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聚集起三万兵马之后,王守仁的一颗心反而沉了下来,并不急着招集各县兵马,反而故意露出破绽来,一心只等着宁王出南昌直奔安庆,就从叛军背后发起突袭。
守仁那道“各府县兵马原地待命,无令不得轻动”的令牌发下去后的第五天,留守赣州的雷济赶到吉安府,一见守仁开口就问:“都堂是否下令南赣各军马驻扎不动,各县乡兵不得入赣州集中,以旗牌为令方可调动?”
这确实是守仁刚下的令,想不到雷济忽然跑到吉安来了,难道他没有依令而行?守仁忙说:“令是本院下的,雷先生是否依计而行了?”
“学生倒是依令而行了,可实在想不通都堂为什么不集中兵马?害怕是传令官弄错了,或者有什么内情,所以带了几百兵专程到吉安来面见都堂。”
“赣州方面谁在主事?”
“赣州知府邢珣统辖各县乡兵,赣州卫都指挥使余恩督率所有官军,冀元亨督办钱粮事务。”
原来雷济倒是因为细心,专门跑到吉安来了。邢珣、余恩都是守仁的老部下,冀元亨这个人老实稳重,很靠得住,守仁微微一笑:“你来了也好,就呆在吉安吧。本院令乡兵暂不到赣州聚集,是个‘添兵减灶’的主意,现在宁王困守南昌半月之久,锐气已挫,本院在周边几府县召集的乡兵、官军已有三万之众,足可与他对垒,所以本院用这个‘添兵减灶’的计,想让宁王大意,率军直出南昌去攻安庆,他的大军一走,我这里就可以招集兵马攻克南昌。”
来之前雷济一直以为自己接的军令有误,现在知道守仁确是这样安排的,倒也放了心。可听守仁这一番话颇有点“纸上谈兵”的味道,又不得不多问几句:“都堂,如果宁王真的一鼓而克安庆,那他岂不是沿江而下直奔南京去了吗?”
“从宁王起兵至今已有半月,安庆守军也准备了半个月了,镇守安庆的都督佥事杨锐是一员名将,善打硬仗,我估计他们至少也能死守城池半个月吧?”
“要是守不住呢?”
“如果安庆方面硬是守不住,宁王当然就直奔南京了,在这上头本院也无回天之力。现在关键是两条:一是安庆守军必须坚守半个月;二是我军必须在宁王离开南昌半个月之内攻克南昌城,逼宁王从安庆回援。只要拿下南昌,宁王必然回援,那时候我军以逸待劳,就在南昌城外和叛军决战,当有七成胜算。”
王守仁说这些话,其实言不由衷。雷济是个有才干的人,见事明白,再加上性子又直,听守仁说的全是遮掩的话,有些忍不住了:“都堂,学生可不这么看!且不说咱们能否如期攻下南昌,就算真的攻克了,和宁王大军中间还隔着九江这座府城。如果宁王一方面整固九江防卫,以待我军,同时下定决心弃南昌于不顾,拼命攻打安庆,只怕他还是能够得手。拿下了安庆,宁王进可直扑南京;守,可阻击我军于长江口,凭咱们手中这区区三万兵马,又多是各府县招集的乡兵,杀到南昌还可以,难道还能连克九江、安庆,一路追杀到南京去吗?咱们连这份粮草都备不齐!要是这样,咱们攻下南昌也没有用了。”
雷济说的真是要命的话!
宁王势力太大,准备得太久,而朝廷对宁王又太疏忽,江西官军打仗的本事也太稀松,真要像雷济所说,宁王一出南昌就不顾一切只管扑向安庆、南京,守仁在南昌打得再好,怕也没用。眼下招集的乡兵多是守仁在南赣招抚回来的“新民”,说白了,就是刚被守仁安抚下来的山贼,这帮人倒有一股子蛮勇,可单凭一股士气,速战速胜尚可,长途奔袭?只怕难以胜任,若旷日持久,三万人马连粮饷都无处筹措……
沉默半晌,王守仁低声说:“雷先生,这些本院都想到了,可在这上头我等无能为力。现在只能想着趁宁王出兵后防空虚的机会,一鼓而定南昌,再盼宁王回南昌与我等决战,此战还需大获全胜不可,一条做不到,我们就满盘皆输了。眼下时局,半是天意凑合,半是勉强为之吧。你刚才这些话切切不可对外人提及!明白吗?”
雷济的脾气太急,守仁跟他打马虎眼,他忍不住,可现在守仁把实底交给了他,雷济也立刻明白,自己这话实在不能乱说:“还是都堂想得对路,眼下半是天意凑合,半是勉强为之。我等只是尽力罢了。”
正说到这儿,伍文定手里拿着一张纸走了进来:“都堂,防守墨潭的官兵捉到一个人,是原任南安知府季敩,从他身上搜出一张宁王造反起兵的檄文,现在已经把季敩押到府上,都堂要审吗?”说着把手里的文告递过来,守仁大概看了,果然是宁王的檄文,也没细看,顺手撕了扔在地上,倒是问伍文定:“抓住的真是南安知府季敩?”
“没错,当年在南赣一起剿匪,下官见过他。听说此人已升任广西参知政事,不知怎么又投了宁王,还胆大包天孤身跑到吉安来劝都堂,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南安知府季敩是守仁到南赣之后的老部下,坚韧强干,在南赣剿匪之时立过大功,是王守仁亲自上疏表奏,朝廷把季敩升了广西参政,守仁也想不到此人竟然投了宁王,略想了想:“把他带来,让我问问。”
不大功夫,几个军士把季敩押了进来。守仁沉着脸上下打量他,见季敩一身老百姓的打扮,脸色灰暗,弓腰曲背,人也瘦了一圈,在守仁面前跪下。守仁冷冷地说:“想不到南安知府也从了贼,你有什么话要对本院说的,现在就说,说完我就砍了你。”
呆了半天,季敩低声说:“都堂,小人从贼也是情势所迫,逼不得已。”
守仁早料到季敩会说这种话,冷笑一声:“从贼的个个都是情势所迫,人人都是逼不得已。可惜你不是南赣的‘新民’,本院赦你不得。”
季敩悄悄看了王守仁一眼::“一年前小人也曾追随都堂大人在南赣剿匪,那时候小人也算是尽心尽力,因为那是在替百姓做事,是咱们这些戴乌纱穿红袍之人的责任所系。可这次到南昌给宁王贺寿,正遇上宁王起事,把我围在府里,当时听见他们喊了一声‘追随王爷的站出来’,我也不知怎么就站出来了。”P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