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雪漠著的《大漠三部曲(插图版共3册)(精)/西部小说系列》中,作者着意笔墨于“死亡”两字,字里行间也提出了一个命题:“每个人都逃不过死亡,只是时间的早晚,该怎么办?”作者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用一个个面对死亡的人物,给出了答案。憨头面对死亡时,很平静,在去世前的几天,甚至都没有什么话;莹儿平静地吞下了鸦片,在凤冠霞帔之时,走向了抗争与坟墓;月儿知道来日不多,把自己装扮的漂漂亮亮的,去城里照相馆留下了一张被照相师傅封为最美的照片;就连引弟,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姑娘,面临死亡时,脸上都是挂着笑容。这些人物角色,向我们诠释了在死亡面前只有平静对待的生死观。《猎原(插图版)(精)/西部小说系列》为其中一册。
《猎原》是雪漠西部小说系列之一。这部小说,围绕大漠中的一口井铺展开。这一口珍贵的“猪肚井”,是这一带沟南沟北两大阵营牧人和羊群活命的源泉。水充足,人和睦;水干枯,相屠戮。如今“水线已到百米以下”,这便成为贯穿全书你死我活的一脉伏线。但笔墨的重点,在写“环保”与“偷猎”之争。有羊便有狼群,有狼便有猎人。而狼若绝迹,鼠便成灾。鼠灭草原,沙压良田,祸根在人,人破坏了大自然的生物链。于是,狼、狐、鹰、鹿等等,成为国家保护动物;违禁偷猎者,就是罪犯。情节主线,便沿着缉捕偷猎罪犯的事件进展。作品的主人公,老猎人孟八爷,年轻牧人孟子,井主人豁子的女人,边都是在抓偷猎者鹞子的活动中,起了关键作用的。公安老栋等人,雨夜蹲守,化装侦查,跟踪围堵,写得险象环生,颇能引人读兴。但这一事件,却时隐时现,并不是作家所要表现的主要内容。像饱含汁液、鲜活丰美的果实那样附着于枝干的,则是放牧、饮牲、斗骚、偷情、打狼、灭鼠、网鹰、剥羊、掏井等一系列喷薄西域大漠气息的日常生活情境。
这相斗的骚胡身架极大,都长个盘盘大角。其形状是角先前探,划个大弧,角梢却朝身后去了。等宰了羊,割下头,剔了肉,略加装饰,挂在墙上,便是极好的饰物。但相斗时,却无丝毫威胁,两只羊,一次次弹射,撞声轰然,很是过瘾。牧人很喜欢这游戏。有时,还在自己群里寻个厉害骚胡,跟别人的骚胡斗上一斗,来赌个烟酒之类。
驼子扔给孟八爷一根纸烟。这里,只有驼子才抽得起纸烟。牧人多抽旱烟。抽旱烟得烟锅儿,烟锅儿中,最好的是黑鹰膀子:弄来黑鹰翅骨,包上华美铜饰,抽不多久,就黑红发亮了。没烟锅的牧人,就用报纸卷莫合烟抽。只有这驼子到了,牧人才能开个洋荤,抽上香烟。所以,时不时地,就有人念叨驼子。
孟八爷接了烟,夹在耳后,却掏出烟锅儿,说:“这烟锅儿,还是个打狐子的给我的呢。……听说,国家一保护,皮价上涨,狐子反倒死得更多,连蛋壳里才出来的娃儿也背枪了。”
驼子道:“谁说不是呢。听说,山上来的那几个,厉害得很,是狐子的阎罗王,打的皮子,海了。”
“你没见过?”孟八爷有些失望。
“听盐池上的说,前天,还去过他们那儿呢。可能,出沙窝了。听说,他们是打马鹿犯的事,想避几天风。”
孟八爷眯了眼,望一眼撒在湖里的牲畜,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
猛子却被角斗的羊吸引了。那黑头子骚胡越战越勇,前扑的力道愈来愈猛,犄角下砸之势也带了拼命的意蕴了。白头子骚胡退缩了,终于转身而逃。黑头子也不追赶,脑袋威风地晃着,像解牛后的庖丁。红脸们哈哈大笑。笑声里,已无狼事带来的忧患了。
猛子想到自己也曾有过的一次类似的决斗,觉得很好笑,想,人和畜生,咋都一个样?
