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月报》创刊于1980年。是我国创刊最早、发行量最大(最高月发行量曾达180万册,现仍居全国文学期刊发行量之首)、最为海内外各阶层读者喜爱的文学选刊。几乎所有新时期涌现出来的中青年作家的名篇佳作都是通过《小说月报》的及时选萃、推荐而走向全国,造成了一个又一个文学的轰动效应。作为选刊,《小说月报》始终保持着自己的鲜明特色,即选得快、选得准、选得精和多样化。特别是注重选发贴近现实,紧扣时代脉搏,格调高昂,思想性和艺术性较强的作品,使刊物既厚重沉实又丰富多彩,既满足广大读者的阅读欣赏需要又照顾到专家学者研究鉴赏之需。本书是《小说月报·原创版》2007年的精品集。
《小说月报》创刊于1980年。是我国创刊最早、发行量最大(最高月发行量曾达180万册,现仍居全国文学期刊发行量之首)、最为海内外各阶层读者喜爱的文学选刊。本书收集了2007年小说月报原创版的精华部分,收录了张翎、龙凤伟、阿来、谈歌、陈应松、钟晶晶等十六位当代走红的作家的作品,可读性强,雅俗共赏。
闹钟一阵叮当狂响,将小楷从梦里骤然擂醒。坐起来,心犹跳得万马奔腾的。拽过一角被子来捂在胸口,方渐渐地平伏了些。从被子里探出一只脚来揿床尾的闹钟,却死活揿不下去,才猛然明白过来今天是单周的周六,不上班。那响动不是闹钟,是门铃。
是尚捷送阿惶来了。
小楷咚的一声跳下地来,冲进洗手间,哗哗地开了龙头。刷牙是来不及了,只能蘸湿了一根指头上上下下抹了抹牙齿,又掬了一小捧凉水将头发胡乱顺了顺。镜子里的那张脸带着两抹初醒的潮红,看着马马虎虎还算顺眼,这才趿了拖鞋踢踢踏踏地去开门。
一边走,一边想,其实,自己什么样的烂样子尚捷没有见过呢?那段日子,过得人不人鬼不鬼的,自己竟然没有在乎过。现在还在乎什么呢?
那时小楷刚来多伦多,尚捷还在大学里念博士学位。导师手里只有半份奖学金,那另外的半份,是要靠小楷打工来挣的。都是打工,小楷和其他陪读太太打的却不是一样的工。其他的太太们都是风里来雨里去搭地铁转公车,要么去中餐馆洗碗当女招待,要么到华人超市择菜收银,而小楷却从来不需要出门。小楷的工作是看护公寓楼里一家邻居的三个孩子,各是五岁三岁和八个月。早上上班之前父母把孩子搁到她家,晚上下班之后从她家里领回去。衣服食物饮料等一应用品,都是父母准备好的,一天一个包,她只需要伸出手来接一把就可以了,连门槛都不用迈出去。她既然不需要出门,也就不用操心衣着打扮的事。早上起床是什么样子,晚上上床也是什么样子。一天除了刷牙的时候免不了在镜子跟前晃一晃,她几乎连自己长得什么样子都记不得了。出国前置办的一箱子时髦衣装,在衣橱里一动不动地挂了几年。当她终于想起来的时候,却已经胖得穿不进去了。那时尚捷的心思都在论文上,家对他来说也就是吃一顿饭睡一宿觉的地方。她以为他根本没有在意她的样子,可是她错了。等到她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事情已经进入了一个不可逆转的漩涡。
外边下雪了。
今年是个短秋,枝头的叶子还没有落完,冬就来了。雪是那种毫无重量的干雪。飘在空中,是灰蒙蒙一片的粉尘。落到地上,还是粉尘,只是颜色更脏了些,半天也踩不出一滴水珠来。风像一匹饿久了的狼,声色凄厉,却没有多少力气,树枝摇得有些虚张声势。小楷开了门,看见尚捷站在门口,脖子矮在绒衣领里,结了霜的眼镜像两块过期泛潮的橡皮膏,模模糊糊地贴住了两只眼睛。大衣前襟鼓鼓囊囊的,里边裹的是阿惶。
