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班有一个人会演,可他是底包,不能上。我是从上海邀的角儿,非我演不可。急得没办法,多亏我在上海看过这戏,大致的情节知道:宋徽宗设武科场,选拔武状元,命张邦昌、宗泽为主考官。梁王柴桂仗势要夺武状元,张邦昌偏向梁王。岳飞与梁王比武,梁王要岳飞退让,岳飞不同意,两人立下生死文书,岳飞枪挑梁王落马,张邦昌要斩岳飞,众武举鼓噪不答应,宗泽乘机让张邦昌释放岳飞。岳飞和牛皋、汤怀等人逃出武科场,宗泽削职回乡。宗泽爱岳飞之才,追上岳飞,并以盔甲相赠。后来王善造反,宗泽被召回,刀劈王善,开打。我演宗泽,武打的套数好说,可校场比武有对话,我一句不会。最后想了这么一个辙,那时文武场面是在中间,就是在正面台的后半部,于是让那个会这戏的底包在场面上打铙钹,台面上八字桌一摆,一边坐的张邦昌,一边是宗泽,打铙钹的就在我的旁边,他说一句,我说一句,反正台下也听不清。观众要看的是宗泽听说岳飞走了,他赶紧上马去追,这个马趟子又是叉,又是倒折虎,又是虎跳前扑,只要一通儿翻功好就行了。见到岳飞时的那一段[二六],我也不知唱的什么,只是胡琴一响我就张嘴。后来的开打,也是要紧的,最关键的是演员肯卖力气,要是偷奸耍滑台下可不答应。就是这次演出,在后边开打的时候,和我一道从上海来的王少楼,他当时还小,开打他走了个垫腿抢背,就是蹦起来,先用脚落地,再一滚,而不是蹬腿起来的。就这个假抢背,台底下可不干了,什么甘蔗头啊,草鞋啊,都往台上砸。这地方的观众就要求真功夫,蒙人可不行。到这儿来的演员都要来真格的。
跑杭嘉湖真辛苦,不管刮风下雨,只要有观众,就得唱。有一次是搭的台子,上头是席篷,演着演着下起大雨来,那天正好是我的《一箭仇》,我扮史文恭,下面有些观众走了,可是还有不少人在雨里看,这就不能停演。怕把行头淋坏了,打枪架子时,卢俊义和史文恭的后头,两个检场的给打着伞,我们走,他们也跟着走。这地方演戏别看累,可也真锻炼人,出了不少人才。前面说的那个王少楼,吃了那一场甘蔗头,后来下狠劲练,练出了个上海有名的“一条腿”。他是演《周瑜归天》、《驱车战将》出名的,他的马超戏也很有名,他主要是长靠戏,卖的就是那一条腿,他的出手也好。我的学生赵雅枫的父亲赵庆廷,后来改名赵旭异,是杭嘉湖有名的武生。他的跟头可真漂,能在那个小庙台上,平摆五张桌子,一个跺子、蛮子就过去了。台小,蹉步走不开,劲头不够,他是在翻跟头的时候用手在下起雨来,台上席蓬漏雨,观众不去,戏不能停,检场的给赏演员打着伞,以保护行头。(杨平画)桌面上一推,取了这么个俏头,正好过去,这也是逼出来的。他的跟头和一身好武功,还曾经救过他的命。那是后来他在云南的时候,因为私生活问题,当地的军阀把他抓起来了,一些人想办法救他,于是就去跟另一位很有威望的人说:“有一位演员,功夫很好,舞台上两张桌子摞起来,他能一个旱地拔葱,蹦过去,漂着呢。”这位喜欢戏,一听说有这样高水平的演员,就要让他来演,介绍的人赶紧说:“这人还关在监狱里呢!”“那好,先让他出来演,然后再治罪。”有了这句话,下边就动起来了,把赵庆廷从监狱里押出来演出。两张桌子摞起来,他蹦过去了,可是等戏完了,再找他人没了,在后台已经有人帮助他换了衣服逃跑了。