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独眼的第二本小说,长篇。保留了她一贯的分行写作的特点,以及随之而来的节奏感与画面感。
从大主题的角度来看,也许可以说这本书旨在展现变迁,一代人(70年代末80年代初)的变迁,北京城的变迁,以及两种变迁之间微妙却触动人心的关联。在故事里,我们能真切地看到旧日胡同里的景象:琐碎的摩擦、细小的温情、唠唠叨叨、守望相助,也能看到记忆中的旧式童年。故事的结尾,胡同拆掉了,邻居四散再无联络,伤感一点说,我们都长大了,以前的日子以及城市,却也永远都回不去了。
故事里的主人公,胖子,小六儿,廖俊,陈可,小丫头,石头,等等,都是敏感的。生活的无奈就在于“供求不匹配”,每个人的愿望,都稍微实现了一点, 可又发现,与他们本来期望的,还有差距。而愿望的实现,和幸福毫无关系。另外,任何转变,都没能带来幸福,无论是搬家,长大,还是得到爱。
小说的杀伤力在于镜头无限的拉近。霎那间看见他们受『京的慌乱的眼睛,甚至,是看见自己的倒影,从未如此真实呈现,以至于要闭上眼睛才能面对。但这一瞬间你已经看见了结局,路边的荆棘摇曳,上面是你光荣的鲜血。而路的尽头,花朵在你面前枯萎。然后,你就老了。
也许你不再记得;也许你在梦里看到自己自高处跌落,血淌过雪地;也许你在街角,人来人往中想起某些熟悉场景。这本书送给你——送给散落四处的我们。
我再没有她结婚的时候耶么伤心
生活不是理想,不能幻想
害羞又潜藏着欲望的一张脸
自由仍然是猎人与猎物之间的一种距离
也不过就是生不如死。
钱,我的梦里全是钱。
我的梦里只有你,可你的梦里全是别人
你不能捂暖我的手脚啊
长时间在床上,抵抗
一旦偏离轨道,就只能一直向前跑,错过一个个出口直到死
你不知道自己要什么,别说自己没机会
她说:到冬天我就特喜欢你。
“嗯?”
她看着自己的手指,晃来晃去:“你的手暖和。舒服。”
冬天,她的手指在我手背上划来划去,指尖点几下,像密码:“未吧,未握住我吧。”
她的手总是冰凉,从手心到指尖,瘦瘦的。
我把自己的胖手握上去,用圆滚的指肚抚过她每一小片皮肤。
她结婚之后,胡同拆了,我们搬家了。
我瘦了,还长高了不少。
我在街上遇到她,呆立着看街对面的她走过。
她跟以前似的走路还东张西望,朝我这边儿晃了好几眼,竟然一次都没瞧见。
我想挥挥手,却只是垂着胳膊动了动手指。
她这辈子再也认不出我了。
“胖子,干嘛呢。”我同学叫我了。
我本应该也认不出她来,
脖子手腕手指,没一处不负重的。
化妆了,头发也烫卷了,披散着。
我还是喜欢她梳马尾辫的样子。
我的胖手指从她头发之间一溜烟儿地滑下去。
她站在院子里洗头,歪着脑袋,头发全垂在一边儿,发梢浸在水里,趁全湿把长发梳通,
向我微笑:“胖子,你回来啦。”
我赶紧低头进屋,我妈在小厨房里炒着莱跟我嚷嚷:“死胖子,也不跟人家打招呼。”
我从来不叫她“姐”,叫不出口。
她也只有对着她的朋友们才说“这是我弟”,指着我。
没别人在,她摸着我的寸头,或者捏我的脸,笑着叫我“胖子胖子”。
这个时候,我也笑。
大概看起来很憨厚。
“胖子,我一定得从这个院儿里搬走,住了20多年,烦死了。”
她“嘭”地躺在我身边,一我坐在床边,抠哧着床框的木头。
“结婚了就好了。立马儿走人。
这儿,闷得慌。”她说。
天花板那么低,糊着报纸、挂历,柜子、箱子、纸袋子一直堆到顶。
她坐起来,靠着我的背,摸我的头,轻声说:“胖子……”
我要能一直跟她这么坐着该多好。
可我爷爷在叫,她松开手,我站起来,
用攥在手里的手纸又擦了一遍眼睛和鼻子。
她在笑。
我把纸扔进纸篓,在裤子上抹抹手。
“回头上我们家玩儿吧,比这儿大。比整个院子都大。”
她也站起来,说。
我用手背抹鼻子,觉得自己只要一撇嘴又得哭,赶紧跑了。
整夜都难过,老爷子还不停叫。
“……胖子…胖子…我……要死了……”他说。
他已经这么喊了三年了。
我从上铺歪着脑袋看他,他别着头,半张着嘴,大声地喘气,口水流到枕巾上。
“……胖子……” “……胖子……”
“……胖子……水……”
我赶紧爬下床,开灯,给他喝水,摸摸他身子底下的尿不湿潮不潮。
他喝水慢,我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给他端着。
他咂吧着水和口水,说:“胖子,你恋爱啦。”
“喝你的水吧。”
他呵呵呵地笑,一会儿就呛得只能咳嗽了。
我拍着他的背,把枕头垫好。
“……胖子……女人啊……”
花车来接她,我已经把爷爷抱上轮椅,正推到院里水管子旁边晒太阳。
她穿成白茫茫一片,被人簇拥着。
她向我挥挥手,我却低头去看滴水的龙头。
老爷子一边咳一边说:“她还真俊……咳……呵呵……咳……”
她笑得越开心我越生气。
那天我爸值班,我在家看老爷子。
只有我妈反反复复在围裙上把手擦干净伸着红扑扑的双手去吃了喜酒。
她回来说:“廖俊怎么找了这么位啊。
个儿不高,长得不好看,还不如咱家胖子呢。”
老爷子又呵呵地笑:“你……咳咳咳……你这么说,胖子他……他更窝火了……”
反正她是结婚了。
不管她跟谁结,人再好再有钱长得再帅,我心里还是没法认命。
以前我爸问我想要一什么样的后妈,我跟他说:“找个廖俊那样的吧。”
我爸一只脚踩在椅面儿上,拿着杯白酒,舔着嘴唇,说:“太小了?”
