乐,倒是神仙一流人物。只是一件不足,年过半百,膝下无儿,只有一女,乳名英莲,年方三岁。 一日炎夏永昼,士隐于书房闲坐,手倦抛书,伏几盹睡,不觉朦胧中走至一处,不辨是何地方。忽见那厢来了一僧一道,且行且谈,只听道人问道:“你携了此物,意欲何往?”那僧笑道:“你放心,如今现有一段风流公案,正该了结,这一千风流冤家尚未投胎人世,趁此机会,就将此物夹带于中,使他去经历经历。”那道人道:“原来近日风流冤家又将造劫历世,但不知起于何处?落于何方?”那僧道:“此事说来好笑。只因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有绛珠草一株,那时这个石头因娲皇未用,却也落得逍遥自在,各处去游玩,一日来到警幻仙子处,那仙子知他有些来历,因留他在赤霞宫居住,就名他为赤霞宫‘神瑛侍者’。他却常在灵河岸上行走,看见这株仙草可爱,遂日以甘露灌溉,这绛珠草始得久延岁月。后来既受天地精华,复得甘露滋养,遂脱了草木之胎,得换人形,仅仅修成女体,终日游于‘离恨天’外,饥餐‘秘情果’,渴饮‘灌愁水’。只因尚未酬报灌溉之德,故其⑥五内郁结着一段缠绵不尽之意,常说‘自己受了他雨露之惠,我并无此水可还,他若下世为人,我也同去走一遭,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泪还他,也还得过了。’因此一事,就勾出多少风流冤家都要下凡,造历幻缘,那绛珠仙草也在其中。这石复还原处,今日正该下世⑦,你我何不将他仍带到警幻仙子案前,给他挂了号,同这些情鬼下凡,~了此案。”那道人道:“果是好笑,从来不闻有‘还泪’之说。趁此你我何不也下世度脱几个,岂不是一场功德?”那僧道:“正合吾意。你且同我到警幻仙子宫中,将这‘蠢物’交割清楚,待这一干风流孽鬼下世,你我再去。——如今有一半落尘,然犹未全集。”道人道:“既如此,便随你去来。”
却说甄士隐俱听得明白,遂不禁上前施礼,笑问道:“二位仙师请了。”那僧道也忙答礼相问,士隐因说道:“适闻仙师所谈因果,实人世罕闻者。但弟子愚拙,不能洞悉明白,若蒙大开痴顽,备细一闻,弟子洗耳谛听,稍能警省,亦可免沉沦之苦。”二仙笑道:“此乃玄机⑧,不可预泄者。到那时只不要忘了我二人,便可跳出火坑矣。”士隐听了,不便再问,因笑道:“玄机⑧固不可泄,但适云‘蠢物’,不知为何?或可得见否?”那僧说:“若问此物,倒有一面之缘。”说着取出递与士隐。士隐接了看时,原来是块鲜明美玉,上面字迹分明,镌着“通灵宝玉”四字。后面还有几行小字,正欲细看时,那僧便说“已到幻境”,便强从手中夺了去,与道人竟过一大石牌坊,上面大书四字,乃是“太虚幻境”,两边又有一副对联道: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士隐意欲也跟了过去,方举步时,忽听一声霹雳,若山崩地陷,士隐大叫一声,——定睛看时,只见烈日炎炎,芭蕉冉冉,梦中之事,便忘了一半。又见奶母抱了英莲走来。士隐见女儿越发生得粉装玉琢,乖觉可喜,便伸手接来,抱在怀中,逗他玩耍一回,又带至街前看那过会的热闹。方欲进来时,只见从那边来了一僧一道,那僧癞头跣足,那道跛足蓬头,疯疯癫癫,挥霍谈笑而至。及到了他门前,看见士隐抱着英莲,那僧便大哭起来,又向士隐道:“施主,你把这有命无运、累及爹娘之物抱在怀内作甚?”士隐听了,知是疯话,也不睬他。那僧还说:“舍我罢,舍我罢!”士隐不耐烦,便抱女儿转身欲进去,那僧乃指着他大笑,口内念了四句言词,道是:
惯养娇生笑你痴,菱花空对雪澌澌;好防佳节元宵后,便是烟消火灭时。士隐听得明白,心下犹豫,意欲问他来历,只听道人说道:“你我不必同行,就此分手,各干营生去罢,三劫后我在北邙山等你,会齐了,同往太虚幻境销号。”那僧道:“最妙,最妙!”说毕,二人一去再不见个踪影了。士隐心中此时自忖:这两个人必有来历,很该问他一问,如今后悔却已晚了。这士隐正痴想,忽见隔壁葫芦庙内寄居的一个穷儒——姓贾名化、表字时飞、别号雨村的走了来。这贾雨村原系湖州人氏,也是诗书仕宦之族,因他生于末世,父母祖宗根基已尽,人口衰丧,只剩得他一身一口,在家乡无益,因进京求取功名,再整基业。自前岁来此,又淹蹇住了,暂寄庙中安身,每日卖文作字为生,故士隐常与他交接。当下雨村见了士隐,忙施礼陪笑道:“老先生倚门伫望,敢街市上有甚新闻么?”士隐笑道:“非也,适因小女啼哭,引他出来作耍。正是无聊的很,贾兄来得正好,请人小斋,彼此俱可消此永昼。”说着,便令人送女儿进去,自携了雨村,来至书房中,小童献茶。方谈得三五句话,忽家人飞报:“严老爷来拜。”士隐慌忙@起身谢罪道:“恕诓驾之罪,略坐,弟即来奉陪。”雨村起身亦让道:“老先生请便。晚生乃常造之客,稍候何妨。”说着士隐已出前厅去了。
这里雨村且翻弄诗籍解闷,忽听得窗外有女子嗽声,雨村遂起身往外一看,原来是一个丫鬟在那里掐花,生得仪容不俗,眉目清秀,虽无十分姿色,却也有动人之处,雨村不觉看得呆了。那甄家丫鬟掐了花,方欲走时,猛抬头见窗内有人,敝巾旧服,虽是贫窘,然生得腰圆背厚,面阔口方,更兼剑眉星眼,直鼻方腮。这丫鬟忙转身回避,心下自想:“这人生的这样雄壮,却又这样褴褛,我家并无这样贫窘亲友,想他定是我家主人常说的什么贾雨村了,怪道又说他必非久困之人。每有意帮助周济他,只是没甚机会⑩。”如此想,不免又回头一两次。雨村见他回了头,便以为这女子心中有意于他,便狂喜不禁,自谓此女子必是个巨眼英豪,风尘中之知己。一时小童进来,雨村打听得前面留饭,不可久待,遂从夹道中自便门出去了。士隐待客既散,知雨村已去,便也不去再邀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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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雪芹以他那超凡灵气和对人生及社会的敏锐洞察力创作的小说《红楼梦》,已被公认为我国四大名著之首。这部伟大的巅峰之作,以它思想性和艺术性的高度完美统一的无穷魅力,赢得了广大读者二百四十多年来的由衷喜爱。我们中华民族为有这样一部文学精品而感到骄傲和自豪。