要不是有这手绝活,落在军阀手里,可就难活了。后来他有嗓儿了,改唱包公戏。这地方爱看包公戏,都是老生唱包公,揉黑脸,也有月牙儿;还有两个红孤拐,戴五绺,不戴黑满。五绺是头发的,比较长,比较厚。改良相貂,也就是两翅子上有花,像文阳,忠臣都戴这个,奸臣才戴相貂。唱((探阴山》“包龙图下阴曹……”上四张桌子,翻下来。戴着改良相貂,穿着蟒,玉带,厚底儿,四张桌子往下翻,真不含糊。《打銮驾》“我要打娘娘……”跺着脚,一通儿的洒狗血,观众那个叫好畦。这样的包公裘盛戎可唱不了。全本《秦香莲》这儿也常唱,不过他们叫全本《铡美案》,或全本《琵琶词》,是以包公为主的。《黑驴告状》(前边是《问樵闹府·打棍出箱》)也是常唱的包公戏。 杭嘉湖有名的武生还有一位徐云廷,他是给盖叫天、张翼鹏父子打下把的徐甫廷的弟弟。徐甫廷的单刀特别好,是上海有名的第一把刀,李万春后来请他教李小春的把子,我又从李万春那儿把他拽到中国戏校教了多年的把子。他弟弟徐云廷在杭嘉湖演戏很受欢迎,他的高招是跺子前扑过三张桌子。赵庆廷跺子、蛮子过五张桌子是平放,徐云廷过三张桌子是两张平放,上面再摞一张,这可比过城难度大得多,过城实际上是腰过去就成,有一定高度的前扑就过去了。这是底下两张桌子,上面一张桌子,不仅有高度,而且有宽度,光是腰过去可过不去,必须在最高处翻头才过得去,这个弹跳力可就不一般了。那时候又没有现在的弹板设备,舞台小,还没有助跑起范儿的余地,全凭演员的功力。这都是在万年台上硬练出来的,杭嘉湖的武戏,就得这么干,要不然就没饭吃。在这儿武生戏演得特别多的还有一出《嘉兴府》,这个戏有锞子,演出和在城里演的路子差不多,只是更火爆。这出戏其中有个剁头七股荡:七个人,一个是总兵,两个耳子——濮天鹏、骆宏勋,还有两个官将,两个大刀手(大马快);特点是三见面鲍赐安就翻上,一过合,两过合,大马快出来蹿扑虎,剁头,一个圆场,一个大推磨,这个完了,扫扑虎。用的朴刀是真朴刀,就在鲍赐安一颠的时候,那刀就像别攮子似的在他的头那儿,啪!一扎,这把刀就扎在台板上,然后大马快是锞子,鲍赐安是小翻叉,乌龙搅柱起来,这可是在上海演时没有的。P13-15
中国戏剧出版社要出版一套口述京剧的丛书,其中有由我父亲口述,蒋健兰老师整理的《忆江南》。本丛书的策划人李鸣春先生嘱我写一篇简短的后记。
记得上世纪1995年前后,那些年我回北京常见到刘乃崇、蒋健兰二位老师到紫竹院的家里和我父亲一起聊戏,二位老师按照准备好的提纲发问,并不时抓住我父亲谈话中的某一点再进行深入的挖掘提问。我父亲时而陷入回忆思索,时而兴致勃勃地谈起南派京剧的往事,谈到水路班子,周信芳、盖叫天、张翼鹏……也说到他早年在杭嘉湖演戏的经历。见闻。说到兴奋处,他还会比划几下,做几个身段造型。很难想象80高龄身体赢弱的父亲做起京剧身段来,功架还能如此饱满,好像在瞬间他就变成了一员虎虎生威的猛将。时隔多年,当时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
如今,我父亲和刘乃崇老师、蒋健兰老师均已作古。《忆江南》将由中国戏剧出版社以京剧口述。历史的形式再版。在此我们代表我的兄弟姐妹感谢刘厚生老师曾热情地为《忆江南》这本书作序,并感谢中国戏剧出版社,感谢李鸣春先生为本书再版所付出的努力。
谢谢!
