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娘儿们干一下吧!
上星期见《大陆报》登一条新闻。有美国某夫人,是什么女权大同盟的主席,名字似是Mrs. Inez Hayne,已记不清了。她得着神感似的说:男子统治的世界,已弄成一团糟了。此后应让女子来试一试统治世界,才有办法。
以“统治世界”的男子之一的身分而言,我是完全赞成此议的。我原并不想要治天下,治了半世,也有点倦意了,我愿意把天下禅让出来,交给任何有勇气接收这种责任的傻瓜。我要请假一下。我是道地失败者。我想凡诚实的男子,都与我同意。就使达斯马尼亚的土人愿意出来肩此重任,我也愿让天下给他们。只怕他们有许由的聪明,不肯出来。
我要挂冠而去了。我觉得,而所有的男子大概可同我觉得,“有子万事足,无官一身轻”是可以欣羡的。据说,男子是自己运命的主人翁及世界的主人翁,而且是掌自己魂灵的主宰及掌一切人事的主宰;据说,世上最好的差事,如做文官,武将,市长,推事,导演,主笔,都被男子包办了。老实说,谁在高兴这些?事实是非常简单。哥伦比亚大学某心理学教授说过,真正男女的分工,是男子赚钱,女子花钱。我很赞成调换一下。我很愿意看见女子在船坞,会议室,编辑室,公事房出汗,而我们穿淡素旗袍在花园中,等我们所爱的人由公事房出来,带我们去看电影。黑恩夫人,有此妙想,真是可人。
这些自私的话且按下不提。老实说,我们看看自己的治绩,也应该害臊。世事无论是中国是外国,是再不会比现在男子统治下的情形更坏了。所以姑娘们来向我们要求“让我们娘儿们试一试吧”,我只好老实承认我们汉子的失败,把世界的政权交给娘儿们去。
娘儿们专会生养儿女,而我们汉子偏要开战,把最好的儿女杀死。这真叫做短命。但是也没法可想。我们生性如此。汉子总是好战。女人最多互相揪发抓脸而已。假如伤口不入毒,实际上都没有什么害处。女人最多拿扫柄相打,男子却非用机关枪对打不可。Hcywood Brown说过,毛病就在我们喜欢听锣鼓或是现代的军乐,我们一天喜欢听锣鼓,战争一天不会消灭。此可断言。我们抵抗不过锣鼓的声音。假使女子统治世界,而将要宣战,那时我们可以说:“姑娘们,现在的世界是你们的了。假使你们非打仗不可,你们自己去打吧”。这样就没人用机关枪对打,而天下真正太平了。
我们实在太不害臊了。军缩会议失败了。经济会议也失败了。人,男人,失败了。谁也知道,现在的世界,应该大家禁用毒气,和平贸易。但是我们怎么做法?我们不把当今的贤者如罗素,爱斯坦,罗兰之流请出来,却把这些事交给“专家”!我们要裁减军备,促进和平,却去请出一班海陆军事专家——专长屠杀技术的嗜杀人的汉子——来开会,而愕然诧异为什么军缩会议失败了。后来便是大家觉得战债必须取消,关税必须废除,世界的不景气才会终止。我们怎么办呢?我们请出一些大学教授,统计学家,眼光如豆,只懂得算百分之几的关税“专家”,还有饭吃吗?这等于请一些训话专家,来开会打倒汉字。
现在我什么都不管了。外交家在挂白羊皮手套拉手谈天,战云却弥漫天际了,而我们正在自作聪明。如果不赶紧将世界治权由戴白手套的外交家及戴厚眼镜的专家手里夺回来,不久必有大战,而一切就完了。所以也不必怎样鳃鳃过虑。因此娘儿们要来自告奋勇,我只好说“来吧,姑娘们!上帝保佑你们!横竖你们治来的成绩不会比我们现在更不像样的。”