遗憾的是,曹雪芹的《红楼梦》在他逝世前并未刊印传世,而是以手抄本的形式流传下来的。到了1791年,程伟元、高鹗经广集坊间善本和手抄本校订出版了《红楼梦》,此本今称程甲本;1792年又经重新修订再版,今称程乙本,这才广泛流传于世并基本结束了手抄时代,第一次实现了《红楼梦》的大统一。
到目前为止,陆续发现的早期手抄本已有十几个,较重要的有:
1.戚序本:1911年以后由上海有正书局狄平子出版的八十回石印本;因书前有戚蓼生写的《石头记序》而得名。也称有正本。书中前四十回存脂砚斋的早期批语一千三百余条,属于脂批本;又因书中有署名立松轩的回前回后总评,故也属立松轩批本。
2.甲戌本:胡适于1927年购得,共十六回。因第一回中有“至脂砚斋甲戌抄阅再评仍用石头记”一句正文,因此得名。
3.己卯本:全书存约四十一回半,因书中目录页有“己卯冬月定本”而得名。原藏主为董康,书中存有陶洙1936年的题记。
4.庚辰本:1932年发现,全书原存七十八回。因书中目录页有“庚辰秋月定本”而得名。
甲戌本、己卯本、庚辰本皆以《脂砚斋重评石头记》为书名,故常称“三脂本”。
5.甲辰本:1953年发现于山西,书名是《红楼梦》。书首有梦觉主人于甲辰年(1784)写的序言,故名《甲辰本》或《梦序本》。全书八十回。书中有约二百条脂批,还有些别人的批语。
6.梦稿本:1959年发现,此书行距很宽,其原抄正文属《石头记》系统本,又用程本加旁改,并用程本补后四十回,是集多本于一身的杂抄、配抄、校改本。书首有《红楼梦稿本》、《红楼梦稿》、杨继振题《兰墅太史手定红楼梦稿》三个题名,第七十八回后还有题记:“兰墅阅过”,其实皆不符合事实。但却因其得名《梦稿本》或《高阅本》《杨藏本》。
7.王府本:1961年入藏北京图书馆,标名《石头记》,又以程本补入后四十回和程伟元序。第七十一回末有“柒爷王爷”四字,疑出自清蒙古王府。俞平伯先生为影印本题书名《蒙古王府本石头记》,故名《王府本》或《蒙府本》。此本与戚序本很接近,也收人脂砚斋的早期批语,并同戚序本一样删脂砚斋署名。此两本都没有庚辰本等的署名注年批语,也存有立松轩批语。
8.列藏本:1962年发现于苏联列宁格勒,因而得名。存七十八回,并存批语八十余条,是《石头记》系统本。
9.舒序本:存前四十回,书首有舒元炜己酉(1789)所写序言,故名《舒序本》或《己酉本》。书名为《红楼梦》。
另外,还有郑振铎藏本(存二回)、靖应鹍藏本(佚失)、卞亦文藏本(存十回)等。
这些手抄本之间及与程本之间都存在大量异文,所有文本内都存在大量非曹雪芹文笔。自新中国成立以来,各家出版社出版的《红楼梦》,都是以某一个本子为底本,参照别本,修改了明显错讹文字校订而成。因此,任何现代版本都只反映一个古本面貌,并不能详尽准确地反映原著的全貌。经研究表明,在所有古本中,程甲本来源于作者逝后的《红楼梦》传抄本,相对比较而言,最为接近曹雪芹的原著。因此,本书就以程甲本为底本,按照曹雪芹的创作思想和文笔风格,用其余文本中的正确文字取代程甲本中的错讹文字,详加汇校而成,整理模式完全不同以往,是个全新版本。
曹雪芹的《红楼梦》是在严酷的文字狱社会条件下创作的,他所要表达的创作思想,蔑视两千多年来形成的男尊女卑、科举取士、升官发财、光宗耀祖等传统思想和等级制度;憧憬人权平等、婚姻自主等新思想和新时代。他既要“按迹循踪”,如实描写现实社会中人际间的“离合悲欢,兴衰际遇”,以期警醒世人“洗了旧套,换新眼目”,又要躲避文字狱,佯作“大旨不过谈情”,“绝无伤时诲淫之病”,所以把书写得很隐讳,采用了“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的写作笔法,同时又运用了高超多变的写作技巧,加之只有八十回书传世,“传述未终,余帙杳不可得”等诸多因素,使《红楼梦》成了一部难读的奇书。好奇之心,人皆有之。为探讨《红楼梦》的诸多谜团,也为鉴赏《红楼梦》的绝妙文笔,二百多年来,精心研究《红楼梦》的人越来越多,竞形成了一门新的学科,人们称之为“红学”。自上个世纪20年代,胡适、俞平伯等人创立新红学以来,八十多年间,红学获得了突飞猛进的发展,造就了一批又一批的红学家。1979年成立了中国艺术研究院红楼梦研究所(以下简称“红研所”);成立了中国红楼梦学会和诸多地方红学会;出版了《红楼梦学刊》和一些地方红学刊物;多次召开大型《红楼梦》学术研讨会;发表了大量的红学著作。红学呈现一派红红火火的繁荣景象。
事物往往是一分为二的,具有两面性。就在红学界几十年来一直沾沾自喜红学成就的同时,也有一种不合时宜的冷言冷语令人瞠目结舌。比如曾经是新红学创始人之一的俞伯平先生竟向他一生为之呕心沥血的红学杀来一路回马枪。1978年9月他在《乐知儿语说红楼》中说:
一自胡证出笼,脂评传世,六十年来红学似已成考证派(自传说)的天下,其实仍与索隐派平分秋色。1978年10月他又说:
人人皆知红学出于《红楼梦》,然红学实是反《红楼梦》的,红学愈昌,红楼愈隐。真事隐去,必欲索之,此一反也。假语村言,必欲实之,此二反也。1979年在《宗师的掌心》中又说:
一切红学都是反《红楼梦》的。即讲的愈多,《红楼梦》愈显其坏,其结果变成“断烂朝报”,一如前人之评春秋经。笔者躬逢其盛,参与此役,谬种流传,贻误后生,十分悲愧,必须忏悔。
俞先生到了八十高龄有了忏悔之念,但由于他年事已高,并未作出大的举动,便与世长辞了。俞先生逝后二十年来,尊胡派红学家们并未因这位德高望重的红学前辈敲了警钟而警醒,依然我行我素,惟恐自己的一家之言被人忘却,都在大力宣扬自家的红学观。所以,当今红学虽经八十多年的演变,却万变没离其宗,仍属考证派的天下。考证派中一部分自称“平民红学”、“草根红学”的人们,至今仍在坚持“自传说”,并进而借助一些史料记载,把《红楼梦》与曹寅家事和清代历史混淆在一起,自称是“探佚学中的考证派”,以标榜自家是考证红学的正宗,然而却被众多红学家讥讽为“新索隐派”;当代的大批主流派红学家们虽然在口头上不赞成“自传说”,但在实质上,却同新索隐派一样,把胡适所大力考证并推崇的脂砚斋批语和脂砚斋批本作为自己立论的基础。我们不妨择录些论著加以对比。
胡适在《考证红楼梦的新材料》中说:
脂砚斋是同雪芹很亲近的,同雪芹弟兄都很相熟。我并且疑心他是雪芹同族的亲属。
脂本的文字胜于各本。
脂本是《红楼梦》的最古本,是一部最近于原稿的本子了。胡适的亲传弟子,被门人称为“红学泰斗”的周汝昌先生说:
甲戌本是红学的源头;说“甲戌”是指它足能代表甲戌年“抄阅再评”的定本真形原貌。(邓遂夫《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序)
这部书(按:指甲戌本)与《庚辰本》、《戚序本》是最早重现于世的三真本,也是最早影印行世的三部未经程、高篡改的、接近雪芹原笔的古抄本。(《周汝昌梦解红楼》176页)
脂砚斋不是和小说两不沾惹的人物,他的批不是小说正文以外的赘物,而是被作者本人看作为小说的一附加部分。
他是经过作者本人承认而且写入正文的批者。(《红楼梦新证》)当代的主流红学领军人物冯其庸先生说:
脂砚斋究竟是谁,目前尚无确论,但他是最亲近雪芹的曹家人这是共同的认识。(《红楼梦概论》)
脂砚斋不仅仅是因为他参与过《石头记》的写作和修改而显得重要,更重要的是他是《石头记》最早的评论者,而且他最知作者的底里。(《敝帚集》290页)
脂评作者本身,还兼有一定程度的作者的身份;不仅如此,更兼有小说情节和人物的素材的身份,也即是过来人的身份。(《敝帚集》300页)
“脂砚斋甲戌抄阅再评,仍用《石头记》”是大有道理的。既然脂砚斋自己为此书定名为《石头记》,而且曹雪芹也同意他的定名,因此乾隆时早期抄本都称《石头记》。(《敝帚集》215页)
曹雪芹的创作和脂砚斋的评不仅是同时进行的,而且也是无法分开的。(《敝帚集》340页) 、
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甲戌抄阅再评本的文字,是现存曹雪芹留下来的《石头记》的最早的稿本(当然是经过过录的),它与庚辰本恰好是一先一后,一个是现存曹雪芹生前最早的本子,一个是现存曹雪芹生前最晚的本子。(《敝帚集》232页)
庚辰本的无比的珍贵价值——它是曹雪芹逝世前遗留下的最完整的最后的定稿本。(《论红楼梦思想》自序)
甲辰本是从脂本过渡到程甲本的一个过渡性的本子。(《敝帚集》382页)上录这些著述代表着当代主流红学的主要红学观。俞平伯先生在《宗师的掌心》中还说过:
开山祖师为胡适。红学家虽变化多端,孙行者翻了十万八千个筋斗,终逃不出如来佛的掌心。虽批判胡适相习成风,其实都是他的徒子徒孙。胡适地下有知,必干笑也。
俞先生三十年前说的话,似乎还适用于现在的红学界,看看现今大师级人物的论述,与其宗师胡适的论述何其相似乃尔,可见,现在的红学仍然是考证派的天下。然而,《红楼梦》终归是一部小说,作为文艺作品的小说,并不需要什么考证,如果到虚构的小说中去索求隐事,去坐实“假语村言”,这本身就是自欺欺人。《红楼梦》既不是曹家自传,也不是清宫秘史,只是一部现实主义的文学创作。作者在小说中塑造了各层面上的几百个栩栩如生的典型人物形象;按照既定创作思想精心构思了几百个引人人胜的故事情节;打破了从前的小说叙好人完全是好,坏人完全是坏的传统思想和写法,敢于如实描写,并无讳饰,淋漓尽致地展现复杂的社会矛盾和斗争。这一切岂是一个曹家所能包容得了的?可以说,《红楼梦》涵盖了当时整个社会,是中国封建社会末期的百科全书。曹家虽为百年望族,但也绝不会拥有小说中那么些各具特色的人物和真实事件。即使有影射,也不过百里居一,而且面目全非。曹雪芹说的“我半世亲见亲闻”、“按迹循踪不敢稍加穿凿”,不过都是所谓“小说家言”,岂可牵强附会?小说中的人物和情节不过是从现实社会中概括出来的艺术真实,因艺术真实比具体事实更高,更强烈,更有集中性,更典型,更理想,因而也更带普遍性和一般性。正是基于优秀文学作品这些特点,我们感到《红楼梦》中的人物都是似曾相见不相识,就如同辛弃疾词中描绘的“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这就是文学作品的不确定性。可有些人就硬是不顾文学作品的客观性,既承认《红楼梦》已“将真事隐去”,又苦苦地“必欲索之”,“必欲实之”。周汝昌先生甚至把小说中的贾家与真实的曹家视同一体,并与悟出来的清代历史混淆在一起著文说:
这儿,就是《石头记》后文贾家被罪、人散家亡的主因——他家和胤礽、弘皙两世“逆谋”大案所有牵连,皆被“算了总账”,罪在不赦!