李峻森李燕君
2011年10月30日
能够为李紫贵同志口述、蒋健兰同志整理的这一本《忆江南》写序,在我是非常愉快的事。不论写得是否像一篇序、是否是一篇像样的序,我都不顾及,我就是愿意写。按年龄、经历、学养各方面说,紫贵同志都可以算是我的师辈,但我更愿称他是我的老朋友。我们于1945年相识,到现在整整五十年了,能说不老吗?但是我们的交往却相当怪一准确地说是相当有趣。
那是1945年大约12月间,抗战胜利不久,大批文艺工作者汇聚重庆,千方百计找机会复员回“下江”。我那时在重庆的官办中电剧团从事话剧工作,紫贵同志则是随四维平剧(即京剧)社于一年前在湘桂云撤退中由广西来到重庆,我们并不相识。那时重庆戏剧工作者经常聚会的地方之一,是国泰大戏院对面的一个中型茶馆,它后面的院子就是中华剧艺社的宿舍。有一天晚上,我们一些同行正在这个茶馆里“泡”着,一个朋友(我记不住是谁,可能是故友殷野,他是话剧界中同四维诸君子来往最多的人)带来两个30岁上下的人,中等身材,精神抖擞,一看就像是干戏的人,给我们一桌的人介绍说,这位是李紫贵,这位是曹慕髡。我们请他们坐下聊了起来,就此算是认识了。
我青年时对京剧几乎是剧盲,一窍不通,也没有朋友,只是看过四维在重庆演的《葛嫩娘》,这出戏正是紫贵同志改编、导演的。他们还演过《徽钦二帝》,我已忘了是否看过。我们就从他们演的这些改良京剧谈起。我知道四维剧社同田汉、欧阳予倩等前辈关系相当密切,倾向进步,当家旦角金素秋以及紫贵等都喜欢同话剧剧人交朋友,因此在茶馆泡了一个晚上,虽然具体内容一点儿也没有记住,却留下一个鲜明的印象,相谈甚欢。有趣的是,当时重庆电力供应极差,茶馆里、只有一只小灯泡,高悬上方,布满灰尘,光度暗得都比不上用灯草的油灯。因此同紫贵、慕髡虽然相识神聊,但对他们的长相、特征却一点儿也没有印象,根本没有看清。我们分别时谁也没有留下地址;也没说要通信,分别就是分别了。其后不久,我随剧团坐木炭汽车走川湘公路转武汉换煤船复员东下上海。四维是民间剧社,没有后台,只能仍在西南辗转流浪。紫贵自己是到了1947年由重庆上游的宜宾回到上海,再去北平进入解放区的。
新中国成立初期,1952年第一届全国戏曲观摩演出大会在北京举行,我参加华东代表团。紫贵为中国戏曲实验学校导演了《白蛇传》,记不清是在看这个戏还是旁的戏时,在剧场里同紫贵不期而遇,擦肩而过,相互都不认识了,又是旁人介绍,这是李紫贵同志,这时……我们都“哎呀”一声,重新见礼,十分高兴。这以后他在北京,我在上海,叉十几年没有接触,直到1964年我调到北京中国剧协,才再相见。不幸很快“文革”爆发,我们各自挨整“改造”,又复浪费生命十几年,就这样,我们的交往就像三级跳远似的一点一点又复悬空,颇使我有“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的感慨。朋友越交越老,相知依然不深,到了粉碎“四人帮”以后,80年代以来,我们方始常在一起看戏,一起开会,一起评奖,一起出差以至同住一室,交谈研讨,可以说相当频繁。由于紫贵同志是上海京剧世家出身,属于海派,他们李家同周信芳、盖叫天等前辈都有几代人的密切关系。我在上海工作过十几年,因此我们的共同话题和语言也榭目当多,我确实从他那里学习到不少京剧知识,也逐渐了,解到他为人的谦虚、朴实、真诚和对艺术的敬业精神。
紫贵同志青少年时做演员,演武生、老生,受海派革新精神的熏陶很深。抗战时期,流转西南,同新文艺工作者接触,开始了京剧导演工作。50年代初,他已是一个相当成熟的戏曲导演。他为戏校学生导的田汉老的《白蛇传》,不仅在全国会演中轰动一时,成为他早期的代表作,而且经过几十年不断地加工提高,现在可说已成为新京剧的经典作品了。(顺便说一句,这个戏的演员名单今天看来真是群英荟萃,如花似锦)。50年代中,他又参加苏联专家列斯里的导演训练班,学习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体系,他和阿甲同志成为几十个学员中仅有的两个戏曲导演。他广泛读书,接受新鲜事物,好学深思,作风正派,受到演员们的尊敬和欢迎。他出身上海,长住北京,融京、海于一炉,导演艺术硕果累累,是真正内行的京剧革新家,在京剧界享有很高的威信。在近半个世纪京剧革新发展的过程中,紫贵是老黄牛,是带头羊,是战士,更是大将。