老实说,治天下并不很难,至少并不像“专家”告诉我们那样难的。假使你要禁止毒瓦斯,就禁止毒瓦斯。事情是做得到的,假使你有真心,而假使你不请“专家”来开会。把所有的专家枪毙,而请萧伯纳,爱斯坦,蘧利夫人出来统治世界,第二次大战是可以而且一定会避免的。
假使猴狲会知道我们人类在日内瓦所做的勾当,必定笑断牙齿了。 至少我自己是预备下野,而把政权交与陶老三,富春楼老六,郑毓秀,张默君之同性。假定我能积一点钱,我要跑到太平洋之南的岛上,或是躜入非洲山林中。假使富春楼老六之辈,仍然不能消此浩劫,而欧洲文明全部焚灭了,那时我居在非洲深林的树上,可以拍胸说:“上帝啊!至少我是诚实。”
原载1933年8月18日《申报·自由谈》
P16-18
林语堂(1908—1976),福建龙溪人,原名林玉堂,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史上屈指可数的“双语”作家。他1912年入上海圣约翰大学,毕业后到北京清华学校执教。1919年赴美国哈佛大学研读比较文学。三年后转入德国莱比锡大学,此年获语言学博士。
回国以后,林语堂在北京大学、北京女子师范大学等校执教。1924年11月以后,成为周作人主编的《语丝》的主要撰稿人,与鲁迅互相配合,以犀利和任意而“骂”的杂文名噪一时。1926年任厦门大学文科主任。1927年任武汉国民政府外交部英文秘书。
1927年9月“宁汉合流”以后,林语堂定居上海。他一方面应蔡元培之邀任中央研究院英文编辑,另一方面继续为鲁迅主编的《语丝》、《奔流》等刊物撰文,发表了体现标新立异孔子观的历史剧《子见南子》。
1932年9月,林语堂在上海创办《论语》半月刊;1934年4月,又创办《人间世》半月刊;1935年9月,再创办《宇宙风》半月刊。围绕《论语》、《人间世》和《宇宙风》三个小品文刊物,形成了一个以林语堂为首的“论语派”,在三十年代上海乃至中国文坛产生了重大影响。
英文humor译成幽默,本是林语堂的创造发明。他创办《论语》后,撰写一系列理论文字,大力提倡“幽默文学”,提倡具有“性灵”与“闲适”特色的小品文。以致1933年被称为“幽默年”。创办《人间世》时,林语堂又进一步主张小品文“以自我为中心,以闲适为格调”,“宇宙之大,苍蝇之微,皆可取材”。作为“幽默大师”,林语堂自己也身体力行,撰写了大量体现“幽默”和以“闲适”笔调出之的杂文和散文,其中不乏亦庄亦谐的上乘之作。平心而论,林语堂和他倡导的“幽默文学”在一定程度上对时政和社会现实有所讽刺和抨击,但在当时因其坚持主观超然,“颇有走入牛角尖之势”,受到了以鲁迅为首的左翼文学家的批判,成为三十年代上海文坛的一桩大公案。
除了中文创作,林语堂以其精到的英文造诣,不仅二十年代末在上海编撰了《开明英文读本》,成为英文“教科书大王”,更在上海英文《中国评论周报》撰写“小评论”专栏,颇受关注。1935年,林语堂完成了在上海开始撰写在庐山脱稿的英文著作《吾国与吾民》,由美国女作家赛珍珠(fearl Buck)作序在美国出版。《吾国与吾民》论述了中国文化的方方面面,包括中国人的性格、思维方式、人生追求、妇女问题、政治社会问题和文学艺术以及最佳生活模式等等,赛珍珠称此书为“历来有关中国的著作中最忠实、最巨丽、最完备、最重要底成绩”。“两脚踏中西文化,一心评宇宙文章”,这幅林语堂自撰的对联,正是他力图用西方现代文明观念来考察中国文明并追求两者结合的写照。《吾国与吾民》成为林语堂在英语世界的成名作与代表作。