这样的奇文实在让人不可思议。而冯其庸先生也说脂砚斋“兼有小说情节和人物的素材的身份,也即是过来人的身份。”难道一个评书者竟能成为“小说情节和人物”的“过来人”吗?这表明在冯先生的思想深处,并没有脱离胡适说的“《红楼梦》这部书是曹雪芹的自叙传”。其实,脂砚斋既不是曹家人,也不认识曹雪芹,更不是《红楼梦》创作的参与者和首批者。脂批本《石头记》既不是最古本,也不是“真本”、“原本”和“定稿本”,而是《红楼梦》传抄本的篡改本。
“红学出于《红楼梦》”,这应该是人人皆知的道理。研究红学必须先研究《红楼梦》,这也应该是对一切红学专家最起码的要求。然而,真正认真而全面研究《红楼梦》文本的能有多少人?应该说,现存全部文本都是《红楼梦》的第一手宝贵资料,每个本子中都有独存的曹雪芹真笔,这些本子的全体才可称为现代《红楼梦》之源。要把这些本子都逐句逐字地细加厘剔、辨出真伪,最少也要花费几年的专门时间,没有时间和毅力只图一知半解的人,也只好玩玩红学。1985年,著名红学家胡文彬先生在为郑庆山先生的《立松轩本石头记考辨》一书写的序中曾自谦地说:“在版本研究方面,我是一个十足的外行。”但他对当时版本研究状况所下的结论实在是发人深省,他说:
在当今红学研究领域里,《红楼梦》版本研究,虽不能说是被遗忘的角落,但也确实够寂寞冷清的了。多年来版本研究事实上是处于一种停滞状态,缺少全局性的突破。
二十多年又过去了,又有人作了历史性的回顾。2007年5月,武汉大学出版社出版了《红学档案》一书,书中有“近二十年红学论著提要”一节,详细排出了从1987年到2006年红学论著共有848部,其中版本论著只有王毓林、周汝昌、冯其庸、郑庆山等少数几个人有专著,加上林冠夫、应必诚等人,则版本研究专著也超不过红学论著的1%。而且他们研究的又主要是己卯、庚辰、戚序、王府本等脂系本。在研究内容上,并不把辨别异文真伪作为主要篇幅;在研究方法上,也是先肯定脂系本是来自作者原著,程本是篡改本。甚至把程本中早已于1784年见于甲辰本的大量文字都说成是程、高的篡改。这样的版本研究怎能会有“全局性的突破”?“其结果变成‘断烂朝报’也就在其必然了。
1953年,作家出版社以程乙本为底本,标点整理出版了《红楼梦》。此本作为主要版本在社会上流行了三十年。从求真的角度讲,程乙本并不如程甲本。因为从两本间所存一万多字异文看,程甲本文字大多能在别本中找到依据,而程乙本只有少部分能找到依据。由于建国初期对《红楼梦》版本的研究还不够深入,因此,当时出版程乙本《红楼梦》可算是一种必然。在1954.年和文革时的两次红学热中,版本问题也未引起红学界的足够重视。到了文革之后,红学界又出现了一场所谓学术回归热。但这场回归热并没有把红学回归到学术,没有沿着1953年的道路完善程本,而是把红学回归到了脂砚斋批语和脂砚斋批本。一些红学家都把脂砚斋奉为红学鼻祖,把他的批语视为红学经典,毕恭毕敬地奉为金科玉律,把脂砚斋篡改的《石头记》定为曹雪芹的“真本”、“原本”、“定稿本”。1982年人民文学出版社推出了红楼梦研究所以庚辰本为底本校注的第二套新版《红楼梦》,以期代替1953年的第一套程乙本《红楼梦》,欲其成为新的流行定本。红研所本的出版前言说:
庚辰本是抄得较早而又比较完整的唯一的一种,它虽然存在着少量的残缺,但却保存了原稿的面貌,未经后人修饰增补,因此本书在校勘过程中决定采用庚辰本为底本,以其他各种脂评抄本为主要参校本,以程本及其他早期刻本为参考本。到1996年又出了第二版,冯其庸先生在再版序中说:
我们所选择的底本——庚辰本,确是一个学术价值很高、接近曹雪芹原稿的珍贵本子。
庚辰本由于患有严重的先天不足之症,书内存在大量疑点和拙劣文笔,它并不具备与程本竞争并取而代之的优势,二十七年的总发行量未必超过程甲本和程乙本。更值得关注的是,红研所本的出版后,众多出版社纷纷推出以庚辰本、戚序本、列藏本、甲辰本、梦稿本、程甲本,以及以程本的翻刻本等为底本的《红楼梦》或《石头记》,把曹雪芹的一部《红楼梦》炒成了红楼百种,造成了《红楼梦》的大分裂。就四大名著而言,本来都存在版本繁杂的问题,由于其他三部书没有学者们炒作,都相对比较安定,唯有《红楼梦》,让人眼花缭乱,无所适从。
红学研究最根本的问题,首先是《红楼梦》现存文本的源流和真伪问题。如果把源流本末倒置,就会是“讲的愈多,《红楼梦》愈显其坏。”《红楼梦》的版本源流问题始于1927年,胡适发现甲戌本后,如获至宝,说:“我看了一遍,深信此本是海内最古的《石头记》抄本”,从而甲戌本成了他“考证红楼梦的新材料”。他首先抓住了甲戌本第一回中的“至脂砚斋甲戌抄阅再评仍用石头记”这句正文大做文章,说:“据此,《石头记》在乾隆十九年已有抄阅再评的本子了。”并以此否定俞平伯在1922年在《红楼梦辨》中提出的曹雪芹作书时代是1754年至1763年的推论。这十五个字独出甲戌本.,其前文是“一绝”的末句“谁解其中昧”,后文是“出则既明,且看石上是何故事”。中间的这十五个字与前后文毫无文理联系,它应该是一条脂批,经演化混入了正文,或者就是脂砚斋因不通文理生硬地塞入甲戌本正文的。红学家们都说曹雪芹是伟大的天才作家,是语言大师,可自胡适以来的红学家们对这十五个字怪文进入正文却见怪不怪,坚信不疑,并借此说“他是经过作者本人承认而且写入正文的批者”;“脂砚斋自己为此书定名为《石头记》,而且曹雪芹也同意他的定名。”
谁能拿出证据来证明把脂砚斋写入正文和定名《石头记》是曹雪芹承认和同意的?我们无论是从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孤零零的十五个字本身,还是从所有文本的正文中,都找不出明确的曹雪芹承认和同意的语意。周汝昌和冯其庸先生等如果把他们的观点说成是个人对这句话的理解,倒也无可非难。但是作为有广泛社会影响的红学家,在自己的著作中用肯定的语气说曹雪芹承认脂砚斋是写入正文的批者和同意脂砚斋把小说定名为《石头记》,则未免有如俞先生说的“贻误后生”之嫌。