人们早已注意到,作为导演的紫贵同志,他的艺术实践不仅在京剧,而且几十年来,昆剧、河北梆子、桂剧、晋剧、粤剧等等许多剧种都曾请他去导戏,视野广阔,他是名副其实的戏曲大导演。人们也知道紫贵积几十年从艺经验,在戏曲表、导演的理论研究上形成了自己的一系歹真知灼见。1992年,中国戏剧出版社出版了由挚友刘乃崇编选的四十余万字《李紫贵戏曲表导演艺术论集》,是他演剧思想的结晶,其中不少篇章都是可以作为青年戏曲艺徒学习的教材,是戏曲革新的宝贵财富,这些都毋庸细说。这里值得提出的是,紫贵同志是京剧世家,他自己投身京剧世界七十余年,艺术生活经历和所见所闻极为丰富,这是他的叉一座宝山,还没有大规模地开掘。现在读者们手中拿到的《忆江南》,还只能说是他这个竹筒倒出的第一批豆子。
这本书写的都是20世纪20、30年代南方京剧的许多人物、名剧和演出活动、具体内容读者看看目录就可明白,不用多说。此书的部分章节曾在《戏剧电影报》上连载,得到良好的反响。我读了以后,深感不仅所记所述生动有趣,更重要的是其中许多资料实际上具有京剧史的价值。比如杭嘉湖水路班子,是南派京剧的一个重要分支;比如《狸猫换太子》、《华丽缘》、《封神榜》等戏,是上海连台本戏的有代表性的大剧目,在一般史论中,都是很少提及或者语焉不详,紫贵在这里提供了鲜明生动的形象描述,我特别对书中以不少篇幅谈及南方的猴戏和张翼鹏的戏,觉得极有价值。张翼鹏是南方非常知名的武生(包括孙悟空猴戏)大演员,在他的艺术盛年,是可以与他父亲盖叫天并肩而立的人物。在许多剧目中,他已创造了同他父亲有所不同的,自己的特殊风格,塑造了新的形象,但他四十多岁即英年早逝,是极为可惜的损失。他一生没有到过北方,多年来对他的艺术的介绍、分析也很少。紫贵在这里填补了一个相当大的空白,令人感激。至于关于周信芳、盖叫天等的几篇论述,部是言之有物,内容充实,既是艺术史料,叉是艺术分析,其意义自不待言。
我掩卷思索,像作者这样有良好的记忆力,能够记得半个多世纪以前的许多细节,又有大量亲见、亲闻、亲身经历的丰富材料,更有正确的历史观点和新的艺术思想,具备这样的条件来回忆南方京剧的种种切切,在当前剧界内、外,除紫贵同志外没有第二个人!加上蒋健兰同志记录得准确,文笔的朴实生动,这实在是~本广大京剧工作者、京剧史家和评论家以及京剧爱好者值得一读的好书。
紫贵同志的竹筒里的豆子还有的是,比如抗战时期桂黔滇川大后方的京剧活动,也是京剧史上重要的一页。前几年金素秋、傅淑芸所著的《篱下菊》(即金素秋自传),对这一日寸期已有所忆述,写得相当精彩,其中就包含有不少关于紫贵的艺迹鳞爪。但紫贵也是那个风云时代的过来人,也还是值得从不同的角度(比如京剧革新、戏曲导演等等)大写一番的,紫贵不写,能写的人怕是不多了,南方京剧的其他方面,也仍然是包蕴车富的矿藏有待开掘。我祝愿紫贵同志老当益壮,壮心不已!我希望乃崇、健兰伉俪再接再厉,继续做“紫贵金矿(京矿)”的开掘者。
刘厚生
李紫贵同志青少年时做演员,演武生、老生,受海派革新精神的熏陶很深。抗战时期,流转西南,同新文艺工作者接触,开始了京剧导演工作。50年代初,他已是一个相当成熟的戏曲导演……
这本由其口述的《忆江南(李紫贵口述历史)》(主编:周育德、口述:李紫贵、整理:蒋健兰)写的都是20世纪20、30年代南方京剧的许多人物、名剧和演出活动。《忆江南(李紫贵口述历史)》的部分章节曾在《戏剧电影报》上连载,得到良好的反响。
李紫贵先生出生梨园世家,自幼学习京剧文武老生,兼学武生。8岁登台演出,14岁起在各地搭班演出,16岁担任主演,17岁第一次导演《绝龙岭》,从此既做赏又做导演至1946年。以后任专职声学。二十世纪三十年代起从事京剧改革。其戏曲表演更多承袭了盖叫天、周信芳的特点,麒派戏如《六国封相》、《徽钦二帝》,盖派戏如《一箭仇》等均有很高造诣。
这本由其口述的《忆江南(李紫贵口述历史)》(主编:周育德、口述:李紫贵、整理:蒋健兰)写的都是20世纪20、30年代南方京剧的许多人物、名剧和演出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