孟八爷却是另一番心思,他从驼子收狐皮想了开去,开始自责。为探消息,为保密,他也假说要买狐皮。你也说买,我也说收,那狐皮,不涨价才怪呢。他想,还是明了心吧,说说自己变化的原因,日久了,天长了,水滴石穿,绳锯木断,那观念就在听者心里扎根了。
红脸捡块石头,放进抛溜子里,抡几下,石头飞向五十米外的一负大老鼠。
“瞧那老鼠,快成精了。”孟八爷说,“这些年,啥怪事都出,黑风啦,老鼠啦。早些年,这麻岗里,一铁锹就能挖个井,现在,瞧,成干滩了。”
炒面拐棍接口道:“听说,天要塌哩。”
“屁。天是一团气,咋塌?上回进村,有人给我一封信,说是王母娘娘写来的,叫我抄二十封,不抄,大祸要临头了。属!老子一把撕了。老子不信!看那大祸咋个临头?”红脸说。他喜欢犟嘴,一犟嘴,就情绪激动,脸涨得通红,故名红脸。
炭毛子说:“那事儿,不可不信,不可全信。有些祸,你着上才知道。”
红脸道:“哼,该死的娃娃尿朝天。命是天定的,不信撕封信,就把天定的命变了。”
炭毛子笑道:“也有死于非命的呢。”
牧人有两大阵营,以边湾沟为界,红脸在沟南,炭毛子在沟北,两人都好事,喜欢捣弄是非,要是在人里搅不出事儿,也要选两个骚胡来斗斗。方才,骚胡间的大战就是两人策划的。那战一息,红脸就捡了石,投那老鼠。
怪的是,都知道他们有捣弄是非的嗜好——不是毛病,没他们,沙窝就寂寞了——但他们却有很好的“格”。这“格”,相当于“身价”,但又比‘‘身价”复杂,是“身价”、“面子”、“身份”、“位置”、“威信”等许多词的综合体。人一办了不符合身份的事,就“失格”了。
红脸的“格”是牧人中最好的。除了他伶牙俐齿,爱犟嘴,谁都从心底里怯,不敢挡其锋外,还因他当过生产队队长——这几乎等于退休干部了——更因为,他会一手绝技:打抛溜子。P32-33
爱与理想的喷涌(“大漠三部曲”新版总序)
雪漠
我的诗总是没有结尾,
很像我的生命和觉悟,
也如我心中鲜活的你。
风中的蝉翼渐渐远了,
一如那亘古的叹息。
我总是在别人病里,
疼痛我自己。
中秋了,西部的大漠也该忙碌了。一切,都还是那种调子,缓慢,沉稳,内敛,有点像我的小说。所有的人,还在各自的轨道上,继续着各自的生活,一年又一年,周而复始。不管外面的声音怎样呼啸,也难吹醒大漠的梦。我不知,这梦还要睡多久?大漠的沉寂,已经千年了,都成深入顽空定的老僧了,顽空太久,总难激起智慧的涟漪。偶尔,喘息几声,很快,就被岁月的飓风卷走了。
卷走的,除了喘息外,还有那份疼痛。是的,疼痛。但是,有疼痛,总比麻木要好。在这个巨大的虚幻里,能感受到疼痛的,定然是清醒的人。虽然,我的小说里写了诸多的“疼痛”,但细心的读者,总能从那疼痛中,读出一股大力。要想冲破黎明前的黑暗,必然会有疼痛。没有大疼,便没有大安。我一直寻找那妙方。
从《大漠祭》起,疼痛就开始了,你能看出来,那是一种无奈的疼痛。到了《猎原》,疼痛中有了忏悔,有了觉醒,有了决裂和希望。而在《白虎关》里,这种疼痛,一直发酵,一直发酵,到了生命的极限,疼痛的灵魂便一泄而出了,发出的呼喊,有点撕心裂肺。所有的一切,都在叩问,那解除疼痛的良药在哪?谁能抚平一个个灵魂的伤痛?谁能给予回答和指引?