继甲戌本之后,人们又在己卯本和庚辰本的目录页上发现了“脂砚斋凡四阅评过”、“己卯冬月定本”、“庚辰秋月定本”的题记。这样,脂砚斋的这些话也就成了现代主流派红学建立《红楼梦》版本源流的依据,由此确立了“甲戌本是红学的源头”;“甲戌本是曹雪芹留下来的《石头记》的最早的稿本”;“己卯本是过录得最早的一个本子,也是最接近原稿面貌的一个本子”;“庚辰本是唯一的一个忠实于原本的过录本,是最后的定稿本”;“己卯冬月定本”和“庚辰秋月定本”都是真实存在的;“甲辰本是从脂本过渡到程甲本的一个过渡性的本子”;“程甲本前八十回采用的本子是脂评本”;“程甲本是程伟元、高鹗的篡改本。”并据此排出了现存主要文本产生的时间顺序:甲戌本→己卯本→庚辰本→戚序本→王府本-→甲辰本→梦稿本→程甲本,认为这就是早期《石头记》演变为《红楼梦》的流传史。
冯其庸先生在《论庚辰本》中说过:“我坚信科学上的是非真伪,不能凭个人的主观自信而只能由客观实践来检验,只有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持这种严肃的学风是很令人赞赏的,然而要真正做到言行一致,却不是容易的事情。对于红学和《红楼梦》来讲,究竟什么是实践或实际?这首先就是个争论的问题。历史是不能重演的,死人口里也没有对证。考证派红学是靠考证起家的,都想通过考证来证明脂评本《石头记》是最古本。然而八十多年过去了,至今收效甚微,只考证出了曹雪芹的祖籍,关于曹雪芹本人,就连他究竟是谁的儿子都找不到确凿证据,至于《红楼梦》的创作过程目前尚一无所知,就连“脂砚斋究竟是谁目前尚无确论”,但人们仍然把脂砚斋的批语作为客观实际来探讨红学问题,那么脂批算不算《红楼梦》的客观实际呢?这首先就是个需要认真探讨的问题。存于各文本中的文字是由正文和批语两部分组成的,我认为正文是曹雪芹创作的,批语是脂砚斋等人加的,这对我们现代人来讲,都是客观存在。在笔者看来,只有小说正文才是真正的客观实际,批语只能视为参考部分。如果批语与正文一致,我们可以视为可信的旁证,如果不一致,只能否定。只有事先确立了这种主次观,才能坚持实际而不致陷入狡辩。但问题又并不这样简单,因为存于各本中的正文,其中异文数量非常庞大,这也是过去引起《红楼梦》版本真假之争的重要起因之一。所以,我们在研究各本中共有的正文的同时,还必须投人更大的精力来研究这些异文。从某种意义上说,各本中的异文是打开版本源流大门的金钥匙,而且人们终将看到,决定当代红学和《红楼梦》命运的也许正是这些异文。
我们先来研究一下存于大多数文本中的一段共有正文:“曹雪芹于悼红轩中披阅十载,增删五次,纂成目录,分出章回。”这二十四个字和其前后的四个书名及所题一绝等,是作者曹雪芹对其成书过程的唯一集中的表述,这些文字既然存在于几乎所有文本中,并且没有异文,我们就应该承认这是可信的第一手材料。文中只提到曹雪芹,没有提到脂砚斋,这表明曹雪芹并不承认脂砚斋参与过《红楼梦》的写作和修改。不管脂砚斋或是什么人,在非曹雪芹手稿本上加上什么批语,这都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与曹雪芹无关。这些表述中有“披阅十载,增删五次”,可明显看出这不是开笔之作,因为开笔时不能预知后事,他不能预先知道他的书肯定要历时十年,增删五次;表述中还有“纂成目录,分出章回”,其语意也是完稿后才应该说的话;特别是那首并题一绝:“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从这耿耿于怀的无限忧虑中,我们可以体会出这是曹雪芹的绝笔文字,它告诉我们,作者脱稿时改写了第一回书,是最后加的文字,因此,凡是带有这些文字的本子,都是来自第五次增删稿。前四次增删稿中不应存有“增删五次”四个字。据此可以得出结论,曹雪芹的传世稿本只有一个,即第五次增删稿。既然他把第五稿留给了人世,就不可能再把前四次稿也同时传世,同时传世是自己制造混乱,这是人人都明白的事情。对于第一回书中的这些表述,似乎不应再提出质疑,对于以后各回中的文字,也自然应遵此先例,就是说,全书中的正确文字,都来自第五次增删稿,前四次稿删掉的文字不可能在第五次稿中见到。第五次稿新增的文字也不可能回到前四次稿中去。如果没有脂砚斋批语的存在,大概是没有人对此提出质疑的。当然,脂砚斋批语毕竟也是客观存在,而且有些人宁可相信脂砚斋的批语,也不愿相信曹雪芹的表述,于是就出现了各种各样的议论,最突出的就是冯其庸先生在《论庚辰本》中说的:
曹雪芹在甲戌(乾隆十九年,1754)以前,对这部《石头记》的稿子,已经“批阅十
载,增删五次”了。从甲戌前,经甲戌直到庚辰,则又经过了“四阅评过”和丙子的“对
清”以及己卯、庚辰的“定本”。把这和甲戌前的“增删五次”算到一起,则这部《石头记》
在曹雪芹和脂砚斋的手里,连“阅评”带“增删”“定本”,前后恐怕已经将近十次了。
这样的议论竞出在学者的重要著作中,我感到不可思议。东北人有一句老话,说是“抽大烟,拔豆根儿,一码是一码”,数学上也讲合并同类项,对于风马牛不相及的事物不能合到一起计算。冯先生文中说的“再评”、“四阅评过”、“对清”、“己卯、庚辰的定本”都是脂砚斋做的事情,怎么也记在曹雪芹的账上?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难道曹雪芹自己写小说,还要自己再进行“再评”和“四评”吗?自己亲手写出的作品还要自己“对清”吗?既然有了“己卯冬月定本”,怎么过几个月后又搞“庚辰秋月定本”?冯先生既然有了“十次”的计算数字,大概那“增删五次”也可称为“五次定本”了。脂砚斋与曹雪芹是两个人,在没有可靠证据的情况下把两人说成是彼此不分的合作者,这只能叫做主观臆测。冯其庸先生说曹雪芹在“乾隆九年(1744)前后,开始写作《石头记》”;周汝昌先生说“1742乾隆七年壬年,曹雪芹19岁,流离放浪,衣食不给;父执钥之空房,始草《石头记》”。他们都认定曹雪芹写的不是《红楼梦》,而是《石头记》,并且从1742年已经开始写书了,从1742年算到曹雪芹逝世的1764年春天,就是22年,在红学家的笔下,曹雪芹说的“披阅十载”不算数了,换成了“披阅二十多载”;存于甲戌本中的那句“十年辛苦不寻常”也不算数了。如果不是这样理解的话,那就只能认为曹雪芹最后十年的努力既不算披阅,也没付出辛苦,这样的道理能叫人心悦诚服吗?
