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一种观念形态的文化，相比其他文化，优点是超然物外。她超越了政治、军事、经济、外交、宗教、教育等各方面分歧，皆大欢喜。21世纪，中国同美国、英国、法国、西班牙、俄罗斯等，举行文化周、文化月、文化年活动，天使谁任？艺术。

本书是作者对艺术的浅谈，包括神来之笔和大匠癖好两部分。

人空下来是应该学习艺术的，艺术能够极大地改变人的素质和提升人的形象。走出琐碎无聊、喋喋不休的熟人社会，入住孤岛，甘饴寂寞，拿出一两件无愧于少年壮志的力作，等于为自己，也为祖国和整个人类创造了一笔可以共享的财富。创造使创造者脱胎换骨，享受使享受者天高云淡。作者是一个老实人，读书与写书过程中所键人和独创的吉光片羽，极难得，极罕见。笔致纤细而恢弘，深邃化作通俗，学问最难是平淡，谈美必须文笔美，他都做到了。一种情真意切的叙述，让人体会：野凫眠岸有闲意，老树著花无丑枝。圣俞美句，真如是书。

上编 神来之笔

　闲暇出艺术家

　人生的证明

　知新闻必须知历史

　浣云

　山寺月中寻桂子

　美学是艺术的哲学

　理趣

　两只手才能互相洗干净

　宗教与艺术共生

　硌得我好疼啊

　大男人注意过毛毛头的举动吗

　旗杆怎么插在庙后头呀

　如何描绘时间

　鲁智深倒拔垂杨柳

　坏人福音——怯懦

　手是我们身上的艺术家

　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

　桃花意味

　罗丹割爱

　宝塔是什么意思

　风水范例

　影响

下编　大匠癖好

　空谷幽兰，不以无人而不芳

　高明逼神恶

　倾听捕蛇者说

　孤雁单飞

　桃杏犹解嫁东风

　夜游

　终年只在荒山乱石中呆坐

　请教皇注意应有的礼节

　宁愿磨镜片，不愿做大学教授

　身陷囹圄可著书

　读出声音来

　清洁和整齐距离上帝之神性不远

　人间最贵是批评

　幽默是怎样产生的

　走出熟人社会

　天真是天才的天然标志

　意匠渗淡经营中

　守望瓦尔登湖

　狼之有力者日迅

　想当然

　拍手、握手与拍桌

参考书目

跋

成长改变气质

樊哙屠狗出身，与刘邦同乡，都是江苏沛县人。

据费孝通先生考察发现，“到沛县，不可不吃一次狗肉。”沛县街头狗肉店比比皆是，歌风牌狗肉罐头闻名遐迩，都是沾了英雄祖先大名声的光了。但早先观念，“屠狗可能是早年英雄落泊所操的贱业，吃狗肉的是一些想吃猪肉吃不起的穷人”。

樊哙穷，刘邦不穷吗？

刘邦比樊哙还穷，经常白吃樊哙狗肉，是不是很无赖？

樊哙跟刘邦打天下，屡建奇功，屡次提升，最后也封侯成贵族。可证刘邦也是一位由贱民出身的仗义之辈。他没有辜负一位小老乡厚望吧。“老乡老乡，背后一枪！”是打不了江山的。楚汉争霸，楚败汉胜。孰原因？刘邦对有功之臣不时地进行奖励和提拔，项羽对功臣反而猜忌。

屠狗之辈，身经百战，从一个乡巴佬，变为一名将士，是一种脱胎换骨的变化。逾越鸿沟是雄鹰，到达长城是好汉，守住老井是青蛙，会假么？一点不假。一种宏大志向，将战争进行到底，完成夺取整个中国，统治中国的政治目标，深植于刘氏集团全体人员的心中。赴鸿门宴，去了一百多人，其他人没有出场，只有樊哙出场，忠勇可嘉。他等于是刘邦卫队长。

庸俗的人们，总是在背后以揭露、笑谈他人低贱出身为乐。诸如塑料厂小工人啦，牢监里关过的啦，中专生啦，小学没有毕业啦，云云，吴语谓之“撬脚底板”，最不足道。一来，毁不了他人；二来，无益于自己。

人是会变的。

出家门，改行当，慢慢的，会变出一个新模样。

设若樊哙不跟刘邦去打仗，始终守望故土，终生屠狗为业，那他是不会变的，一辈子最多就是一个庖丁。当他离开了故乡，赴汤蹈火，出生入死，身经百战，生铁打成坚钢，鲤鱼跳过龙门，才有了质的飞跃，变成了文武双全的大军台柱。就他在鸿门宴上表演的口才，理论修养不坏，差不多可以当个外交官或政治部主任哩。樊哙出场，把双方高峰会谈完全压住，并且得到对方首领——项王的赏识，不简单吧！看一支大军能否打胜仗，要测验下级军官与士兵的素质高低。元帅决定论，是庸俗的。如果下级军官都是下三滥，元帅有用么？没用。