1936年8月,林语堂举家定居美国。他先后用英文创作了长篇小说《京华烟云》、《红牡丹》等,文学传记《苏东坡传》、《武则天传》等,还有文化论著《孔子的智慧》、《老子的智慧》、《生活的艺术》等,成为英语世界著名的畅销书作家。林语堂晚年定居台湾,出版了《无所不谈合集》,并被推为诺贝尔文学奖候选人。
林语堂在上海生活了九年,著译甚丰,中文单行本就有杂文集《大荒集》、《我的话》(上下)、《语堂文存》、《进行集》等。本卷选入林语堂上海时期的各类优秀作品,包括杂文、各类散文、评论和剧本,以及《吾国与吾民》中译第九章,以展示林语堂多方面的文学成就。
徐讦(1908—1980),浙江慈溪人,字伯讦,笔名东方既白等。1931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哲学系,随即留校担任助教,同时修读心理学。
1933年夏,徐讦来到上海,投稿于林语堂主编的《论语》,在上海文坛崭露头角。1934年4月应林语堂之邀担任新创刊的《人间世》编辑,其间与鲁迅有所交往。1936年3月,徐讦在上海创办《天地人》杂志。同年秋,徐讦赴法深造,在巴黎大学研读哲学。抗战爆发,徐讦为赴国难放弃学业,于1938年1月返回上海,从事文学创作,创办“夜窗书屋”,出版自己的作品集“三思楼月书”系列。
太平洋战争爆发后,徐讦到重庆,一方面在中央银行任职,一方面兼任中央大学师范学院国文系教授,同时仍笔耕不辍。1943年3月起,徐讦新创作的长篇小说《风萧萧》在重庆《扫荡报》副刊连载,轰动一时,是年遂被称为“徐讦年”。次年徐讦赴美任《扫荡报》驻美特派员。
抗战胜利后,徐讦于1946年回到上海,不但继续在“夜窗书屋”而且在怀正文化出版社出版小说集、散文集、诗集和剧本多部,大都畅销。
徐讦五十年代初定居香港,曾创办创垦出版社,主编《笔端》、《七艺》等文学刊物,并先后在香港珠海书院中文系、新亚书院中文系任教,七十年代起任浸会书院中文系主任和文学院长。在此期间,徐讦著译甚丰,不但创作了他后期的代表作长篇小说《江湖行》,而且由台湾正中书局出版了《徐讦全集》(计划出版十八集,已出十五集)。
徐讦被文学史家誉为现代文学史上后期浪漫主义创作的代表作家,“浪漫虚构、大众传奇、表现爱与人性善恶的多重性”是他小说创作的基调。如果说他在《论语》、《人间世》时期,主要从事散文随笔的写作,那么他1937年1月在上海《宇宙风》第32、33期发表初稿、1940年8月由成都东方书社出版修订本的中篇小说《鬼恋》,则不但是他写作小说的正式开始,而且是他前期小说的代表作,七年之内印行达十九版之多,正如《鬼恋》“出版广告”所揭示的:“在阴森可怖的书名之下,这里告诉你一则奇离绻缱的遭遇,使你最初在似信非信中感到可怕,继则使你迷恋,最后使你不禁洒一掬同情之泪,确是最能代表作者作风的著作。”《鬼恋》后来由已故著名画家陈逸飞改编成电影《人约黄昏》,也颇获成功。另一部在上海出版的中篇小说《精神病患者的悲歌》则散发出强烈的异域情调和超现实的浪漫想象,同样一纸风行。
本卷收入徐讦在上海创作和发表的中、短篇小说代表作和散文名篇,以展示徐讦上海时期文学创作的丰富多彩。
陈子善
2009年9月30日于海匕梅川书舍
凡例
前言
林语堂
散文
脸与法治
谈言论自由——三月四日在上海青年会关于民权保障同盟之演讲稿
中国究有臭虫否
梳、篦、剃、剥及其他
让娘儿们干一下吧!