就这样,三部书里,写尽了红尘中的这杯苦酒。
那么,人类为什么会有疼痛?我告诉你,因为有死亡,因为有变化,因为一切都不能永恒。这是生命的真相。不管你是否明白,该来的终究会来,该去的终究留不住。关键是,该如何面对这一宿命?后面,我写的“灵魂三部曲”(《西夏咒》、《西夏的苍狼》、《无死的金刚心》),还有“故乡三部曲”(《野狐岭》、《一个人的西部》、《深夜的蚕豆声》),也许,很多人从中能找到治愈的妙方。但同时,要想真正治愈,你还要去感受另一种更大的疼痛,那是打破后的幻灭和升华。
在我的小说世界里,塑造了上百个人物,他们都活着,都行走着,都在展示自己的灵魂。从他们的故事中,你可以读出我所要表达的思想和智慧。他们很实,也很虚,在虚实之间,都在演绎着自己的命运。所有的故事,生了,灭了;灭了,又生了,生生灭灭,已演了千年。偶然间,我写出了他们,定格了他们,其用意只有两个字:明白。 为了这明白,我总在破呀,立呀,总在实呀,虚呀中行走,寻觅。寻觅是我永恒的功课。明白之前的寻觅,是为了自己的明白;而明白之后的寻觅,是为了让更多人的明白。于是,我的作品总是源源不断,绵绵流长,总如火山般喷涌。
破也萧萧,立也萧萧,一切的一切,都在诉说那个古老的故事。曾有人说,雪漠不会编故事。是的,雪漠不会编故事,但他知道,真正的人生有无数的精彩故事,是无须刻意编的,它一直存在于天地间。你、我、他,都是故事中人,我们的生命,都在诉说自己的故事。
从1989年开始创作,到2000年《大漠祭》初版,再到2008牟《白虎关》初版,我写了二十年的“大漠三部曲”。2009年,我一边感叹沧桑,一边告别关房,走入一个新的世界。我从凉州,客居岭南。再从岭南,定居沂山。我不想老死在“大漠”里,我想出来,看看世界,兜兜风。我知道,宿命里,还有更远的路要走。
有人说,我的身上,蕴涵着两种东西,是他人少有的。什么东西?爱和希望。我是理想主义者,我相信希望的永恒。我有点像地球,表面看起来平静,深处的岩浆却在涌动,那便是希望和爱。那种活力,时时会喷出,成为一座壮美的火山。
当然,我的一生,也在朝圣。我一直像拜月的狐儿。从《大漠祭》,到《猎原》,到《白虎关》,再到最近的《野狐岭》,都是我朝圣时留下的足记。虽然遭遇艰难,但还是一路走了来。
所以,我的读书、写作、禅修、演讲、访学、交流等,都是我朝圣的方式,其所有的目的,就是为了战胜自己,消去兽性,趋向神性,让自己成为一个真正的人。
“大漠三部曲”中,还写了我眼中的西部文化。
这文化,有两个特征:一是当下关怀,二是终极超越。
对于前者,体现在《大漠祭》《猎原》《白虎关》里,而后者,则体现在《西夏咒》《西夏的苍狼》《无死的金刚心》《一个人的西部》《野狐岭》《深夜的蚕豆声》里。它们构成了一个整体,以文学的形式展现给世界。此外,我的“光明大手印”书系,则是以文化的形式,展示了什么是终极超越。
当然,我还想定格一个时代。写“大漠三部曲”时,我定了戒律:不迎合,不跟风,不跟潮流,不追求时尚。我要求每部作品,都是一个世界,绝不雷同。我的创新,不是形式上的模仿,而是精神上的超越。精神上的超越,能直指人心。
有一次,一个记者说,雪漠,你的《大漠祭》中,有些凉州方言不对。我说,不管对不对,以后就以我为准了。因为这茬人死后,没人再知道对不对了。
作家的作品,是作家心灵的产物,世界怎么样,并不重要。就如《无死的金刚心》里的琼波浪觉,本身怎么样,并不重要。不同的作家,诠释了对世界不同的理解;而不同的理解,又构成了不同的价值;那不同的价值,又决定了作家不同的话语权。有的不朽,有的是过眼云烟。只有作品成为文化时,那作家写的东西,才能影响世界。
我常说,我的写作是因为爱。
爱是人类永恒的话题,道不尽,说不完。“大漠三部曲”里,我写了人世间最美的世俗之爱,灵官与莹儿,猛子与月儿,都用他们的爱,感动了读者。这是小爱,虽然很美,也令人向往,但它很快会消逝,条件一变,那天长地久,就成曾经拥有。而在“灵魂三部曲”里,我写了一种大爱,这是信仰之爱,超越了肉体本身。琼与雪羽儿、黑歌手与紫晓、琼波浪觉与司卡史德……他们的爱,有种出尘之美。大爱是智慧与慈悲的合一。小爱转瞬即逝,大爱相对永恒;小爱是个人的觉受,大爱是心灵的滋养。我一生所向往的,就是这种大爱。