英雄相惜

项羽赏识樊哙，是司马迁侧面用笔。

楚霸王为什么能够沉静地对待前来发难的敌人？

他应该拍案而起，直指打翻了他的警卫员的闯入者樊哙的鼻子大骂：“滚出去！”或者：“给我拿下，斩立决！”如此才对，是不是？然而，霸王不仅没有一点儿霸气，屁都不放一个，而且向人侵的一只猛虎行大礼——跽，将一条腿的膝盖骨着地，躬身询问：阁下尊姓大名呀？

男儿膝下有黄金，何况大王，怎能向一个非礼的小兵下跽？贵族贵族，真是“跪”族。又是赐酒赐肉，又是壮士壮士，爱都爱不过来。

司马迁写了楚霸王的名门风度。

楚霸王发现了另一个所向披靡的自我。

人能够欣赏他人，他人就是另一个自我——二我也。

樊哙正是项羽的一个影子。那神勇无比、不可一世、压倒一切的气势，谁有？我有，他也有。自古英雄惜英雄，忘了对面是仇家，人性的可爱面是超越战争、超越利益的。宝玉初见林妹妹，觉得好面熟，说，“这个妹妹我见过的”。项羽心情，正是如此。

战场上的樊哙，或许打不过项羽。会场上的樊哙却是压倒了项羽。军事素质，樊哙或许逊于项羽。政治素质，项羽肯定逊于樊哙。樊哙与项羽，身份地位的非对称关系，表现为会场上的对等关系，非惟是樊哙主动请缨的结果，而是张良用计、事前策划好了的结果。请一介武夫向大王叫板，比由刘邦同项羽对等商榷，要有利得多。为什么？前者砸锅有退路：后者失言无余地。

项羽是中了计了。

他对前来叫板、责问的樊哙，没有盛怒，不与对方的小兵拉子一般见识，大人不计小人过，又是壮士壮士，又是赐酒赐肉，标准的名门风度，正宗的世家子弟，果不出张良所料，并且被彻底地利用了！项羽厚待樊哙情节，写出了两个人的个性，尤其是楚霸王个性，表演真是到位。司马迁给项羽着墨无多，项羽已经栩栩如生。

我们翘望名门，希望生在名门，因为名门给人的优越感是与生俱来的。但依照本书观点，优越感过盛，会使一个人完蛋的。项羽的致命伤，不是伤在别处，正是伤在他出身名门上。他如此激情赞赏前来责问他的人，事实上是在表演一种莫名其妙的虚荣心和自负，表演一种将门世家出身的身份与地位。“来，碰杯！我们今天不讨论联合政府，我们喝酒，喝酒喝酒！”优越门庭与优越地位给世家子弟带来的负面作用，就是过于大方和马大哈。瞧瞧吴敬梓《儒林外史》里两位娄公子的特别大方的马大哈行径，就可知，名门名门，最后没门。

团队精神

樊哙表演，既是个性使然，也是团队精神、集体意志使然，是个人功夫，经过事前策划、大导演张良事前指导，头天晚上彩排过的一次超常规发挥，临场状态极佳。

项羽缺乏商量性，孤家寡人，刚愎自用，不把范增考虑在内，轻易放弃集体研究过的重大决策，也不通知别人，一个人心里内定算数，今所谓专断作风，也是项羽的一个致命伤。周恩来总理生前观看《霸王别姬》舞台剧，对项羽评价用了几个一：一往无前，一意孤行，一筹莫展，一败涂地。总理说词很艺术吧？是的，此中有字趣。钱锺书，就是一部专重字趣的百科全书。

过于自负，必然不善与人共事。28-30

本书谈两点。一、绝活，有绝活是艺术家。无绝活，平庸之辈称焉。神来之笔，就是绝活，也叫利器。身怀利器，移动群山不费力。什么叫大师？大师就是能把绝活发扬光大，将之最大化。二、癖好，是讲个性化的生存方式。风骨，谐趣，真性情，装不出来。

根据我的研究，从平凡的人们到艺术大师之间，有一个中间站。比如，莫扎特、贝多芬、李斯特，他们的父亲与他们本人早期，都是宫廷乐师。此宫廷乐师与我们农村里头做红白喜事，请来吹吹打打的乡村乐师，区别不大。从乐师到伟大音乐家，路漫漫其修远兮，可是不存在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不隔着一条万里长城。乐师如果满足于有口饭吃而沾沾自喜、夜郎自大，就永远是乐师。如果知不足，感觉卑微与屈辱，则有可能实现鱼变龙的伟大飞跃。在我们的都市里，为了祖国和人间天堂更加美好的明天，有多少木匠、漆匠、石匠、画匠，在低眉弓腰，胼手胝足，艰苦奋斗呀！说不定，未来的李斯特、齐白石、米开朗琪罗、毕加索，就在其中。业余会写诗、会编剧、会歌咏、会舞蹈的，数量就更多了。

