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部描写成都从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到2020年的都市市井小说,作品围绕一座老宅里李氏家族人物进进出出、起起伏伏的命运,展示了成都这座中庸、闲散都市最具特色的市民生活。
成都是中国一个特定的都市——它不是大都市,也不是小城市更不是乡镇农村,它偏安西部,远离京沪、中原、江南、东北。它从来不是敢为人先的策源地,也不是波澜壮阔的中心,同时也不是恶劣环境的栖息之地;自古以来,它同官宦商贾精英的上层相去甚远,它同生计艰难困苦无助的最下层民众也有相当的距离。换言之,它同权力财富、风云际会无缘,也与刚烈剽悍、柔软婉约民风不搭界。在这个城市中的芸芸众生过的是一种地道的市民生活。作品展示了成都这个特定城市的旧事、风物、市景、习俗、民风,让读者看到了这个富庶、闲散而中庸城市的风景。正如它的标题:青瓦——给读者投照出一抹青灰色的暧昧和散淡时光,它恰到好处地展示了成都这座古老都市的特色和特征,而人的命运也如一片青瓦一样脆弱,甚至还远远不如一片青瓦长久。
这是一个油尽灯灭的时刻,但室内客厅的吊灯依然光灿夺目。
这是生命的回光返照——七十七岁是我生命的大限。
传统川西民居建筑喜欢以一种拉拉扯扯的砖木结构来隐喻那充满世俗气息的日常生活。而人字形的屋顶,仰俯咬合着交媾般排列有序的密实瓦沟,则成为川西民居最引人注意的一个细节(如今,随着水泥丛林的泛滥崛起,它早被人们遗忘了)。在我印象中,旧时的屋顶上如果覆盖的是新瓦,它会在阳光下泛起一层诱人的毛绒绒的蓝光,而只消浇过缠绵的秋雨,蓝光熄灭了,屋顶变成了一片厚重的青灰,年深日久,青灰瓦片长出暗绿的苔癣,把个屋宇下的世界捂得严严实实,留给人的,就剩了偷窥的欲望和无尽的猜想。青瓦隐退为具有家族密码意义的符号,保留在人的记忆深处,轻易不会去触碰——除非,要完成一次回家的写作,回到内心的故乡的写作。离家久远的成都人李霁宇终于按捺不住在写作中回家的激情,小心翼翼的、无比珍视的为我们捧出了一堆“易碎物”:长篇小说《青瓦——一个家族的密码》。
有过多少往事
仿佛就在昨天
有过多少朋友
仿佛还在身边
谁能与我同醉
相知年年岁岁
——《好人一生平安》
这一年我77岁。
这是一个油尽灯灭的时刻,但室内客厅的吊灯依然光灿夺目,没有熄灭的迹象。那桌上的台历显出2020年的重叠字样。开关就在不远处的遥控器上。我的手平放在桌上,这只长满老年斑的手显然无意去触动那个开关。光明弥漫了我的一生,包括那最隐暗的角落。这一切都被照得透亮,发出光辉。这是生命的回光返照。我之所以记住这个日子是因为有一个瞎子用手在我脸上摸索后断言:77岁是我的生命大限之日。我那时年轻得像刚拱出土的竹笋,我不相信却记住了这个并非吉祥的数字。然而这个数字又代表一个中国传统的巧合,还暗示了一个比你我和当今世界更为古老的神话。牛郎和织女的相会与我究竟有什么关系?生与死究竟有什么关联?这个问题一直在折磨着我的神经。更巧的是我出生时老宅的门牌号也是77号,进了77号就回了家。到底哪里才是我的家、我的归宿?——不过我现在好好的,头脑清晰,肢体康健,无病无痛,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的等待显得荒唐。
周围很静。寂静如坟。
回忆是个深渊,是个黑洞,浓缩了时空,一旦释放出来,就如同在体内爆炸了的原子弹,我成了无数碎片飞流在无边无际的世界上,我生活过的田野、老屋、庭院、教室和数不清的故人容貌有形无形地弥漫在我的身边。我同它们相遇,并紧紧地黏合在一起,在这个世界上到处飞扬,像一粒粒尘埃,没有落定的时刻。
桌上有一封信,我看过好多遍仍不能弄清它的意思。这是一张白色的打印纸,在灯光下显得苍白无力,极像某个人的脸。我一时说不出这是谁的脸颊。或许是我记忆中许多可爱可亲的脸庞。我无目的地用大头针在纸上戳着,一片密密麻麻的针眼像一片曾经见过的沙地,或是记忆中的沙台,只是没有芦苇、翠竹、芭蕉。生命有时就像这针眼一样细小、脆弱,然而生活却又如针尖一样可以穿过最微小的细孔,渗透到另一个地方。那是另一面,人生的背面,时间的背面。那里有什么呢?我将纸翻了过去,在它的背面寻找相反的痕迹。
我吓了一跳。戳出的字是反的,或者说无意中戳出的针孔构成的形状是某个字形的反面,当我翻过来看时,我才明白刚才我在一片针孔旁戳了一个字,这个字是:生。
我远没有求生的渴念,早过了对生的迷恋。
可这“生”字意味着什么呢?
我蓦然想到这是一封绝命书。
她的绝命书。
她为什么要死呢?死意味着什么?
她为什么不生呢?生又意味着什么?
活着的时候,她吸海洛因。她说她吸过5次。人人都谈毒色变,说一次就上瘾。她说是3次上瘾。最最坚强的人不能超过5次。我曾经问她,吸毒的好处在哪里,为什么要吸呢?快感,她说,无以替代的快感。快感又是什么呢?她说说不出,是语言无法表达的,说不出来的,无法形容的。后来,她想了半天,最后说了一句:它比性快感还快活10倍……这让我惊骇无名。是梦幻吗?她说不是,梦是虚的,而这是实在的,真真正正的。
这不可理解。P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