因为有大爱,那出走后的灵官,就能成为琼、黑歌手、琼波浪觉、马在波,因为他实现了超越。“大漠三部曲”就源于大爱。我将心中的爱,都化为文字,化为行为,化为思想。面对世界时,我总有浓浓的爱,这样,便有了写作的理由。
爱是一种光。我总想分享那光,照亮有缘者。光小时,我就当萤火虫,光大时,我就当火把。只要有光,就有希望。等我成火把时,就会点燃另一个火把,或点燃一堆篝火,那便是我的一本本书,或是一个个跟我做事的朋友。我们的人生,都是在茫茫长夜里漫游,都不知生从何来,死往何姜,但只要看到火光,就能感到温馨和希望。
“大漠三部曲”,便是我的一种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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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9月10日写于沂山雪漠书院
我的文学之“悟”(初版后记)
十多年前,甘肃武威发现了一个西夏的洞窟,史称“金刚亥母洞”。洞中出土的,是西夏王国的无数珍宝和文书,它们叙写了那个王朝的辉煌。珍宝后来被请入博物馆,文书却被农民烧了。后来,一位专家捡到残片,捶胸顿足。因为,那些文书,是西夏国师的往来书信,里面有当时最寻常的日常生活记录。而这些,正是今天的西夏研究最缺乏的资料。
元朝时,成吉思汗的铁骑灭了许多国家,西夏是其中之一。蒙古兵毁城池,杀人民,烧文书,想把西夏王国整个地从文明史上抹去。他们几乎达到了目的。至今,我们仍无法详细地知道西夏的老百姓如何活着。留在世上的所谓考证资料,大多干巴巴的,而且十分稀缺。
根据经验,我们不能信任一些所谓历史,它常常被强权涂抹得十分可疑。所以,最真实地记录历史的,应该是最寻常的百姓生活。可惜,西夏的文人,似乎没有自觉描绘日常生活的习惯和意识,自然不会为历史贡献出优秀的小说家。
那时我想,若有一个西夏文人,不需任何卖弄,只要质朴地忠实地记录西夏人的日常生活,他注定会不朽。要是他在艺术境界上达到一定水准,便成我们期待的大作家了。
同样,在我们当代,要是有一位作家这样做了,也应该有其历史价值。
我问过好多人:你知道你的四代以上的祖宗如何生活吗?回答是:不知道。许多子孙,甚至不知祖宗姓名。仅仅过了几代,祖宗就已被生活遗忘了。岁月无情地掩埋他们肉体的同时,也掩埋了一段真正的历史。百十年后,我们也将被岁月掩埋,消融于一个巨大的虚无之中,像苍蝇飞过虚空,留不下一点痕迹_一要是我们的作家同西夏文人一样失职的话。
多么可怕!
我不知道汉唐人如何活着,不知道宋辽人如何活着,但我却知道清朝的贵族如何活着,因为我读了《红楼梦》;也知道明朝人如何活着,因为有《金瓶梅》和《三言二拍》;我们还知道一些其他朝代的人的点滴讯息,因为除官修的正史外,幸好,还留下了一些质朴的民间文字。
我认为,文学的真正价值,就是忠实地记录一代人的生活,告诉当代,告诉世界,甚至告诉历史,在某个历史时期,有一代人曾这样活着。
托尔斯泰之所以伟大,就在于他忠实记录了一个时期的俄罗嘶人如何活着。
伟大的作品,应该写出当代人如何活着。它像生活一样丰富,也像生活一样质朴,没有任何虚假的编造,有的只是对日常生活的升华和提炼,以及从日常生活中发现的文学诗意。它可以坦然地对历史和世界说:瞧。他们就这样活着。
我认为,文学不能单纯地靠故事取悦读者。从春秋战国到今天,会编故事者多如繁星。几千年后的人也会编故事,也许会编得更为精彩。但他们绝不会展现我们所经历的生活。没有人生的历练,任何编造,都显得十分虚假。对作家来说,生命的体验和感悟是不可替代的。所以,一个作家,最重要的素质,是在日常生活中发现文学诗意的能力。这诗意,或是人物,或是故事,或是生活画面,或是一个世界。
一个作家,要像蜜蜂采蜜一样,从最寻常的生活里,发现不寻常的东西。他的心灵和文学观念,决定了他日后的成就。正如一个青苹果,虽小,却具有了成为大苹果的基因;而山药,无论如何施肥浇水,成熟的,终究是山药。除非,他进行脱胎换骨式的灵魂历练。
