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前,你突然收到一则来路不明的手机短信,全文只有两个字加一个晾叹号:救我!
当时飞机刚刚在日内瓦的科因特林机场着陆,异域气息挟带莱蒙湖的清新与格调弥漫而袭,你像大鸟一样抖搂了身子,尾随几位中国同行者向入关口走去;正要掏取护照,手机倏地响起叽叽的铃声。你当即查看了这条短信。不过,这个吓人的呼救并没有令你恐慌,因为此等手法早已老套,而手机显示的号码果然陌生。你甚至撇嘴一笑:“小姐”的讹诈都追到外国来了呢!
可是,你的笑纹还在荡漾,那个陌生号码已打来电话,随之是一个陌生而分明存留少许记忆的沙哑嗓门,咋咋呼呼地直呼你“浪子”,并且让你“猜猜我是谁”,腔调竟是快活得要死。“您是……”你尽量拖延着“是”的发音。但对方不应,即刻忍无可忍地喊道:“浪子啊,你还‘您’呢!忘本啦?我不是‘您’,是你哥李黑牛——木子李,黑白的黑,牛马的牛——跟你穿开裆裤玩的!别说分别小小三十年,就是三百年,你也得听出我来!我打电话没别的,就是约你见面。你千万别说你在什么夏威夷晒太阳,或者在埃及看金字塔,咱们三天后见——不算今天,三天时间足够,即使你在月球上也来得及。见面地点,中华人民共和国汉口望江娱乐城18楼888号包房—一晚上8点整。另外,我满怀激动的心情向你报告,马脸这狗日的科学家也会到场!”
“浪子”是你小时候只在少数玩伴中使用的诨号,就像叫“马脸”时马宏达必然掉头。而黑牛是不需要诨号的,黑牛本身就是一个诨号,只是喊腻了,也叫黑子或胖子。黑牛在电话里浪子浪子马脸马脸地呼喊,无非是让你向从前低头。你迟疑一下,正要问点什么,黑牛又抢先以夸张的沙哑耍赖:“浪子,什么也别说!本人现在被全世界人民抛弃了——难道你也不救救咱们?就这样,见面聊!”一听便是拙劣的幽默或者干脆就是让你识破的讹语。可电话挂了。手机仍停留在耳门上,你只有摇头无奈。
你的瑞士之行是参加一个非政府机构举办的学术交流会。会议主题为“面对人类未来”。“未来”曾经是一个诱人的好词。当它还是一个好词时,在咱们中国一般属于安放在普众心头的彩虹般的浪漫,用以私密而羞涩的遐想;设若聚众热议,准是吃饱了撑的或者甚至有那么一点轻浮。然而,到了二十一世纪,由于能源、气候、环境、艾滋、宇宙空间、种族文化、人类价值观、普世共识与共责等诸多方面发生问题,且日益凸显地逼近眼前,以致“未来”已然成为令少数精英人士率先诚惶诚恐的现实关切。你不是—个在这方面吃官饭的人,只是在中国武汉开有一间名叫“无限未来”的小型顾问公司,偶尔在媒体发表一点关乎“未来”的散见;因此,便应了北京一位被你称呼老师的学界巨擘的邀请,人五人六地以自由学者身份编人他的“未来”团队。
会议第一天,你被准允在十二分钟之内发言。你讲了《面对未来的国际操作》。与会者认为你的说法多少有点新鲜的解决之道。据说,第二天将有几位欧美发达国家的前首脑和前副首脑到会讲话,并参与圆桌论道。但是,以你的经验和观察,这种“干谈”终于不过是中国式的“秀才造反”。而今地球村上毕竟已然不兴集大德、睿智、谋略、威猛于一身的村长;那些多少可以说话算数的首脑或副首脑,皆为分散在地球村之各组的组长或副组长,大多正为眼下的内务和个人的岗位忙得焦头烂额呢。都说自由民主极好的,殊不知民主之意志有待地球民众的普遍觉悟,而从前阐述民主的洛克和孟德斯鸠向来不如麦当娜或者麦当劳之类普及,民众的意念似乎天然或无师自通地具有混乱而悲观绝望的叔本华的气质,间或仍然表现出尼采似的乖张,其情形还真不好说。除非事态如1942年到了悬崖边上,便不会有《联合国家宣言》;至于1945年斯大林、罗斯福、丘吉尔三巨头的会晤,各人已是“两手抓”,而其中的一手染了太多的猫腻。于是,你觉,导你的意见已有完整表述(如果有用,自然便有用),而你那不做书面准备的英语又十分稀里糊涂,单单看几眼已然说话不作数的政治明星,远不及跟阔别三十年的黑牛宏达相聚过瘾一而且也是不可抗拒的“内务”!你便辞会,赶往机场搭乘回国的飞机。总之,你是猴急马急地溜了。P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