论政治病
论踢屁股
母猪渡河
中国人之聪明
上海之歌
论中西画
萨天师与东方朔
言志篇
说浪漫
论玩物不能丧志
论谈话
涵养
笑
论握手
谈天足
论裸体运动
论西装
论躺在床上
我的戒烟
我怎样买牙刷
假定我是土匪
春日游杭记
秋天的况味
山居日记
买鸟
纪春园琐事
纪元旦
孤崖一枝花
思孔子
辜鸿铭
悼鲁迅
阿芳
记隐者
读((邓肯自传》
水乎水乎洋洋盈耳
谈劳伦斯
谈牛津
论现代批评的职务
论文
作文六诀
论语录体之用
语录体举例
论幽默
方巾气研究
发刊《人间世》意见书
叙《人间世》及小品文笔调
说个人笔调
记性灵
古书有毒辩
剧本
子见南子
生活的艺术——《吾国与吾民》第九章
徐讦
散文
论看女人
女性史——拟未来派剧
新年论
论阴阳
谈金钱
夜
北大区里的小饭铺
鲁文之秋
谈中西艺术——读《论语》三十期林语堂先生《论中西艺术我的话》一文而作
论中西的线条美
谈中西的人情
小说
镜子的疯——成人的童话
烟圈
鬼恋
精神病患者的悲歌
编后记
《海上文学百家文库》总目
随着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历史时代的到来,如何更加自觉地发挥和弘扬我国源远流长的文化“软实力”,自然便成为国家和民族新的文化发展战略的着眼点。缘于此,上海市作家协会和上海文学发展基金会共同发起编纂的《海上文学百家文库》,也自当要从建设上海文化大都市的基础性文化工程着眼,充分发挥历史的文化积淀和展现深厚的学术渊源,广采博辑,探幽烛微,以期起到应有的咨询鉴赏和导向传承的作用。
“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从上海文学的生成和发展过程来梳理开掘上海近二百年以来的历史文脉和文学矿藏,温故知新,继往开来,无疑将具有十分重要的借鉴和启迪作用。《文库》以131卷的文本规模,精选汇集了19世纪初期至20世纪中叶在上海地区出现的约270位作家和他们的富有鲜明的时代特征和经久的艺术魅力的约6000万字的代表作品,集中展现了上海文学的深厚底蕴和辉煌成果,这是我们应该极为珍惜的宝贵财富,对于我们当前有待进一步繁荣发展的文学事业也将是一种很好的推动和激励。
早在上个世纪初,上海作为一个面向世界的文化都会,对全国文化人才逐步形成了一种海纳百川、兼收并蓄的态势,从而产生了巨大的凝聚力和亲和力,有效地促进和推动了中国近现代文学的繁荣发展,也为我们提供了重要的历史经验和教训——所谓“海派文学”的形成和发展,实际上是近百年来全国四面八方文学人才云集上海、共同参与的结果。正像鲁迅先生当年所说的那样,“所谓‘京派’与‘海派’,本不指作者的籍贯而言,所指的乃是一群人所聚的地域,故‘京派’非皆北平人,‘海派’非皆上海人”(《鲁迅全集》第5卷,第352页)。也正是基于这样的共识,所以我们在编选这部《海上文学百家文库》时,主要不以作者的出生地域为界,而是视其是否通过这样或那样的方式参与了上海文学事业的共建共荣,并获得重要的文学成就为取舍。
上海作为我国开埠早并兼有海洋性文化特征的世界大都会,在西方的各种学术思潮和理论流派的交流和渗透下,在文化、文学方面自然也得了风气之先,使得上海的传统文化和保守思潮受到很大的冲击和洗礼,而各种新锐的学术思想、文化新潮和创作流派,则纷至沓来,一发而不可收,从而奠定了上海文化和文学开放性、现代性的基础。时至今日,文化艺术的多元互补、兼收并蓄已经成为人类思维方式和审美要求的必然趋势。特别是在当前不可逆转的世界文化的大整合、大跨越的历史潮流面前,我们必须以更加自觉的文化心态与创新精神来面向世界、面向未来,为人类的美好文明做出应有的贡献。
《海上文学百家文库》规模宏大,卷帙浩繁,在编选过程中除了直接参与本书编辑工作的编委和有关人员的通力合作,还得到人选作者的家属和海内外文化界人士的热情关注和支持,为我们提供了很多宝贵的意见、信息和资料,特此铭记,以表谢忱。
2010年3月
《海上文学百家文库》以131卷的文本规模,精选汇集了19世纪初期至20世纪中叶在上海地区出现的约270位作家和他们的富有鲜明的时代特征和经久的艺术魅力的约6000万字的代表作品,集中展现了上海文学的深厚底蕴和辉煌成果。
本卷为其中之一,收录了林语堂和徐訏的代表作品,有杂文、散文、评论、剧本,以及中、短篇小说。
本书选入林语堂上海时期的各类优秀作品,包括杂文、各类散文、评论和剧本,以及《吾国与吾民》中译第九章,以展示林语堂多方面的文学成就。
此外,本书还收入徐讦在上海创作和发表的中、短篇小说代表作和散文名篇,以展示徐讦上海时期文学创作的丰富多彩。
徐讦被文学史家誉为现代文学史上后期浪漫主义创作的代表作家,“浪漫虚构、大众传奇、表现爱与人性善恶的多重性”是他小说创作的基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