中间层，通称能工巧匠，亦叫民间艺人。

他们是寒酸贫薄之家的顶梁，是神圣劳工的翘楚，是一群欢聚在黄河壶口瀑布下决心跳上龙门的金鲤鱼，可不要妄自菲薄哦。兄弟，潜龙就是你。

艺术家族群内部，不免存在着人类所有族群都存在的通病——嫉妒、诋毁、倾轧、争风吃醋之丑。但我们从外部看去，她还是整个文明人类最出色、最高尚、最有成就的族群。好像一块湿地，一方净土，一个桃花源，一座大森林，消解着无数毒素、尘埃，净化着人类的灵魂与空气，芬芳千秋。

珍珠蚌是在受伤处制造珍珠的。她用体液将入侵物绕呀绕地包起来，晚上又尽可能张开身体，自愿接受天上一轮明月的照耀。明月照耀之下，小珍珠慢慢地变成了一颗晶莹圆润的大明珠。艺人生涯，大率如是。李商隐名句：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就是说艺术家最是自我和谐的楷模。

艺术，一种观念形态的文化，相比其他文化，优点是超然物外。她超越了政治、军事、经济、外交、宗教、教育等各方面分歧，皆大欢喜。21世纪，中国同美国、英国、法国、西班牙、俄罗斯等，举行文化周、文化月、文化年活动，天使谁任？艺术。

荣华富贵，形态万千，艺术才是宝塔尖。瞧瞧，19世纪以前，西方音乐家都由富人供养。20世纪以来，名画买主皆巨富。金山银山，钱真是多得堆到门槛儿外头都用不完哟，可未必抵得上米芾、梵·高半张破纸片哦。因此，趁早养成修文习艺的好习惯，非常重要。

朱光潜美学有两个落脚点：艺术，人生。他说，艺术忌俗滥，做人忌虚伪，虚伪与俗滥就是丑。说来一针见血！姜，究竟是老的辣。鞭挞假丑恶，弘扬真善美，是中国和世界文艺史的主旋律，也是笔耕墨耘如我，青灯黄卷，爬罗剔抉，守望数十年的菩提树。

要问我，宝书值钱几何？

我说，宝书至少抵得上阿里巴巴的宝窟。那至多呢？阁下要成为一位艺术家喽！怎么可能呢？有位画家告诉我：“爱好，爱好，越爱越好。”说得真好啊！

每日凌晨，我都慢慢爬起，沏一杯香茗，开机写作，最多写五六百字或千把字。  记得先父生前养猪，有个说法，五个字：“零碎巴等待。”他是说零零碎碎、微不足道的投入，会产生喜出望外的成果。此与聚沙成塔、集腋成裘、零存整取的意思，是一样的。为人子者如我，修学著书，不可能期望一个早晨就能成功的。用比较洋气的，来自大洋彼岸的美籍中国建筑学家、苏州人贝聿铭大师的话来说：“我把每一个黎明当作上帝赐予我的金色礼物。”写呀写呀，黎明从我的背后冉冉升起。熹辉霞光，蓝蓝的，灌满书房，淹上了胳膊肘。我就退出，关机，出门，去我家后院——浙大华家池校区打拳。烟波浩渺，鱼跃鸢飞，正好润我笔墨。而熊经鸟伸，吐故纳新，则使我身手矫健，健笔凌云。我还要准时上班。我任职于浙江日报总编办阅评小组。为每日报纸阅评打分，提供书面意见，是我的职责。自2003年6月至2007年6月，我提供了数十万言的阅评意见，也完成了本书的写作。四年时间，连续1460个黎明，写同一本书，有点恒心吧。父亲说：“三个早晨抵一工。”父亲又说：“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光辉的苍穹，赐予耕读人家一介书生1460份金色礼物，真是不薄。一位资深记者退居二线之后选择著书度闲暇真是对头。因为写书，我又回到了一个乡村少年的沉静。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

陈幸德

记于2007年农历丁亥年春节

我好像是一位孕妇，时光流逝，意味着幸福的来临。胚胎发育，宝宝成长，急不来，只能慢慢的一天一天地养啊。孕妇性子耐，脾气好，面带微笑，所以受人敬重。来到绿草如茵的空旷地带，散散步，换换空气，晒晒太阳，是为了宝宝和自身的健康。挺一个大肚，雍容如企鹅，真是最宽心、最负责的人了。

生宝宝，平产好。小脑袋因受产门挤压，考验严峻，将来就会守纪律，有出息。剖腹产呢？麻醉、动刀，阵痛无有，弊端大焉。不仅宝宝没经过挤压考验，容易导致任性、多动，而且母亲身上一块最隐秘，也是最美丽的三角洲，会从此留下一条疤痕而遗憾终生的呀。写书呢，是做长线产品，得大自在，慢工出细活，要最大限度地吸纳无数稀有元素，必须摈弃速成。

我的深愿与奢望是要形成一种魂魄千年的冰雪文字，就像我亲临圣地、亲眼见过的玉龙大雪山，福泽永恒。真正的微笑，就是远方的雪山。在我国少数民族兄弟姐妹心中，雪山就是神山。有雪山加护，多好呵！

海宁两位老乡丁震麟、娄关炎，湖州两位老哥周孟贤、周钢贤，帮助校点初稿，谨表谢忱。

作 者

2007年4月1日，记于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