那年,我二十五岁。
我决定调整自己的文学走向。因为,我痛苦地发现,为文之初。我就走错了路。虽说那时,我已小有名气,出过书,获过奖,有一套熟练的笔法,能轻松地写出东西,沿这条路走下去,我可能会“著名”。但我同时明白,我的作品,肯定比肉体消失得更快。
我发现,我没经过一个优秀作家必须经过的灵魂历练和文学修炼,没有洗去灵魂上的污垢,自然也无法体悟生活的本质,更无法感受并描绘强有力的生活。更糟糕的是,我被伪现代派玷污了,染上了浮夸的文风。失去了一个优秀作家应有的质朴。
我决定重新练笔,实践自己的“悟”。那段岁月苦不堪言。为了能在凌晨三时前起床,我在夜里大量喝水,尿一憋,就起床,因为那闹铃声,再也吵不醒疲惫的我了。我不求发表,不求成篇,纯粹地练笔,单调而乏味。如影随形的,是寂寞和孤独。身旁没有可探讨的朋友,眼前没有可请教的导师。心头更是漫长的黑暗,没有丁点儿希望的亮光。
为了不受干扰,我拒绝了一次次的发财机会,变得穷困潦倒,常常身无分文。有时,到处搜寻一些旧报,才能换来一顿菜钱。没有住房,没有写作空间,一家三口,只有一间十平米的单位宿舍。夜里,一家人两顺一逆地排列,才能挤在一张单人床上。工作环境,更是十分闭塞,整日浸泡在庸碌里。我最怕自己变成“狼孩”。因为许多自命不凡的文友,就是在不知不觉中失去了自我,变成庸碌的细胞,满足于蝇营狗苟。为避免被环境同化,我留下胡须,以示警诫。同时,从口里挤出钱来,用以购书。我明白,只有大量读书,才能使我超越闭塞的环境,不被同化。
苦极了,就给自己打气:就这样殉文学吧。要当,就当个好作家;失败了,活不下去,就跟妻子回老家种地。本是农民的儿子,再当农民,也不赔本。为了破釜沉舟,至今,我仍把妻子的户口留在农村,还保留了几亩地。在写文学快餐和回家种地之间,我会选择后者。
可是,上帝并不因我的虔诚而赐给我丝毫灵感。因为抛弃了熟悉的笔法,我再也写不出一篇文章;因为有了新的文学观,我不再有满意的素材。朋友一个个离我而去,他们无法忍受我祥林嫂谈阿毛一样谈文学;家乡也是一片嘘声,因为我再也没写出一篇像样的东西;更因为没时间巴结上司,我被惩罚性地随意调动工作,丧家犬似的东奔西颠;四下里一片黑暗,看不到一点出路和希望,我时时游荡在深夜的街头,疯子般嚎叫,老想拿把刀插入心脏。那年,一位叫陈兰云的文友跳入了黄河,她和我一样,陷入了灵魂的困境没能自救。
一日,看《劈山救母》,那沉香,与天神为敌,四处奔波,茫然无门。我觉得自己很像他。一个蜷缩在穷乡僻壤的农家孩子,举目无亲,想杀上文坛,其难度,不弱于小沉香战二郎神。记得,有人告诉沉香,要想战胜天神,必须拥有爱和智慧。而我,要想从一个偏僻的西部角落走向全国,靠的,也许只有这两点。
为了压息纷飞的欲望,为了摆脱扰心的烦恼,也为了证得我希望拥有的智慧,我每日禅修,并按苦行僧的标准来要求自己。因饭后影响大脑的正常思维,我过午不食,并坚决地戒了与我相依为命的莫合烟,怕的是作家没当成,先叫烟熏死了。坐禅之余,我形疲神凝,恍惚终日,昼里梦里,都在练笔。
幸好,我遇到了我命运中的第一位“贵人”——原武威市教委主任蒲龙,他把我从偏僻的乡下小学调入市教委,并提供了大量时间。我一边练笔,一边跑遍了整个凉州,从此拥有了取之不尽的生活。也幸好,我遇到了甘肃教育图书发行社的屈选先生,他的无私帮助,使我全家免去了饥馑之忧。
漫长的梦魇般的五年过去了。终于,有一天,我豁然大悟。眼前和心头一片光明。展现在我面前的,是一个全新的世界,万事万物都在向我微笑。心如虚空,每一动念,无数的人物、生活、构思就向我涌来。而我自己,却放下了文学,我不再是作家,不再为文学所累,不再有执著,不再有寂寞。只有淡泊和超然,只有宁静中享受的写作之乐。心中的人物早已活了,他们有着各自的命运和故事。我之所为,就是悠然空灵了心,叫他们从灵魂里流淌出来。
《大漠祭》和《猎原》就是这样诞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