那年我七岁,她十五。
后来,我爸跟我妈见了面,
临走以前穿了隔壁张律师的西装,脖领子怎么都不合适,我爸一边打领带,一边别扭着脖子,一边叨咕:“干脆穿警服算了。”
徐大妈是介绍人,冲进屋来嘱咐我爸:“你见了人家得表现好点,别当人面儿抽那么多烟,
喝酒要适度,你得想着,这事儿责任很重大,要对胖子和他爷爷有个交待。”
“交待,交待个屁。”我爸已经烦了,开始骂骂咧咧。
他不穿警服就没人样。
我觉着相亲这事儿只是走个过场,百分之百得砸。
可我后妈真的是一个百分百不开眼的女人。
他们登了记,在胡同口请徐大妈吃了顿饭。
当晚我爸就喝多了。
徐大妈紧着走回来叫我去把我爸拖回来:“你妈一人儿不成。”
我嘟囔着:“谁妈。”
我把他拖进门弄上床,她傻站在门边上。
我说:“你现在反悔也来不及了。”
她还跟那儿站着。
我这个后妈原先住在十二条,有个打人的丈夫。
俩人天天打架。
她只想要个孩子,怀孕六个月,俩人还打架,她倒在地上,丈夫摔门出去喝酒了。
见了红。
大半夜的,她一人儿撑着走到胡同口,流一路的血。 孩子没了。
对于我爸来说,再也没有比女人生产更可怕的事儿了。
我妈生我的时候,他在产房外面听她干嚎,
感觉好像天塌了。
我妈生我花了两天,死去只用了一瞬间,变成心脏监控器上的一道横线。
医生们正忙着包我。
我生下来就是个胖子,九斤多。
这要了我妈的命。
我爸的天塌了。P2-7
我再没有她结婚的时候那么伤心。
生活不是理想,不能幻想。
害羞又潜藏着欲望的一张脸。
自由仍然是猎人与猎物之间的一种距离。
也不过就是生不如死。
钱,我的梦里全是钱。
我的梦里只有你,可你的梦里全是别人。
你不能捂暖我的手脚啊。
长时间在床上,抵抗。
一旦偏离轨道,就只能一直向前跑,错过一个个出口。直到死。
你不知道自己要什么,别说自己没机会。
曾被bbs上的网友批评说时间太混乱。
以上这些话,是我自己划上的书签。
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如此了。
“我”既是旁白又是主演,第一人称的叙述方式抹煞了主角视角之外的情节,明明可能激烈的段落却不得不由别人转述。
这是个缺点,需要从言语间拨开伪装。
如果故事有主题,大概就是“供求不匹配”。
于是,胖子,小六儿,廖俊,陈可,小丫头,石头
所有人都喜欢着最不可靠的对象,他们的优点对他们喜欢的人来说不值一提。
其实每个人的愿望都稍微实现了一点,然后又发现,与他们本来期望的,还有差距,愿望的实现,和幸福毫无关系。
另外,任何转变,都没能带来幸福,无论是搬家,长大,还是得到爱。
人人都是敏感的,什么都往心里去,
想得到什么的时候,不善迂回,没任何真正的花招,只是没保留赌上自己,陷进去,用最直接的办法,费劲。
是以,太纯情了。
刚开始写《胖子》,我们一家人正要从住了五十多年的胡同搬走。
从小羡慕别人离开平房去住楼房,真到此时却身心地惦记着院子里的大枣树、香椿、海棠花和野猫。
我所写的,胖子家住的院子是我同学家住的那个。
他上的小学就是我的学校。
因为真,“我”小时候的部分写得略好些。
本来还可以写很长很长。
即使让小六儿回来再出现,大家可能也不过就是笑着继续吧。
让人难受的,不是想要得不到,而是纷纷不再伸出手去要。
那些所谓的情节,写出来,对故事里的人们完全没有帮助。
惨无可惨,幸无可幸。
还是算了。
感谢好友黄小木、本书编辑储卉娟、插画作者五宝,
以及给我提出建议的徐展亮、刘天昭、施雨华,在成书过程中,是他们的帮助与鼓励推我坚持。
谢谢我的朋友们,一直关心我,
我没有什么表示,只在心里很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