一些人根据脂批说“甲戌抄阅再评”、“己卯冬定”、“庚辰秋定”都是真实存在的。说程甲本出于脂本。下面就让我们通过研究异文,看看这些观点是否正确。
笔者对存于一些主要版本中的异文作过统计:甲戌本与己卯本都是残本,两本共同存的回数有十二回,两本间异文约3220字。平均每回约268字。另外,己卯本因缺页,第一回和第四回共少2170多字。甲戌本与庚辰本共同存的回数有十六回,两本问的异文约6260字,但因甲戌本第一回将作者自云的三百多字移人凡例,又增加石头与僧道谈话的四百多字,第二十八回又因缺页少151字。如将这三项作特殊处理不计人平均值计算,则两本问异文数量约为5350字,平均每回约334字;己卯本与庚辰本共同存的回数约四十一回,两本间的异文约4660字,平均每回约114字。从这些数字可以看出,三脂本间的异文数量还是很大的,大约在4%左右。我们更应该关注的是这些异文的具体状况。因篇幅所限本文不做细述,只能笼统地说,这些异文基本上没有大段的异文,就连成句的异文都很少,基本上都是零散的错别字、词语使用颠倒、助词相互代用和漏抄。这种具体况状表明,这些异文都是在多次辗转传抄中由于抄者错抄、错改必然出现的一般性错误,与作者无关,不能把三脂本间的异文看成是“作者创造过程中的修改”。前面我们已经说明了在第五次稿中不可能存在删掉的文字。现在再退一步讲,如果说现存文本中的异文是“雪芹不断删改”造成的,则我们可以想象,曹雪芹的每一次增删,都应该有大的情节和文字变动,不能把每次只改几个错字或更换几个词语就叫一次增删。曹雪芹把“披阅十载,增删五次”郑重地写入书中,其用意是什么?笔者认为,这是在告诉世人:他曾在蓬牖茅椽、绳床瓦灶、凄凉潦倒和辛酸血泪中大展雄图,披星阅卷,苦拼十年,五易其稿,才打造出这部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巅峰之作。自明清小说盛行以来,已历七百余年了,《红楼梦》能够技压群雄,成为公认的雄才伟业,不可能是靠小打小闹得来的。什么事都有情理,都有其内在规律性,看看三脂本中那些乱七八糟的异文,怎有可能是大手笔曹雪芹的改文?从这些异文中,根本找不到作者删改的痕迹。
冯其庸先生为了证明从己卯本到庚辰本的两次定本中确实存在增删,在《论庚辰本》中举出21个实例,想证明庚辰本对己卯本存在增文、改文、删文。不过冯先生的研究方法很特殊,他是把这两个本子孤立起来研究的,似乎除这两个本子外,并不存在其他本子。这样,凡己卯本中没有而庚辰本中有的文字就是增文;凡两本中有语句颠倒或个别字不一样的就是改文;凡己卯本中有而庚辰本中没有的文字就是删文。
下面结合其他文本看看具体情况。
冯先生举出的增文实例有十条,如:
己卯本:保不定日后作强梁。(梦稿、列藏本同)
庚辰本: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甲戌、戚序、王府、舒序、甲辰、程甲、程乙本同)
从上面的文本状况可看出,“训有方”三个字是己卯本等三个本子共同漏抄的,并不是庚辰本对己卯本的增文。特别是甲戌本与庚辰本同有“训有方”,难道可以说1754年的甲戌本能对1759年的己卯本增文吗?冯先生举出的十个实例,有九个与上例同类,有一个是庚辰本抄写错乱造成的。
改文举例有:
己卯本:二小姐乃赦老爷之女,政老爷养为己女,名迎春。(梦稿本同)
庚辰本:二小姐乃政老爹前妻所出,名迎春。
甲戌本:二小姐乃赦老爹前妻所出,名迎春。
王府本:二小姐乃赦老爷前妻所出,名迎春。(舒序本同)
戚序本:二小姐乃赦老爷之妾所出,名迎春。
列藏本:二小姐乃赦老爷之妻所生,名迎春。 程甲本:二小姐乃是赦老爷姨娘所出,名迎春(程乙、甲辰本同)
从上录十一个本子的异文看,庚辰本与甲戌本只有“政”与“赦”字的异文,这显然是庚辰本把“赦”字错抄成“政”字了。从所有脂系本的文字混乱看,异文都是传抄中造成的。程本与甲辰本的文意最好,应视为作者原文。
冯先生所举改文实例共七条,皆与此相类。条条都能明显看出是抄者错抄、错改或漏抄所至,不会是庚辰本对己卯本改文。
删文举例共四条,现取两条:
己卯本:望大老爷拘拿凶犯,剪恶除凶,以救孤寡。(戚序、王府、梦稿、舒序本同)
庚辰本:望大老爷拘拿凶犯,以救孤寡。
甲戌本:望太老爷拘拿凶犯,剪恶除凶,以救孤寡。(列藏本同)
程甲本:求太老爷拘拿凶犯,以扶善良。(程乙、甲辰本同)
在八个脂系本中,只有庚辰本缺“剪恶除凶”,这也显然是庚辰本漏抄而不是庚辰本删文。但程本和甲辰本也没有“剪恶除凶”,这是为何?笔者认为,冯家原告的话,实际都是书办们为其编好的诉讼词,委婉而强硬,脂本中的“剪恶除凶”太露锋芒,且“以救孤寡”文意也不太好,冯渊已经死了,还救什么孤寡?这都应是脂砚斋的增文。程本和甲辰本应是作者原文。
己卯本:如何偏只看准了这英菊?这英菊受了拐子的这几年折磨。
庚辰本:如何偏只看准了这菊英了,拐子这几年折磨。
甲戌本:如何偏只看准了这英莲?这英莲受了拐子这几年折磨。(梦稿、甲辰、程甲、程乙本同)
戚序本:如何偏只看准了这英莲?受了拐子数年折磨。(王府、舒序本同)
己卯、庚辰本中的“英菊”或“菊英”应是英莲的错抄,并非什么雪芹初稿文字。庚辰本等四个本子都缺“这英莲受了”五个字,文理不通顺,明显是抄者漏抄。冯先生在说明中还特意说明“删去五字后上下似不接”,既然已发现“上下似不接”,庚辰本为什么把通顺的语句删成“不接”?这能是曹雪芹两次定本的删文吗?