尚捷一进门,阿惶就从他的怀里蹿出来,摇摇晃晃地朝小楷滚过来,咻咻地闻着小楷的脚趾。挨个闻过了,就将身子往地上一倒,摊开四蹄,露出黄黄的一个肚皮?小楷知道那是要她挠痒的意思,就蹲下身来,上上下下地挠了起来。阿惶顿时嘴大眼小起来,呼噜声大作。挠了几个来回,小楷突然发现阿惶的左前蹄软软地蜷成一个球,总也不肯伸展开来,就拿手去掰。这一掰,阿惶就呼地站了起来,连连退了好几步——却用的是三条腿。
“昨晚从楼梯上摔下来,可能伤了筋骨。观察几天,若还不好,就得去看动物中心的兽医。”尚捷说。
阿惶是一只三岁半大的母猫,是小楷尚捷从动物收留中心领养的。那时尚捷每晚都要去学校准备论文,留小楷一个人在家里,看不懂英文电视,又没有什么朋友可以谈天,很是无聊寂寞,就央求尚捷养一只狗做伴。说了几次,尚捷都不吭声。后来实在逼不过,才说有时间学点英文不好吗?托福班口语班写作班,什么程度的都有,随便找个班就行。小楷说这三个小鬼累了我一天,学不进去呀。尚捷的脸紧了一紧,说那你就准备这么做一辈子睁眼瞎?起码你得听得懂医生警察说什么与天气预报吧?小楷嬉皮笑脸地说我不是有你吗?咱俩有一个通英文就行了。这一辈子,我反正是赖上你了。尚捷无话,半晌,才叹了一口气,说天天遛狗太麻烦,不如养一只猫吧。
第二天俩人到宠物商店一问价格,伸出去的舌头半天没有缩回来,却再也不提这个话题了。后来有同学告诉他们东城有一个动物收留中心。可以免费领养动物。俩人去了那里,几个大厅,满满的都是笼子,横看成排竖看成条,装的都是猫狗。小楷喜欢纯白的,尚捷喜欢带花点的,一时看花了眼,却只是决定不下。工作人员带着他们去了尽里头的一个角落,指了指一个挂了红牌的铁笼,叹了口气,说:
“这一只,今天再没有人领,明天就得处理掉了。”
笼里是一只黄狸猫,身子极小,双眸却大如琉璃珠,一张脸上除了眼睛似乎一无所有。毛发稀疏斑驳,背上有一块铜钱大小的秃斑——像是烫伤。见人来,直往角落里退,退到再无可退之处,就将脊背拱起,几根瘦毛直直地张开,如风里的蒲公英。
“这一窝猫一共是四只,被主人遗弃在高速公路上,都受过伤。我们收留后,治愈了,其他三只很快就被人领养了,这只因为身上有块疤,破了相,一直没有人要。收留中心的地方小,动物太多。如果两个月内没有人领养,就不得不注射处死。明天它就满两个月了。”
小楷问它有名字吗?说有,叫耶露。小楷的英文虽然有限,也知道耶露翻成中文,就是阿黄的意思。小楷轻轻叫了声“阿黄”。没有回应。又叫了一声。依旧没有回应,那高耸的脊背却渐渐地平伏了些下去。小楷从兜里掏出一张口香糖纸,塞塞率率地揉成一团,放在掌心,将手伸进笼里引阿黄。阿黄迟疑了半晌,终于缓缓地走过来,将鼻子凑在纸团上,咻咻地闻了几下,突然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小楷的手。工作人员说神了神了,这个耶露,从来不理人的,倒和你有缘呢!没话说,它就是你的了。耶露湿漉漉地看了小楷一眼,小楷心里不由得牵了一牵,回头看尚捷,尚捷顿了一顿,说就是它吧。
工作人员千恩万谢地准备着一应领养文件和搬运的纸箱,说耶露今后的一切医疗费用,都由中心负责,有病有痛就来看我们的兽医。小楷捧着纸箱坐进车里,像是捧了一件易碎瓷器,一路阿黄阿黄地叫个不停。尚捷忍不住笑了,说看它那副惶惶不可终日的样子,还不如叫阿惶呢。
于是阿黄正式易名阿惶。
阿惶跟小楷尚捷到了家,马上钻进了床底下,任千呼万唤就是不出来。P5-P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