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部军事题材的长篇小说。它借用真实历史资料，形象生动地再现了中国解放战争中的有彭德怀元帅参加的一场场血雨腥风的战争场面。

然而，小说毕竟是小说，它并不是完全的历史事实，所以，勿请读者不要把它当历史史实来阅读。

这是一部纯粹意义上的小说。为了创作上的需要，书中借用了某些真实的材料。请读者勿认为现实生活中与这些真实材料有关的人便是小说人物形象的生活原型，并依次类推……

本书是中国现代军事文学丛书之一。

月圆星疏，金风送爽，人声鼎沸。

抗战胜利的喜讯，犹如一声霹雳从天外飞来，震得大地都颤颤悠悠的。革命圣地延安顷刻问沉浸在狂欢的月夜之中。

延安的夜空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辉，风物多姿的山川、河流都闪着红光。狂欢的人流拥上街头。鞭炮声、锣鼓声震耳欲聋。喜泪化作倾盆雨，豪情飞上九重天。雄奇高耸的千年宝塔，今晚显得十分威武与气度不凡。她在风雨飘摇的岁月中不知度过了多少个血泪春秋，阅尽了几多人世沧桑。她飞檐下的紫铜风铃，奏起了激昂、欢快的胜利乐章。悦耳的风铃声与欢庆的声浪交织在一起，那么和谐，那么令人心醉。

日本投降的捷报飞遍了延安，飞遍全中国，也飞遍了全世界。此刻全国人民和延安人民都欣喜若狂。一个灾难深重的民族，经受了一次空前浩劫，一场生死存亡的大搏斗。如今胜利了，怎能不普天同庆呢？火红的巨流从桥儿沟浩浩荡荡涌过来了，从王家坪}甬过来了，从杜甫川涌过来了，从四面八方涌过来了，在南关新市场汇成了灯火的海洋。这蔚为壮观的场景，叫人怎能不热泪盈眶呢？

人们唱啊，跳啊，拥抱啊，高呼啊，仿佛一切外在的形式都无法表达内心的狂喜之情。你明明看见每个人都在唱，都在高呼，却听不到他们唱的是什么，喊的是什么。你能看到的，是一张张被狂喜涨红了的面孔和一串串晶莹的泪珠。你擦去我脸上的泪水，我抹去你头顶的汗滴。挤倒了，马上有人把你拉起来，搀扶着你继续前进。在这狂欢的时刻里，没有相识与不相识的界线，也不分男女老幼，你拥抱我，我拥抱他，“日本投降了！”大家挽着臂膀互相述说着，“同志呀，可熬到今天了！”

新市场，延安最繁华的商业区，所有店门都敞开着，所有的店主人都将能吃的、能喝的通通地端了出来。门口摆下条桌，桌上铺着大红被面，放上水果、香茶、糕点、肉食和太白酒，特别是红皮鸡蛋最招人注目。这叫喜蛋，在陕北只有在三种喜庆日子才能吃喜蛋：娶媳妇，做寿，娃娃过满月。这时几乎所有的店家、住户的门口都摆下了喜蛋，这可算是大喜中的大喜了。“同志，吃个喜蛋，喝口太白酒吧！”你不吃主人就动“武”了：一个人拉着你，另一个人就往你的衣袋里装，往你嘴里塞。有一个婆姨家，一面哭着，一面央求人们吃她做的喜蛋。她说：“好他大哥哩，这不是天神神显灵，也不是地神神救生，是咱受苦人死呀活呀硬撑了整整的八年呀！如今小东洋在咱受苦人脚底下投了降，咱怎能不吐吐憋在肚子里的那口闷屈气呢！快吃，今儿个吃上一颗喜蛋，明儿个天红大半，讨个吉祥吧，好你哩，快吃！”

出了什么事，为什么狂欢的人海眨眼间静了下来，同时注视着一个方向。

在新市场前门口，左边的土坷堆上，出现了一个高大、魁梧的背影。他穿了一身褪了色的旧军装，头上戴着整洁的军帽，腰里扎下一条枣红色的皮带，小腿上打着上下一般粗的裹腿。他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地看着人海，有时他抬起右手在脸上抹一把，有时又用双手卡住皮带的两端。他是谁呢？这背影怎么这么熟悉呢？就在人们疑惑的时刻，他转过身来，一双深情、慈祥、湿润的眼睛热情地迎接着人们。

“彭总！”“彭德怀！”“彭副总司令！”“老彭！”

人们亲切地呼唤着。平静的大海骤然翻腾起来。这是波涛滚滚的海洋啊，后浪拥着前浪直向彭德怀奔来。彭德怀不觉微微一震，看着一张张并不熟悉可又十分亲切的面孔，他胸中开始擂起鼓来。鼻腔像受到意外刺激似地酸胀起来，两汪汪泪水溢满跟眶。他伸出那双粗壮的大手，握住向他伸来的手，随着人群奔下土堆，像一滴洁净的露水将自己也融汇到人海里……

