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昆山到上海之后,没费多少周折,竟然以票友出身在戏班里唱上了二路老生。时常来个《洪羊洞》中的八贤王,《铢帘寨》里的程敬思等二路活儿,并以擅长王帽戏在上海滩站住了脚,非常不易。等把白花花的银子汇到北京后,老回回亲戚们才知道,原来唱戏比干勤行和做小买卖强多了,真挣钱呀!随着当时社会上西风东进,思想也日渐开放,老辈们也逐渐地接受了现实。
马昆山又将其四弟振东、六弟沛霖约到了上海,正式“下海”。振东唱小生,沛霖唱丑角。北京这边主要靠大哥西园维持。虽然兄弟们在上海挣了钱,可北京的日子也没好到哪里去。主要是马家人丁兴旺,各家添丁进口,开销也就大了。于是马昆山又把大哥的次子马春轩、二哥的长子马春樵、四弟的长子马四立、大嫂的娘家内侄马春甫等全接到上海,让他们进了当地的小金台科班学戏。从此,在马昆山的带动之下,马家两代人均在上海走上了从艺的道路,马连良以后从艺多受其三伯影响。京城的回民下海从艺,马昆山不是第一人,也是前辈了。他让回民血脉中能歌善舞的特质,通过京剧艺术得到了充分的展示。后辈的京剧演员中多回族,不应忘却马昆山等老前辈的引领。
同其父辈一样,马连良自幼受到“门马茶馆”里的京戏熏陶。咿呀学语之时,耳朵里就灌满了西皮二黄。等能说会道了,嘴里的哼唱自然就有了京戏的味儿。马连良五岁时,就被送入阜外三里河清真寺所办的学堂念书,诵读《古兰经》。和他一起读书的都是周围回民人家的孩子,他的同窗好友之一赵炳南,后来成了北京中医医院的院长。他上学时经常路过一家破败的老戏园子,叫“阜成园”。当时“宝胜和”戏班常在那里演戏,一听到锣鼓点响,马连良这两条腿就想往戏园子里跑,终于有一天实在忍不住逃学了,第一次看了场真正的大戏。其中有杨瑞亭的《戗太平》,崔灵芝和冯黑灯的《因果报》等,年幼的马连良一下子被舞台上的艺术魔力所往征服。从此以后曲不离口,等会的戏多了,戏瘾也越来越大。
他的三伯马昆山见侄子对戏特别“魔症”、入迷,整天哼哼唧唧的,小大人儿一般,就向大哥建议:“我看三赏儿是块唱戏的料,您让他也学戏吧,将来准有出息!”马西园已有次子春轩习小生,他对学戏多少有些了解,那不叫学戏,叫“打戏”。哪个学戏的孩子,不是遍体鳞伤的。即使是这样打出来,也不一定能成好角儿,俗话说:“三年能出一个状元,十年出不了一个戏子。”三赏儿从小聪明可爱,人又懂事,马西园实在不忍让他去学戏,还是先念书再说。
人算不如天算,世道日趋艰难。门马茶馆的生意实在无法维持下去了,马西园只好干起了卖洋灯罩(煤油灯罩)的小买卖。马连良从小心重,眼见家境越来越差,就与父亲商量,“还是听三伯的,让我学戏去吧。人家又管吃,又管穿,还能挣点零花钱,将来我一定成好角儿,奉养您二老!”马西园心酸地说:“儿啊,你真懂事,别怨爸爸心狠,咱们先试试吧!”
当时学戏有三种形式:其一,请人教戏。家中有钱的请先生给孩子教戏,每月付给先生“月规”;其二,坐科学艺。进科班后,不用交钱,科班管吃管住,接受七年的严格训练,如坐七年大狱;其三,手把徒弟。也不用花钱,把孩子“写”给师父,满师后多少年内还要给师父效力。如程砚秋、张君秋等就是采取这种方法学艺的。马西园选择了第三种方式,把马连良送到一个叫樊顺福的先生家,先学戏试试。这位先生倒不太爱打人,可是特别爱骂人。有一回他儿子偷了他的钱,他没完没了地“砸灯罩子”(骂人谐音),整骂了一天一夜。马西园一看着急了,心想这可不行,玩意儿没学着,再把我们孩子教坏了,这种先生品行不好,咱不试了。
马连良从樊家离开不久,有内行人士张子潜先生给马西园介绍,喜连成科班的叶春善社长可是个公正忠厚之人,为人谦逊,崇尚道德。其社中弟子一个个都谨慎自好,专心技艺,否则在社中不能立足。张子潜称叶教学办事,公私分明,廉洁自重,身上绝无戏班中人的不良恶习,堪称梨园界之君子!马西园听说后十分高兴,心想跟着这样的师父,孩子才能走正道。另外,“喜连成”科班一贯重视尊重回教,以前曾有个别戏班在演戏之时,因某些戏词中带有对回教歧视不敬之意,引发了京城中的穆斯林捣毁戏园子的事件。因此,“喜连成”总教习萧长华先生特别告诫丑角演员,在现场抓哏时要特别慎重,禁止信口开河,以免引起回教观众的误会。
在“喜连成”,所有回教学生的伙食与其他学生严格分开,饭、菜、碗、筷等都另备。学校制订纪律,要求学生之间互相尊重,不许歧视,违者必罚。尽量在生活上给予回教学生方便。让回教学生的家长对叶、萧二位深信不疑,他们把孩子送到“喜连成”学戏非常放心。马西园基于上述理由,三思之后,决定把儿子送入叶春善主持的“喜连成”科班。
宣统二年正月十五日,马西园带着儿子三赏儿去了前门大栅栏里的广德楼戏园子,见到了“喜连成”的社长叶春善先生。叶社长把这个孩子上下仔细端详了一下,说了句:“这孩子长像不错,先让他学武生看看成不成?”马家这个“三赏儿”从此就算是入了“喜连成”。等散戏之后,随着大队人马回到了科班。由于教师和师兄们没有任何交待,马连良又是第一次独自离开家门,在外面与陌生人从未打过交道,心中甚感不安与惶恐,就这样惴惴不安地过了一夜。
入科的第二天,叶春善先生把马连良叫到身边问道:“在家里学过戏没有?能唱一段吗?”于是马连良就唱了《清官册》里“听谯楼打罢了四更时分”一段,叶说:“嗓子不错,让他文武两门抱吧,还是先学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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