冯先生所举的21条实例,都是只看局部,不顾全体,抓住一点,不及其余,这样孤立地来看己卯本与庚辰本的异文,得出的结论必然不符合实际。冯先生本来想用这21条实例来证明己卯定本和庚辰定本都是存在的,但事与愿违,全都成了反证,恰恰证明这两次定本都是不存在的,定本之说是脂砚斋假造的蒙人之语。
还应该将三脂本间的异文扩展到全部脂本来研究。戚序、王府、列藏、梦稿本前八十回都是基本完备的,他们与庚辰本的异文大体也只有一万多字,占前八十回总字数约3%,这些异文的绝大多数也都是零散的字词之差,成段的异文是极个别的,没有任何本子间的异文能看出有作者五次增删的痕迹。更重要的是,三脂本中错讹的文字,别本中都存有不错的文字,这表明三脂本以外的脂系本的底本并不比三脂本的底本晚,也表明并不存在脂砚斋所说的几次定本,它们都来自经多代传抄的多个底本。现存脂本的底本无法分出先后。
还应该特别关注红楼梦研究所校注的《红楼梦》。这个本子是以庚辰本为底本的,并且声明“庚辰本保存了原稿的面貌,未经后人修饰增补。”既然如此,红研所本应校改的文字数量就应很少。可笔者经过核对发现,前八十回中的七十八回共作校记714条,修改文字4516字。其实这并不是实际数字。其三版序言说,这是“遵李一氓先生之嘱,校记要精,只有重要的改动才作校记。”那么实际改动文字有多少?笔者对前七十回中的三、十五、三十、四十五、六十、七十回这六回作了抽查,实际改字为514字,进入校记的只有151字,占29%。庚辰本的最后十回,抄写得特别混乱,有很多地方根本读不成句子,人们称为不可卒读。笔者抽查了七十一、七十四、七十七、八十回共四回,实际改动文字2119字,进入校记的只有477字,占22.5%。如果按照这个比例推算,庚辰本现存七十八回,七十回前改动文字应为5825字,最后十回为5297字,总共改动文字应是11 122字。这样大的改文数量就会使人发问:先生们为什么把“未经后人修饰增补保存原稿面貌的珍贵本子”给改动一万多字?这究竟是庚辰本没有保存原稿,还是先生们擅改或篡改了原著?提出这样的问题不应是过分之举吧?对我们现代人来讲,所能看到的只有现存本,现存本与其底本究竟有多大差距我们并不知道,因此,根据现存本去给底本下结论,说某个本子是真本、原本、稿本,这类说法实际上是自欺欺人。应该说,在没发现曹雪芹的手稿前,《红楼梦》没有真本。
一些人在判定版本源流时,只把眼睛盯在脂批和脂批本上,对程本和甲辰本只凭想当然就说是篡改本,并且几乎不屑一顾。特别是这两个本子中存在的与脂本的异文是来源于作者的原稿抄本,对于这个关键问题连想都不愿去想。正是这种疏忽,给八十余年来的新红学造成了致命伤。
几年来,笔者一直把研究程本和甲辰本与脂本间的异文作为主攻方向。经粗略统计,前八十回程甲本与各脂本的异文数量已达五万多字,在这五万多字异文中,甲辰本有约三万多字基本同程甲本,有约一万多字基本同脂本,而且,甲辰本和程甲本与脂本不同的数万字异文,不同于脂本之间的异文,它不是零散的词语和单字之差,大部分都是成段出现的,共有一千多段,并且多数都是脂本对程本和甲辰本的增文。这些增文又不是集中存于某些回中,而是遍布在几乎前八十回中。小段几十字,大段几百字。这种文本状况是怎样形成的?能把这三个数字出现的始末原由说得顺理成章,符合规律性,则版本源流也就真象大白了。
如果说甲辰本是从脂本到程本的过渡本,则第一步就应有一个人手里集中几个脂本,边抄边改,共删改三万多字而成甲辰本;第二步,又须程、高或某个人,首先拿到这个甲辰本或它的直抄本,再拿到几个脂批本,先承袭甲辰本的三万多字改文,也是边抄边改,再把未经甲辰本改动的脂本文字改一万多字,由此才能出一个程甲本。试想一下,什么人能实现这两次删改?还有一个问题,在甲辰本和程甲本之间还另外存在上万字异文,这又是怎么出现的?还有一个大难题:过渡说是把脂本看成曹雪芹原作的,人们都承认曹雪芹是超级语言大师,请问,从超级大师的书中删改五六万字,还要保持文理通顺,什么人有这等本事?可见,过渡说与常理不合。那么,实际情况应是怎么回事呢?下面是我的观点。
曹雪芹的小说是在他逝世后以一本无名的书在社会上流传的。书中的“石头记”只表明是神话中的石头上所记,它只为空空道人“抄写回来,闻世传奇”提供依据。书中的《石头记》、《情僧录》、《风月宝鉴》、《金陵二十钗》四个名字都不是作者要使用的书名,书名只能写在书皮上,不可能在书中一连提出四个,而且一改再改。改掉的名字也不可能再用。这四个书名的提出也表明不是书皮丢了没有书名,也不是不想起名,而是他出于躲避文字狱等某种原因,以谜语的形式把真书名藏在了第五回文中。中国是个猜谜大国,很快人们就根据书中的“红楼梦原稿”和“演出这悲金悼玉的红楼梦”等猜出作品真名是《红楼梦》。因此,此书问世不久,就以《红楼梦》为书名传开了,程甲本的主要底本就来源于这初期的《红楼梦》传抄本。脂砚斋加入批书行列大约在1768年左右,他所拿到的本子,也是这初期的《红楼梦》传抄本。只是在他“抄阅再评”时,随抄随改,见到哪里可以见缝插针,就加上几句或一段,有时无缝插针也要硬加,如甲戌本的“至脂砚斋甲戌抄阅再评仍用石头记”就是硬加的,后来又取消了,所以在别本中看不到。又如,十八回的“石头之语”、二十五回的“薛蟠忙”、六十三回的芳官改名为“耶律雄奴”,六十五回丑化尤三姐的描写等文,都是明显后加的拙劣文字,与前后文极不谐调。脂砚斋把原著经增改后,又加上大量批语,便以新的面貌出现了,如《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现甲戌本版心处的“脂砚斋”三字就是书铺名。此后,就逐渐形成《石头记》系统本。从此时开始,就出现了如梅节先生所说的“《红楼梦》和《石头记》两个本子,它们同源异名各自流传。甲辰本、程本前八十回并非出自脂本,而是来自原先的一个名《红楼梦》的本子。”遗憾的是,梅先生的观点提出二十多年,竟无人认可并发扬光大,使红学研究浪费了二十多年大好时光。从上述分析可见,现存所有《石头记》系统本,它们并不直接来源于总源《红楼梦》,而是来自经脂砚斋制造分流之后的《石头记》,只有程甲本及甲辰本中与程甲本基本相同的文字是来源于原《红楼梦》传抄本。要正确判定究竟是脂本增改还是程本删改,还应借助于两人截然不同的创作思想和文笔风格,书中那些构思精巧、灵气活现的华美文章,即为曹雪芹的文笔;那些杂乱无章,可有可无的文字即为脂砚斋的增改文,确立这一思想,能为整理《红楼梦》提供极大的便利。