彭德怀也是在两小时前得到这个喜讯的。当时，他正和警卫员下象棋，当他自认胜利在握就去攻击对方的要害部位时，突然，闯进来警卫员小刘。他扯着大嗓门吼道：“老总，日本鬼子投降了！”彭总还没有反应过来，他专心下棋，虽然耳朵听见了，可仍然认为是小刘在乱起哄。他侧头一看，见闯进来的小刘像根木头桩子似地立在门边，脸上洒满了泪水，彭德怀就刷地站了起来，一把抓住小刘的手臂：“真的？”

小刘一边擦着脸上的泪水，一边连连点头。就在这工夫，他的秘书手拿电报也跑了进来，彭总急忙抓过电报，专注地细看起来。彭德怀，这位沙场上的老将，再也抑制不住聚积在胸口的激情，他像个小伙子似地在地上连蹦带跳的，将仍在棋盘前的警卫员小李拉了起来，又将一盘未下完的棋子抖落到地上。警卫员被彭总的激情惊呆了。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妈呀！该不是他中了邪吧？”直到看见彭总那饱经风霜的脸上也挂满珍珠似的泪水时，警卫员才放下心来。于是，他们也跳了起来。刹那间，这小小窑洞里，欢声笑语不绝于耳，人们胸中的激情，怎么也按捺不住了。

“有酒吗？”彭总猝然问道。“没有！”警卫员回答。“拿水来！”彭总说完忙在棋桌上摆下了四个老碗(粗瓷碗)，接过警卫员手中的水壶，往碗里倒满了水。然后，他严肃地整整军风纪，对同志们讲：“同志们，中华民族是个英雄辈出的民族。让我们以水代酒，庆祝抗日战争的伟大胜利吧！”说完他们四个人将四个老碗举起来，就像四朵骤然怒放的荷花簇拥在一起，接着听到一声清脆的叮咚声，他们就将这舒心的“胜利酒”，咕咚咚喝了下去。

警卫员小李是个聪明的小伙子，虽然他不曾细问过老总的往事，可他晓得彭总这几年可真是风餐露宿，备尝艰苦啊！如今见他这样高兴，心里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出于感激之情，他和小刘又把四个碗倒满水，他先端起一碗对彭总讲：“彭总，头上是天，脚下是地，你为抗战出了大力，这些天地共知。如今胜利了，我和小刘代表我们的爹妈和村里的父老兄弟们敬您一杯水酒吧！”说着说着不知为什么小李、小刘都哭了起来。老总是个有名的硬汉子，刀放在脖子上都没流过泪，可此刻在两个小鬼面前，被他们那种真诚、深厚的情谊感动了，眼里的泪水直滚下来。他深情地看着这两个不满二十岁的小鬼，口中讲道：“我喝，我喝。”说完他一口气喝下去。彭总把碗放下，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窑洞。王秘书、小李和小刘紧跟了出去。

几十个颜色各异的大海碗举到彭总面前。刚从地下挖出来的老陈曲酒散发着浓郁的芳香，一双双恳求、期待的眼睛深情地望着彭德怀。彭德怀双眼湿润，嘴唇紧闭，歉疚地谢绝人们的好意。他在想：我彭德怀有么子能耐？怎敢接受这种大礼？只有人民群众才是真正的抗日英雄，他们是受之无愧的。于是，他向眼前的人们敬了一个举手礼，慢慢地讲道：“同志们！最高的奖赏莫过于人民的信任，我彭德怀领情啦，可这碗酒我不敢接受。我和你们一样，只是做了一点应该做的工作。谢谢同志们了……”

听彭德怀这样一讲，人群中活跃起来了。“彭总，你是有功之臣！”“老彭，你是我们信得过的将军！”“彭德怀同志呵！我们最了解你！”“请你喝下这碗老酒吧，只当是我们敬给你的！恩？”

彭总从未想到过自己是有功之臣，更不是么子英雄好汉，但他确信，眼前的同志们丝毫没有戏弄他的恶意。在荣誉面前，这位戎马倥偬的将领为难了。最后，一个涌上心间的念头解开了他双眉之间那个死死的结子，他向争表敬意的人们频频招手。当人们平静下来时他感激地说：“我王卜胆地接受你们这碗酒，让我们一道为那些死难烈士，和那些为中国独立自由而献出宝贵生命的国际友人，献上这碗酒。”说完，他规规矩矩地立正，双手托碗，举碗过眉梢，而后九十度的弯身向地，轻轻地将满满一碗酒，洒泼在黄土地上。陈酒人土，刹时冒出一层细碎的银白色水泡。守在彭德怀身边的人，都哑然无声，面面相觑了，只有那淌不尽的泪水呀，在默默地流着。

彭德怀随着人群向前走，突然看见一双熟悉的眼睛——一双深情、慈祥、善良的眼睛。他连忙分开众人，来到一位年近七十的老奶奶面前。这老人家头上包着一块黑包头巾，双耳边洒下一片银霜，上身是一件深蓝色带大襟的夹袄，肩头补下两块月白色的补丁，下身是一条黑色的手工粗布，宽裤脚的裤子。一看这穿戴就知道她不是外乡人。彭德怀急忙迎上一步，握住老奶奶多褶的双手，问：“您老人家也来了？”

这老人家有一段时间曾经是彭总的房东，她掀动着干瘪的嘴唇说：“我来找你有件事，偏偏遇上了这大喜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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