笔者认为,当代红学最大的失误之一是对甲辰本的研究不深透。人们看到它有与脂本相同的文字,又有二百多条脂批,就凭想当然把它划归脂批本;又见其有与程本相同的文字,又说它是过渡本。其实,甲辰本是个具有特殊文本地位的本子,它是判定版本源流的一块试金石。没有甲辰本,人们将长期为究竟是程本篡改还是脂本篡改争论不休,有了甲辰本,就有了实物证据。甲辰本是个典型的配抄本,它与程甲本基本相同的三万多字,与程甲本同源;与脂本基本相同的一万多字,与脂本同源。这说明,至少在1784年之前,已存在两个文字差异极大的系统本。形成甲辰本文本现状的原因也不难想象:这个本子的首抄者,手里有一个《红楼梦》传抄本,又有几个《石头记》传抄本。他以《红楼梦》抄本定书名并做为主要底本,又以《石头记》为参照本,凭借自己的眼光,择优取文。如第一回几乎全抄脂本,其他回是一会儿抄这本,一会儿抄那本,就这样形成了今存甲辰本的现状。不独甲辰本,所有现存文本都存在杂抄状况,除第六十七回不是作者原著外,就是最接近原著的程甲本内,也有五千以上文字不是曹雪芹的文字。例如,冯先生特殊关注的“史湘云”和“为察奸情反得贼脏”共11个字就是程甲本中存留的脂评文字。但又不能因程甲本中混进几十个脂本文字,就说程甲本前八十回全来自脂本。
古人有言:“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不管人们把脂本举得多高,有程本在世,脂本就永远占不上头牌。把《红楼梦》的版本源流理出头绪,并得出正确的结论,则红学研究中的许多重大问题即可迎刃而解。
历史地、正确地看待现存所有文本,也是一个不可忽视的红学问题。本文用这么长的篇幅不厌其烦地讨论《红楼梦》的版本源流和脂本是篡改本等问题,只是为了把问题说清楚,绝不是为了全盘否定脂批本。文中虽然判定脂砚斋是《红楼梦》的篡改者,脂本是篡改本,但仍然坚持一个最基本的观点:目前发现的所有文本都是最可宝贵的第一手资料,所有古本都是现代《红楼梦》之“原本”,要整理一部完美的《红楼梦》,离不开任何一个本子。评价脂砚斋,既要看到他对《红楼梦》的破坏,又不能把他说成是千古罪人。反之,从历史唯物主义和重视客观效果的观点看,还应该把脂砚斋看成是保存《红楼梦》的一大功臣。这里有一个简单明白的道理应该说清,程甲本虽然是比较好的本子,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程甲本的底本,那么,程本与曹雪芹的原稿本究竟有多大差异,这是谁也说不清的事。若要说得比较清楚一点,就必须借助甲辰本和所有脂系本。就总体来看,所有文本有90%的文字是基本相同的,这可基本视为作者原著,也表明了所有文本都来源于作者最初原本。这也说明任何一个本子都有一定的可信性。程甲本中尚有五千余字不符合作者的创作思想和文笔风格,到哪里去找依据?只能到别的文本中去找,这就自然确立了脂本不可或缺的历史地位。而脂本恰恰是经脂砚斋亲手留下来的,这就是脂砚斋的不可磨灭之功。
程伟元、高鹗理所当然是保存《红楼梦》的第一功臣,因为作者原著在程本中保存最多,若没有程、高抓住时机统一《红楼梦》,不知还要乱到什么程度。程、高在引言中说:“其间或有增损数字处,意在便于披阅,非敢争胜前人也。”他们说只对原稿“增损数字”,这表明他们慎重地忠于原稿,但问题也就随之而来了,常言道:“福兮祸所伏”,对于当时持有原《红楼梦》传抄本的人来说,因为与印本差别太小,也就没有了多大的保存价值,这就容易造成因不重视而失传。在笔者看来,这就是程本底本未被发现的主要原因。而脂本情况就不一样了,因为脂本是改本,与印本有很多异文,且有批语,又以《石头记》为书名,这诸多因素必然引起一些人的好奇心,人们反而把脂本视为珍品而收藏,这应该是现在能发现十来个脂批抄本的基本原因。看来,历史确实常常跟人们开玩笑。但脂砚斋的聪明倒不是为了后世,而是为了他自己的经济利益,脂批有云:“世上原宜假,不宜真也”;“一日
卖了三千假,三日卖不出一个真,信哉。”有可能脂砚斋因造假还发了一笔小财呢!对于我们现代人来讲,并不计较古人的是是非非,只要把文献保存下来就好。若没有当初脂砚斋的胡批乱改,也就没有脂批本的传世。没有比较,也就难于鉴别,那样,程本中的五千余错字可能就要永远保存下去了。因此,从历史的、唯物的观点看问题,是脂砚斋帮助后人保存并完善了《红楼梦》,我们当然也应对脂砚斋表示感谢。
中国艺术研究院红楼梦研究所是国家级的学术机构,担当着决定《红楼梦》命运的重担。也就是说,《红楼梦》的统一定本最终要靠红研所来完成。因此,红研所应该成为统一《红楼梦》的领导者和组织者。应该认识到,目前的版本繁杂不是繁荣红学,更不符合曹雪芹的“谁解其中味”。谋求《红楼梦》的统一定本,才是红楼梦研究所的主要任务。
关于后四十回书,过去在红学界也有很多争议。如果同其他《红楼梦》续书比,其创作水平确实非常高,但同前八十回比,则水平又显得太低了。只有少数回中有些描写还算与曹雪芹的文笔相近,其余的不但创作思想有悖前八十回,更主要的是文笔风格大异,情节单调,叙事死板,语言平庸,很少见前八十回那种“笔意随机跳脱”,“文字新奇传奇之中殊所罕见”的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创作灵气。可以肯定地说,后四十回不是曹雪芹的作品,但也未必是高鹗的补作。不论其作者为谁,二百多年来后四十回已为社会所接受,成为《红楼梦》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
本书后四十回也是以程甲本为底本,有不通之处用程乙本或酌情理顺,未作校记。关于作者,本书尊重程伟元在《红楼梦序》中说的“数年以来,仅积有廿余卷,一日偶于鼓担上得十余卷”并没有明确作者的自述,标明前八十回曹雪芹著,后四十回无名氏续,程伟元、高鹗整理。
《红楼梦》的统一定本工作,将是一件极其艰难的工作,但又是早晚都必须要完成的工作。本书对过去的整理模式采取否定的态度。笔者认为,整理《红楼梦》要以程甲本为底本,又须按照曹雪芹的创作思想和文笔风格,大刀阔斧地整顿程甲本,这才是正确的整理模式。为保证《红楼梦》的完美统一,整理《红楼梦》的任务决不是一个人或几个人能完成的。本书的整理出版只是为打破坚冰,开出一条新的航路,最终还须群策群力。也可能要再经过一次“披阅十载增删五次”才能完成。笔者愿为广大读者提供一部真正接近曹雪芹原著的统一的《红楼梦》定本,尽自己的微薄之力。
张福昌 2009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